絮雨聽完難免驚詫。沒想到當年的那個夜晚,在起火的大殿角落裡,竟真的還有一人。
只是不知,那人是來不及逃走的殿內執事、宮監、宮娥,或者,是和她一樣從外闖入的長安民眾?
還有,是在大殿坍塌前便已死在那個角落裡,還是一直活著,最後被煙火熏死在了殿中?
“此人臂長與我相當,骨頭粗壯,體型不似女子。”裴蕭元說道。
“從剛發現時的樣子看,他死前最後一刻,頭靠牆角,盤膝而坐,體態自然,並無掙扎或是扭曲之態,故若揣測無誤,不是死於煙熏或是火燒,而是在此之前,便已死去。”
“不過,我留意到遺骸胸前的肋骨處有傷裂的口子,在他生前,應受過刀劍之類的刃傷。另外,我還有一個發現。”
他將方才用布裹了的小刀取出,攤開展示給她。
“那人死的時候,左手應當握著這把小刀,垂放在了膝上,骨腐之後,漸被積土所埋。只是不知,此物是作防身之用,還是對他另有特殊意義,死前都仍捏在手裡不放……”
他看著絮雨,忽然停了下來,面露幾分不確定般的遲疑之色。
絮雨一直凝神在聽,見狀道:“你若還有話,但說無妨。”
裴蕭元點頭:“那我便再胡言幾句了。那人應當是在受傷後來的永安殿,坐在了角落裡。能做到這一點,應是在皇宮人空、而叛軍到來之前的那段時間。宮裡剩余的普通人,那個時候,不是在逃命,便是趁亂搜刮財物,誰會去永安殿等死?嫮兒……”
“你還記得昨天阿公說過的一句話嗎?他說他有一種感覺,或者丁白崖早已死在了城破之時,並未離開過長安。你想,人人都在逃離,獨獨此人逆行來此,又如此死在了永安殿,事本就蹊蹺,而這座大殿之中,恰又有阿公嘔心瀝血、集畢生大成於一體的畫作……”
絮雨睫毛微微一抖,雙眸圓睜:“難道那人便是……”
她倏然扭頭,望向那發現遺骨的所在。
裴蕭元望著她輕聲道:“我也不敢肯定,只是胡亂猜想而已。阿公人還在長安,不如將這小刀送去,請他過目,看他是否認得——”
他話音未落,絮雨便已拽著他,掉頭朝外疾行而去。
二人連夜出宮,再次趕到青龍寺,見到了正與老僧對著如豆燈火在談佛論經的葉鍾離。
裴蕭元將永安殿廢墟下發現骸骨的事講了一遍,隨後,取出小刀,放在案上。
葉鍾離拿了起來,就著燭火翻看著。
“是左手拿的嗎?”他忽然問。
裴蕭元頷首:“是。隨左手指骨脫落,一道被埋在底層。”
葉鍾離陷入了沉默。最後,他輕輕放下那一把滿是銅鏽的刀具,邁著沉重步伐,慢慢走了出去。
今夜,玉盤似的春月籠著一層輕紗似的淡淡夜霧,滿天布著朦朧而昏淡的月光。葉鍾離停在了後禪房的庭院裡,雙手負後,背對著他們,微微仰面,若在朝月,身影一動不動。
絮雨和裴蕭元對望一眼,兩人悄悄跟了出去,卻一聲也不敢發。
“貞剛自有質,玉石乃非堅。昔年五柳先生言,我性堅貞且剛直,玉石雖堅,遜色遠。”
“白崖,你一直記著師父和你說過的話。你沒有做錯事。師父不難過。師父為你高興——”
伴著葉鍾離自言自語般的一句略帶哽咽的話語聲,他慢慢地轉過身來。
“你們猜得沒錯,此物雖蝕得厲害,早已失了原貌,但我認得此物。我早年也曾習金石篆刻,而白崖才華,更勝我一籌,他精通此道。這便是我當年離開長安之前留給他的篆刀,臨別前,我又贈他那一句話……”
他頓了一下。
“他是左利手。”
“丫頭,蕭元,帶我去看看吧,見他最後一面。”
他的眼裡淚光依舊隱隱在爍,然而,語氣已是變得平靜了起來。
絮雨忍淚,上前挽了他的臂,裴蕭元在後跟著,三人默默出寺後,踏月向著城北皇宮而去。
到的時候,白天的人皆已散去,剩楊在恩還帶著些人,親自守著那堆白骨。看到絮雨和裴蕭元護著一個衣著簡樸其貌不揚的老者到來,雖不知其身份,卻也知非尋常之人,忙領了人暫時避開,遠遠等在一旁。
葉鍾離停在那堆白骨前,一時老淚再次無聲縱橫。他脫了自己的外衣,上去,鋪開在地,一根根地將白骨撿起來,彷彿是世上什麽最為珍貴的寶物,仔細放在衣上。收骨畢,他將衣服裹扎好,自己在原地盤膝,閉目坐了片刻,緩緩道:“白崖當日最後來這裡,應當就是為了等我。當時天下大亂,長安危在旦夕,他知我放心不下還在長安的他,一定會回來尋他的。只是,他沒等到我,先便去了——”
葉鍾離忽然睜目,扭頭看向裴蕭元。
“以我對他了解,他不會就那樣死去的。蕭元,你不是說,他臨死前,手中還捏著篆刀嗎?”
裴蕭元陡然被他一言點醒,靈光動現,立刻走到丁白崖坐死的角落處,停在了那一堵近他左臂的斷牆之前。
斷牆的壁上,早已覆黏著一層厚厚的由泥塵、煙灰和青苔所混成的牆殼。絮雨舉火杖為他照明,他拔出匕首,小心地撬剝起了牆殼。
隨著泥殼片片脫落,慢慢地,竟真如葉鍾離所言那樣,在這片牆角之上,露出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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