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將宇文守仁迎李延為帝,劍南道已成叛地之事講了一遍。
“好在朝廷已有防備,明日便是發兵之日。不但如此,你應也知曉,公主提前扣下宇文峙。本意自是希望其父能以子為重,懸崖勒馬,他卻一意孤行,斷絕父子香火,倒是宇文峙的親舅,宣威將軍益州都尉黎大祿,此前逃走之後,始終不曾放棄外甥。公主已和他達成一致,如約放走宇文峙了。”
裴蕭元沉默聆聽。
“如今西南表面看起來叛情洶洶,實則都在預料之中,且號稱的所謂雄兵十萬,滿打滿算,應也不過是五六萬,當中還有雜兵。朝廷實際發兵十萬,號稱二十,這番應對,應能震懾其余方伯。只要戰況不敗,危情應當不至於擴散。真正叫陛下和公主擔憂的,是西北兩面的局勢。”
寧王望向對面那道席地而坐的身影。
“賀都有個堂兄,名何利陀,此前意圖篡權未果,流亡在外,此事發生在大射禮時,你應還有印象。李延實在狡獪,和那何利陀也私下結交,設計派人假扮聖朝使官去見賀都。因持朝廷從前信物,賀都不辨真假,以為真是聖人使者,以禮相待,毫無防備,遭到伏擊,險些喪命。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如今領著心腹正往長安求助而來。那何利陀自立為王,已應已答應李延擇時出兵,助其奪位。”
寧王眉頭緊鎖。
“不但如此,北庭那邊,阿史那也已自立可汗,正與其余幾姓酋長交戰,節節勝利。一旦叫他得逞,整合北庭,勢必南下犯邊。到時西蕃再來,真正可謂兩面受敵。朝廷重點防范之處,實際是在西北。如今令狐恭正調集人馬,時刻準備應對,但若萬一戰起,恐左支右絀,應對不易。”
他頓了一下,自坐杌上起身。
“裴蕭元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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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口諭,允裴蕭元戴罪立功,封忠武將軍,即刻去往甘涼,協助行軍大總管令狐恭,務必擊退敵酋,平亂靖邊,拒敵於國門之外。”
裴蕭元慢慢跪地。
寧王說完事,急忙上去,將他自地上扶起。
“西北兩邊的局勢消息,如今暫還壓著,不曾傳開,免得人心不定,繼而影響西南戰事。故你這趟北上,只能委屈你了,恐怕不能舉行如明日那樣的出師征伐禮,只好悄悄走。不過,你可在京中各衛旅中擇選人員,一道隨你北上。”
“我無妨。這正合我意。”
寧王點頭:“好,好,這就隨我出去吧,早做準備,好出發履職。”
寧王說完,急匆匆要走,卻未聽到身後跟上的動靜,停步轉頭,見他還立在原地,目光艱澀,便問何事。
“公主傷情如何了?”終於,裴蕭元低聲問道。
那夜為了護他,她被皇帝誤傷,昏倒在他懷中。看著她肩衣染血不省人事的蒼白面顏,一時之間,他驚懼得心臟肺腑如同絞裂,這驚痛之感,甚至徹底蓋過己身□□之傷。然而,在他還沒完全醒神過來之時,她人便被她的父親奪走了。也沒人再提劍砍他了,那個片刻前還憤怒得要將他砍成兩半的皇帝只守著女兒寸步不離,剩他一個人,看著滿宮的人在他面前慌忙來回奔走,而他,被徹底拒之在外了。
她就在近旁,然而,他卻再也無法靠近。
這種前所未有,被完全推出她所在的世界,一門之隔,卻是咫尺天涯的絕望之感,是他今生的第一次,深深地印在心頭。
他應也永遠無法抹去了。
寧王笑道:“公主肩傷無礙,駙馬放心便是。”
他視線飛快掠過裴蕭元那一只傷手,頓了一頓。
“駙馬自己也要好好養傷。公主……想是明日出師禮在即,今夜她出不來,駙馬勿多心……”
寧王口裡說著安慰的話。
“不不。老殿下誤會了。她是因我而受的傷,她無事便好,多謝告知。”
裴蕭元立刻閉了唇。然而,他不由地又想起羽雲樓裡的那一夜,她曾淒聲問他,是不是已不再喜歡她的那一幕。此時他那傷手之處,忽然又猛地抽痛了起來。想一次她,便痛一次。痛一次,便想一次她。
必是對他已經徹底失望,乃至厭棄而去。最後一面也不會和他見了。
握著傷手,在步出這間他獨坐多日的冰冷監牢之時,在裴蕭元的腦海裡,模模糊糊地閃過了如此一個念頭。
第135章
這是一個深冬的清早,歲聿雲暮,在日月行替間,又一個小年即將來臨,然而,長安卻無心迎接新歲。
半城的人湧出皇城南的正大門,觀朝廷在南野為大軍舉行的出師征伐之禮。
六軍鎧甲森嚴,旗纛蔽野,在一片肅殺的如林劍戈陣中,頂盔摜甲的禁軍和衛隊擁著龍輦到來,久未露面的皇帝身著袞冕,於百官和萬民之前現身。他的面容隱沒在十二珠旒之後,玉藻下的龍顏深沉而威嚴,冕服下的身軀顯得是如此偉岸而高大,歸朝後便深得信賴、幾乎任何場合裡皆是同行的壽昌公主伴行在他身後。
皇帝於萬眾矚目下,獨自一步步穩穩登上禮台入座。焚牲、祭旗、賜將領以寶劍。禮官高聲宣讀皇帝告天下文。最後,在“伐罪劍南,馳命天下”的萬人鏗鏘齊聲討賊聲中,大軍開拔。出京畿後,他們將與別地奔赴而至的軍隊匯合,金戈鼉鼓,踏平叛地。
就在今日之前,不但朝堂,甚至坊間裡,也已開始有了皇帝連喪二子不堪打擊,或龍體失能、油盡燈枯,不久於人世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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