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陳瑞雖已氣絕,咬住小喬那隻腳的口勁竟大的異乎尋常。
一旁方從驚呆中回過神的林虎賁等人忙上前分他牙竅,一時間竟掰不開,最後還是春娘除去了小喬腳上那隻鞋,小喬的腳才得以脫困。
她穿的是雙屋內行走的軟鞋,被陳瑞氣絕前這般咬住了足尖,又是疼痛,又遭受無比驚嚇,被送回了房裡,人便軟在了床上。
春娘檢查她腳,看到足尖兩隻趾頭下方的一片雪嫩肌膚上已經留了一道深深牙印紅痕,幸而還沒破皮,但也心疼的不得了,早有侍女打來了清水,春娘幫她淨後,輕輕塗上藥膏,最後套上襪子,蓋了被。
外頭林虎賁等人已經退了出去,留一部分繼續守衛,剩下的人連夜出西城門,集人手發往龍山尋找。
房裡終於也安靜了下來。
春娘陪著小喬良久,見她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正要起身滅燈,手卻被小喬伸過來握住了,見她依舊閉著眼睛,睫毛卻抖了一抖,輕聲道:“春娘,我要你陪我睡。”
春娘知她今夜是嚇狠了,本也沒打算離開的,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額,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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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小喬醒來,微微地起了點燒,春娘忙著延醫請藥。
小喬一直等到了晚上,林虎賁那邊的搜山卻始終無果。
龍山實在太大了,地形也險峻,沒有任何的方位,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一個不知道被藏在哪裡的人,想在生命期內尋到,難度實在太大,更需要運氣。
小喬十分的焦急。
林虎賁加了人手,從四城門再調了一撥人投入搜山。
又一個晚上過去,依舊沒有搜到。
小喬這一晚上,睡睡醒醒。
陳瑞給她帶來的陰影猶在,而想到那個名叫爰的羌人少年,更是心情低落。
雖不過萍水相逢,但似也是一種緣分。
再找不到的話,即便不被蟲獸所傷,恐怕那少年自己也會因為飢渴而亡了。
她安排賈偲去救他,原本考慮更多的,確實是為了他身後的卑禾族。
但到了這地步,她反倒不去想那些了。只希望能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找到他。
第三天的傍晚,天漸漸地黑了下來。
就在小喬開始感到絕望的時候,好消息突然就來了。
昨下半夜趕了回來的賈偲在城門口得知消息,來不及先進城去向女君請罪,立刻帶人去往龍山,加入了搜尋的行列。
就在方才,他在北山山腳的顯眼之處,經過一個當地十分常見的包墳的時候,又折了回來,命人撥開墳前野草,推掉堵在墳口的石頭。果然,在墳洞裡,找到被擠在角落裡的已經昏迷了過去的少年爰。
他的嘴被堵,手腳牢牢捆著。因為長久沒有鬆開,被捆住的手腕和腳腕處,已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淤紫血痕。
爰當即被送了回來。餵了水,他甦醒了過來。
醫士診治過後,夏姑幫他擦洗換衣裳,替他輕輕揉著手腳。他進了些流質食物後,因過於虛弱,沉沉睡了過去。
小喬自己的身體其實也沒好利索,但心情極好。聽人報說,賈偲正在外等著要向自己請罪,便傳他進來。
賈偲滿面羞愧,一見小喬,向她下跪請罪。小喬忙攔了,道:“賈將軍何罪之有?非但無罪,反而要記一大功。快請起。”
賈偲羞慚,乃是那晚上以多敵少的情況下,讓陳瑞帶著羌人少年跑了。當時發現後,他一時還沒拐過彎,繼續朝前追趕。直到又追出去百餘里地,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漸感不對,匆忙折回了晉陽。
失職至此地步,以致於令女君遭遇驚魂,他如何不覺羞慚?
“除此,末將亦未能將那一夥一網打盡。雕莫同行之人雖或殺或捉,卻被雕莫逃脫而去。末將無能至極,實有負女君厚望!”
賈偲跪著不起。
小喬讓到一旁,笑道:“賈將軍快起來,莫折煞我!百密尚有一疏,況且事出有因,如何能怪到你的頭上?我反而要多謝你。幸虧有你,才終於及時將羌人少年找到。若再拖延個晚上,恐怕他便活不成了。若論功勞,你依舊第一。只是賈將軍,你何以會想到那座墳裡藏人?”
小喬見他一味地請罪,便有意錯開話題,問道。
女君言笑晏晏,確實沒有半點責責怪自己的意思。賈偲終於稍稍定下神。說道:“鬼神當敬而遠之。且那座墳堆,就在山腳入口近旁,一眼便能見到,是故林虎賁他們雖也曾數次路過,卻不會想到陳瑞那廝竟喪心病狂至此,將人塞入此墳之內。我本也未作此念頭。只是經過之時,留意到盤生在墳口那幾塊壘石上的綠苔有斷裂痕跡,彷彿被新動過,不像是經年老墳的模樣,且墳前雜草也有刻意堆積遮掩的痕跡,這才起了疑心,想著不可放過,是故打開看個究竟。僥倖被我猜中,運氣罷了。不敢當女君的贊。”
小喬這才恍然,由衷敬佩,上前親自虛扶起了賈偲,等他起來後,說道:“賈將軍千萬不必再自責。我還另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託給賈將軍。”
賈偲立刻道:“請女君吩咐!末將萬死不辭!”
小喬道:“等那少年能上路了,請賈將軍親自護送,將他盡快送回湟中! ”
……
幾天后,體力恢復了的爰在賈偲的護送之下,去往湟中卑禾人的領地。
這幾天裡,賈偲將後園水池裡的那條水道摸了個清楚,堵的嚴嚴實實,又親自帶人,徹徹底底地檢查了一遍後院女君居所附近所有可能還存在防衛漏洞的地方。確保無虞了,方作罷。
爰動身上了回鄉路後,小喬先前因為那晚上過度受驚而落下的病也慢慢地好轉。只是晚上睡覺總是害怕。雖然天氣漸熱,窗戶卻再也不敢開。總是閂的緊緊。春娘也一直陪著她同眠。
但是在她給魏劭發去的一封信裡,她卻半句也沒提陳瑞夜闖衙署的事,也沒說自己生病。只告訴他,自己巧合之下救了卑禾族長的孫子少年爰,如今已經送他上路。若能給公孫羊的招撫之行帶去一些助力,則自己也十分慶幸。
……
公孫羊經過長途跋涉,數日之前,終於抵達了湟中的卑禾族人領地。
這一帶自古森林繁茂,多禽鳥走獸,羌人在此繁衍生息,以畜牧遊獵而生,居無定所。後來隨著人口增多,與漢族交流頻繁,漸漸轉向農耕定居。
湟水一帶的卑禾族人,就在是在如今的原旺族長的帶領下,經過幾十年的時間,在這一帶農耕定居,人口繁衍眾多,將近二十萬,成為燒當族之後的第二大羌族。其中青壯佔半,平時耕種放牧,戰時成兵,無不驍勇。
三天前,得知魏劭派來使者,已經病了數月的原旺帶病親自接他入內,予以款待。
公孫羊傳達了魏劭的懷柔。允諾絕不加徵徭賦,亦不強行徵兵入伍,更不行掠奪人口之事,效仿古之約法三章,願歃血為誓。
原旺雖親自接待公孫羊,態度也頗恭敬,但關於招撫一事,卻有所保留,並未一口答應。
公孫羊也深知,幾十年的隔閡下來,雙方鎮壓反抗交織不斷,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疑慮又豈能如此輕易打消?是以並不著急。送上魏劭表達他對年長尊者敬意的禮物之後,便留了下來,繼續耐心遊說。
經過昨夜一番秉燭長談,推心置腹,原旺老族長終於被公孫羊的誠意打動,表示請容他再考慮一夜。明早給出答复。
今日公孫羊早早起身,等著和原旺的會面。
雖然昨晚原旺尚未表明他的態度,但憑察言觀色,公孫羊覺得事成的把握,十有八九。
他很有信心。
但是到了約定的時辰,原旺卻未如期出現。
公孫羊正要出去,一個隨行匆匆入內,禀道:“軍師,不好了!方得了個消息,一大早來了個燒當羌的信使,也不知道和原旺說了什麼,原旺竟暈厥了過去。情況不妙,似是要對軍師不利。軍師還是速速離開這里為妙!”
公孫羊留在此的這些天,除了遊說原旺,也沒閒著,暗中已經結交了一個原旺身邊的人。這消息便是那人方才緊急遞出來的。
護送公孫羊來的兩名副將立刻警覺,看向公孫羊。
公孫羊沉吟了下,道:“是禍躲不過。既到了這裡,豈有功敗垂成,為懼禍便避而走之的道理?我過去看看,便知出了何事!”
說罷,出門而去,徑直到了原旺的領帳,著人通報,片刻後,被請入內,剛進去,迎面便上來兩個大漢,拔刀指他,禁他靠近。
公孫羊望了對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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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旺正被人扶坐在鋪了張華麗羊毛茵褥的主位之上,病容灰白,目中似乎蘊了淚痕。旁邊是個臉生的羌人,對自己斜目而視。剩下的卑禾族人,全都怒目相對。
公孫羊暗暗吃驚,面上卻巋然不動,只道:“我今日早起,便一直在等頭領佳音,卻久候未至。故前來詢問一聲。”
他抬手,推開了指著自己面門的一柄刀鋒。
“昨夜我與頭領相談,推心置腹,情景如在眼前。卻不知今日一早,為何忽然以刀相對?”他看向原旺。
原旺神色陰沉,一語不發。他近旁的一個族內長老怒道:“你竟還有臉裝模作樣!從你來的第一天起,我便知你不安好心!你們漢人一向說一套,做一套,嘴上抹蜜,背後插人一刀!來啊,不用和他多說,一刀殺了便是!”
立刻有持刀漢子逼了上來。公孫羊身後的兩名副將大怒,也拔刀立在公孫羊身前,道:“誰敢動手?傷我軍師一根汗毛,便是與我君侯為敵!敢與君侯為敵者,并州陳翔便是前鑑!爾等自問,可強過陳翔乎?”
對面一時寂靜。
公孫羊看向臉色變得更加灰白的原旺,朝前一步,關切地道:“頭領,到底出了何事,或是你聽人說了什麼,否則為何突然更改主意?我亦說過,非我君侯懼戰,乃是考慮到邊境安定,人民福祉,也是為了修補從前并州領主對貴族之不公,這才派我前來傳達招撫之意,一切皆都出於誠心。我坦蕩相對,望頭領也坦蕩對我,有話可說,不必顧忌!”
原旺慢慢站了起來,揮了揮手,幾個持刀的漢子便收了刀。
“公孫先生,我的孫兒,他分明已經喪命在了你們漢人手裡!此仇若不報,我如何對得住我那可憐的孫兒?你莫怪我!實在你們漢人都是一丘之貉,屢背信義!我一人死事小,卻絕不敢再將我闔族之前途交於你們漢人手上!我本就不該留你為客的!罷了,我也不為難你,你走吧!燕侯之好意,我卑禾族人不敢領!”
公孫羊吃了一驚,沉吟了下,道:“我知頭領此刻心情,應當悲慟無比。本該同哀。只是唯恐頭領因愛孫心切,而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不知頭領可否告知,你的孫兒是被何人所害?消息可否確切?若有需要幫助之處,我願盡力!”
原旺道:“你不必多說了。漢人不可信!我意已決!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氣了!”
眼見事情就要成功了,不想忽然遭遇變故。公孫羊心知一切應都是那個突然而至的臉生羌人所致。心裡實在不願就這樣離去,正在遲疑之時,忽然,聽到帳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接著,遠遠一個聲音就喊了進來:“頭領!少主人回來了!少主人回來了! ”
公孫羊回頭,遠遠看到一個穿著漢人衣裳的清秀少年被人簇擁著,正快步往這邊行來。
那少年的邊上,走了一個漢人。竟是賈偲!
公孫羊吃驚無比。
他立刻猜到了,這少年應該就是片刻之前原旺以為已經死去的他的那個孫兒。
如此的巧,他這會兒趕了回來,這自然是極大的好事。
只是賈偲又怎會和他在一起?
公孫羊滿腹疑團,目瞪口呆。原旺卻渾身一震,猛地睜大眼睛,面露不可置信般的狂喜之色,幾個箭步便衝了出去,將那正迎面朝他跑來的少年緊緊抱住,當場便老淚縱橫。
近旁的卑禾族人無不歡呼雀躍,一個個喜笑開顏。有人跪於地上拜著神明。
等情緒稍穩,那少年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公孫羊看到原旺忽地鬆開他,飛快回到自己面前,竟然躬身到底,恭恭敬敬地說道:“公孫先生,方才是我得罪了!燕侯夫人對我孫兒有救命之大恩,我願接受燕侯招撫,領我卑禾羌人闔族歸附!願歃血為誓!若有違此誓,人神共誅!”
107、
從燕侯魏劭成為并州新主的第一天起,卑禾頭領原旺就開始關注他了。
此人不但將陳氏家族統治了幾十年的并州佔為己有,而且,原旺知道,這個漢人接下來的舉動,也必將影響包括自己族人在內的所有這些生活在湟水的羌人的命運。
原旺聽說過一些有關這個并州新領主的行事。這幾年,這個北方大軍閥看似與陳翔不大相同,但原旺一向對漢人就不抱幻想。
幾十年前的護羌校尉李公雖然例外。但李公卻非真正手握生殺之權的軍閥。而且,李公最後也是死於這些軍閥的排擠和打壓。
所以去年,雖然他也第一時間知悉了魏劭對羌人懷招撫之意,但不相信,一直保持著謹慎的態度。既不和燒當羌聯合,也不接納魏劭招撫。
直到現在,公孫羊作為魏劭的使者,被派遣來到了他的領地。
對此他有些驚訝。
公孫羊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儒雅,口才非凡。他與人侃侃而談,絕不咄咄逼人施加強迫,而是宛若潺潺泉流,娓娓入心,不知不覺,便能讓對方接納他的觀點,繼而心悅誠服。
公孫羊抵達這裡已有多日。
原旺漸漸也有些被他說動了。
他並未親眼見過魏劭,對這個名聲如雷貫耳的北方大軍閥的所有印象,此前都是來自於道聽途說。
原旺曾聽說過他做下的一件事。
據說他早年,將因戰而結下的殺父仇人凌遲,千刀死後,猶不解恨,剁為糜泥。
雖傳言大多誇大,但既有此說,此人戾氣之重,可見一斑,令人不寒而栗。
這其實也是他對魏劭去年的招撫心存顧慮的一個原因。
如此滿帶戾氣的一個人,和陳翔之流又有什麼區別?
但這些天裡,他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公孫羊的人格魅力。如同見到當年深受羌人敬重的李公。
繼而連帶的,也慢慢消除了一些此前對於魏劭的忌憚之心。
尤其昨夜,他再次與公孫羊秉燭夜談。回去之後,和族中幾位長老商議。
長老裡雖依舊有猶疑的聲音,但原旺下了決心,決定歸附。
卻沒有想到,一早忽然來了雕莫的使者,向他轉達了一個令他聽聞之後幾乎心肝摧斷的噩耗。
他於半年前失踪的唯一的孫兒爰,先是被漢人擄掠到了晉陽販賣為奴,繼又落入陳翔之子的手裡,如今料已遇害。
使者又轉達了雕莫的一封來信。在信中,雕莫稱,馮招魏劭,俱是惡狼。馮招結交羌人豪族,是為收買驅使羌兵為其賣命。至於魏劭,更是狼子野心,不足為信。力勸原旺勿輕信漢人之諾。稱自己如今雖與馮招有往來,卻是利用馮招魏劭二人之間矛盾,藉以奪回上郡那片曾是羌人世代棲息,如今卻被漢人搶占的土地而已。
雕莫幼年時候,他的父親被迫將他以人質身份送到了并州,被圈禁數年,後才以大量財帛牛馬為交換,得以釋放歸鄉。雕莫有大志,又驍勇堅毅,原旺一向將他視為子侄。一早方才聽到失踪半年,幾乎日日牽掛的孫兒的消息,言之鑿鑿,如何不信,悲怒交加,當場暈厥過去。
唯一愛孫,竟被漢人劫掠,死於漢地!
醒來之後,原旺雖不至於如他身邊之人那樣,遷怒恨不能將公孫羊戮之而與漢人徹底決裂,卻無論如何,也是不能繼續再與他商談下去了,這才變臉要將他驅逐。
卻不料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今早以為死去的孫兒,竟又活生生地出現了自己的面前。得知他竟是被魏劭夫人所救,派人一路護送歸家,大悲轉為大喜,情緒稍定後,卻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問了聲爰,那魏劭夫人是否要他回來勸說歸附。不想爰卻不知,說夫人送他走之前,未在他面前提過半句,他分毫不知。
爰又對祖父說,他經歷了這一番生死,雖親身體味了漢人對羌人的虐蔑,卻也知漢人中亦不乏善慧之眾。便如羌人,良莠不齊,同為出戰,有保家衛地,也有寇略郡縣,不能以偏概全。
原旺訝異之餘,再不猶豫,這才匆忙返身,向公孫羊表了締約之意。
公孫羊其實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何就又牽扯上了女君。但原旺既然自己回心轉意,他正求之不得,豈有不應的道理?立刻接納。原旺出帳,向圍攏而來的族人宣布部族將與燕侯結盟締約,從此休兵止戈。
公孫羊亦宣君侯約法。
原旺執頭領權杖幾十年,威望極高,深得族人的愛戴。況且,誰又不想過上安穩平定的日子?聽到他宣布消息,無不歡呼。當下兩方於神壇前歃血締約,儀式過後,殺羊屠牛,大擺慶宴,載歌載舞,熱鬧情景不亞於羌歷節年。
公孫羊脫身,覷了個空,尋了賈偲問究竟。
賈偲開口便道:“求軍師在君侯面前為我說話!否則我無顏再見君侯之面!”
公孫羊本就不清狀況,被他來了這麼一出,更是一頭霧水。道:“到底出了何事?女君怎會對族長之孫有救命之恩?你這話又是何意?”
賈偲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番,最後道:“別的也罷了,我甘領君侯之責,責過便也罷了。唯因我疏忽,放了陳瑞回到晉陽,他借從前所知的一條水下暗道於深夜潛入衙署,意圖劫持女君…… ”
公孫羊的頭皮發麻,後脖頸唰的豎起了一層汗毛:“女君可出事了?”
賈偲忙搖頭:“所幸無事。陳瑞也被當場射死。”
公孫羊仍不放心,又再三追問。最後得知女君別的無大礙,但受了不小的驚嚇,小病了一場。好在賈偲出發前,她精神看著便已恢復如初了,這才慢慢地鬆了一口氣。
……
君侯對娶的喬家這個女兒的態度轉變之大,這一年多來,再沒有人比公孫羊更是清楚了。
公孫羊記得當初一開始,君侯不願意娶,還是自己得了徐夫人的授意,在他旁邊好說歹說,最後總算將他勸的點了頭。
新婚夜後,他就把喬女給送走了,當時甚至還不願送她出城,又是自己費了一番口舌,他才勉為其難地送她出了信陽。
當時一幕記憶猶新。誰知才不過一年多過去,如今的君侯,變得讓公孫羊都吃驚了。
是真的吃驚。
不久前君侯受傷,才三天過去,他人剛下地能走路,就惦著要回晉陽了。
以他當時的身體,自然不宜長途奔走。公孫羊起先照舊,勸他打消主意。
第一次的時候,君侯被他順利勸住,最後打消了念頭。但公孫羊卻看得出來,他答應的很是勉強。
而且,君侯嘴上雖沒說,但從他的話裡話外,公孫羊分明聽了出來,他所以這麼急著要回晉陽,大約就是為了要去見他那個已經抵達晉陽的女君。
公孫羊當然裝作不知。
第二回,君侯又提回去。再被他勸住。
到了第三回,公孫羊勸的時候,分明就感覺出來了,君侯盯著自己的那兩道目光,大約就是類似於“你為何如此多管閒事惹人生厭”的意思。
公孫羊只好把女君給請來了。
他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女君到了大營的次日早,他打著哈欠從自己的帳中出來,與同出的李崇張儉,三人相遇於君侯大帳外的時候,各自那副分明心照不宣,卻又要作出若無其事的表情的尷尬一幕。
最後三人不約而同,打著哈哈,掩飾了過去。
也怪自己考慮不周。只想讓君侯安心留下養傷,才將女君請來作陪。卻忘了君侯正當血氣方剛,如何禁得住“小別重逢胜新婚”?
出於禁窺伺防竊聽的目的,紮營之時,主帥大帳周圍歷來要空出至少十丈見方的空地。
當晚距離君侯大帳最近的,就是自己和李崇、張儉。
雖然中間已經隔了十丈之遠,但因為夜深人靜,公孫羊還是聽到了些不合他聽的發自君侯的雜音。
起先他以為很快就過去。故充耳不聞。不想斷斷續續,每次當他以為就要好了,預備安心入睡的時候,君侯的那種不可說的雜音就又鑽進他的耳朵,聽的他一把年紀了竟也心浮氣躁,沒法入睡。
不知同入耳的李崇張儉那晚上是怎麼睡過去的。反正他後來是不睡覺了,起來點燈,坐看鬼穀子兵書十四篇。
終於翻到第七篇的時候,耳邊才徹底安靜了下來。
……
公孫羊輔魏劭多年。本以為對君侯的脾性,摸的差不多了。
他暴躁、易怒、少仁慈,卻也知錯便改。隨著年歲漸長,克制力愈發堅定,人也變的愈發深沉。
軍營是個地地道道的肅殺之地,規矩多如牛毛,便是喧嘩奔走、回頭妄視,也有可能要遭受責罰。
但這些規矩,都是針對軍士和下級軍官而設。軍銜越高,享的特權便也越多。
何況是像君侯這樣地位的主帥?
他若願意,便是在大帳中夜夜笙歌,也無人會覺不應該。
但君侯一向以身作則,尤其是營中最易生出齷蹉的“禁女”一條,他更從無越界。
公孫羊至今還記得,三年前,在一次出征的路上,魏劭得知有軍官往輜重車內私藏女子一路同行,當即命人將所有女子搜出,當場殺死,幾個涉事軍官也遭鞭笞,受責後還被降級。
自此無人敢再犯令。
這樣的一個君侯,如今竟會在大營裡弄出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不會是有意為之。
正因為是無意乃至於情難自控,所以才更顯如今這位女君對於君侯的特殊之處。
這也是公孫羊方才聽到賈偲說陳瑞夜闖衙署之時,頭皮立刻發麻的原因。
倘若萬一女君折於陳瑞之手,公孫羊沒法想像君侯會是如何反應。
萬幸,有驚無險。
公孫羊方放下了心。見賈偲說完,望著自己,便笑道:“賈將軍放心。女君既然都不怪你了,君侯那裡,自然也是無事。”
……
次日,公孫羊結束了此次湟中之行,被原旺領人,親自送出了地界。
半個月後,魏劭與馮招會戰於上郡的離陰。
馮招軍中數万羌兵,於大戰前人心思變,不願再被馮招驅使作戰。
馮招怒,殺了一批領頭之人。
羌兵在馮招軍中毫無地位,動輒剋扣伙食軍餉,作戰被驅趕在前,平日也不得空閒,修路築房,開礦採鹽,無所不用,十分辛勞,升遷更是艱難,早就心懷不滿。此次大戰前夕,羌兵裡私下開始傳話,說原旺率部歸附魏劭後,湟水一帶的另些部族也紛紛效仿。魏劭與羌人約法。不但如此,魏軍也願招自願投軍的羌人,允諾一旦入伍,待遇升遷與漢人無二,諸如此類,消息越滾越大。
這些羌兵,全都是好戰逞勇之徒,本就對現狀不滿,人心騷亂,又豈會被馮招殺人給震懾住,反而群情湧動。到了大戰前夕,雙方匯合,開戰之時,被驅在最前的羌兵忽然起了譁變,倒戈殺向馮招。馮招陣腳大亂,雖奮力抵抗,卻如何抵得住趁勢大舉而上的魏劭軍隊的全力攻擊?潰不成軍。
馮招大敗,最後領了一支數百人的殘兵南下逃到弘農,方穩住了陣腳。無奈派人去向洛陽幸遜請罪,等待後示。
……
離陰之戰大勝。魏劭忙碌了兩天,將戰後之事一一交待,打算先回晉陽一趟。
公孫羊從湟水回來的當天,就把女君救了原旺之孫,助自己最後順利結成盟約的事告訴了魏劭。
但從賈偲那裡聽來的陳瑞夜闖衙署一事,當時卻沒說。
直到此刻,才一邊看他臉色,一邊慢吞吞地說了出來。
他說完,便看著魏劭。見他臉色驟然變得僵硬,目光也似露出猙獰之色,忙道:“君侯放心,據賈將軍所言,女君安然……”
“軍師!你當時為何不說與我?”
魏劭忽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也和他臉色一樣,十分的僵硬。
公孫羊一驚,解釋道:“君侯勿動怒。當時大戰在即,我是生怕君侯分心……”
魏劭本坐於案後,不等他說完,大怒,一下便直立而起,不顧公孫羊在後呼喚,一語不發,大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