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凝視著他,慢慢搖頭。
“不,我不會走,不會離開你的。”她應道。
“阿耶你叫我感到齒冷,可是我又無法真正恨你。我同情,同情我從前的那個阿耶,還是定王的阿耶。”
她展目,望向太廟那在夜色中聳踞而森森的影。
“從他上位之後,他的余生和魂靈,便被困在這個地方,和滿朝的官員一樣,跪拜那個位置,所思所想,為了那個位置。忠臣、國士、心愛的女人,都可以退到一旁,心硬如鐵,刀槍不破——”
她轉向皇帝,再一次,五指張開,緩緩地握住了他的臂。
“阿耶,阿娘曾在夢裡時時提醒,叫我勿歸。這裡確實不是我想留的地方,但我也不會離開阿耶的。從前如何,往後也會如何,我還做阿耶的眼睛,伴著阿耶,直到阿耶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誰叫我是阿耶你的女兒呢。”
她聲落下。
“嫮兒。”
半晌,皇帝終於反應過來,顫聲喚了聲她,張臂,將女兒緊緊抱入自己的懷裡。
絮雨將臉輕輕依在皇帝懷中,閉目了片刻,道:“我送阿耶回去了。”
“好。”
皇帝從未像這一刻那樣聽話,甚至是乖巧地靠在了女兒的身邊,讓她引著自己,慢慢地,走出了這座廟殿。
半個月後,相同的地方,實際已是如同攝政的公主代身體不便的聖人,領諸王和一乾有資格入列的朝廷重臣來到這裡,舉行了那一場此前因意外而延至今日的祭祖之禮。
結束後,當場公布一件大事:朝廷任命宋國公,梁州都督薛勉為平逆討劍南道行軍大總管,利州、閬州節度使各為副總管,協同發兵,以共計二十萬的兵力,征討原西南郡王劍南節度使宇文守仁。發兵之日定在三天之後,十二月二十日。
此事肇因,是數日之前,一個消息經由快馬送報長安,宇文守仁發檄文,聲討當今皇帝諸多罪項,宣布原正統景升太子血脈未絕,皇孫李延得上天眷顧,已被找到,遂在當地擁其為帝,定新年號為複本,合雄兵十萬,並呼籲天下各方響應,共同發兵長安,以正本清源,匡扶聖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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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突然到來的叛亂,霎時令長安震動。民眾一下便聯想到景升末年發生的變亂,一個不好,恐怕各地又將效而仿之,亂的便不只是西南了,一時人心惶惶,街頭巷尾坊牆內外,無人不在關注。
而在朝堂上,此事更是一下便掩蓋了之前最受關注並傳得沸沸揚揚又沒有定論的駙馬疑罪一事。眾臣憤慨,紛紛上表,責撻亂臣賊子。只是,消息來得太過突然,宇文守仁一夜間從兩朝老臣搖身變作叛首,眾多朝臣措手不及,而聖人龍體不寧,公主系一女流,暫時輔政而已——
人人以為,朝廷或需延宕些時日才能做出有效的反應。
就算用人可以快速定下,兵力的征召、糧草的調度,這些不是想當然說好就好的簡單之事。面對如此規模的叛軍,朝廷沒有個把月的準備,怕是不可能組織起全面的正式反擊。
誰也沒有想到,此次朝廷出兵,竟會如此迅速有力,並且,顯然是早有準備。超叛軍一倍的二十萬兵力,怎可能在短短三天內便完成調度。
這不僅僅只是對叛軍聲勢的一個有力的迎頭回擊,更是對地方其余一些或也趁機想要投機之人的威懾。
消息傳開,不但朝臣為之振奮,長安城的百姓更是歡欣鼓舞,奔走相告,翹首等待那盛大的出兵時刻。
又一個黑夜降臨,在宮內一座無名的地牢之中,子夜的寂靜時分,寧王來到了羈押裴蕭元的這間牢房。
一間鬥室,一燈如豆。在昏燈黯淡黃光照不到的角落裡,一道身影背對監門而臥。那背影看去彷彿一座傾倒的山峰,沉沉不動。
寧王停在監門外,想起方才看守說,駙馬來的頭幾天裡,滴水未進,整夜整夜都不睡覺。後來慢慢好了些,但飲食依然進得極少,不分白天和黑夜,不是向隅靜坐,便是閉目沉睡,幾乎不曾說過一句話,安靜得幾乎瘮人。
監門開啟,因這寂夜,鐵鎖發出一陣分外驚耳的響動。鬥室中的那道背影隨之動了一下,接著,人緩緩整衣起身,盤膝正坐。
裴蕭元原本的官袍靴履早已除去,身上穿著監衣,一頭烏發凌亂,眼眶深深地凹陷。
短短半個多月,他看起來便憔悴了許多,但身姿儀態,卻依舊如他慣常那樣端整,絲毫也未因身著囚衣陷入囹圄而變得委頓不振。
他望向寧王,微笑點頭致意。
寧王環顧一圈監牢。
應是趙中芳暗中吩咐的緣故,此處應是這牢中最為乾淨的一處監房了,但即便如此,依然窄小而簡陋,他身下不過一張席,一幅薄衾,又想起方才監守告知,厚褥暖爐,駙馬以戴罪為由,皆是不受,不禁暗中歎了口氣:“怎樣?這些時日,你受苦了。”
裴蕭元微笑道:“這裡已經很好,我沒事。”
或是多日不曾說話的緣故,驟然開口,他的嗓音艱澀而沙啞。
寧王再次暗中歎氣。因是攜事而來,便也不再多言,坐到監守送入的一張坐杌之上。
“二郎君,日後你有何打算?”他徑直問道。
“我之所想,那日已是告知陛下。”沉默了一下,裴蕭元應道。
寧王略略點頭,“你這些日在這地方,外頭髮生的大事,應當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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