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雙目霎時和對面這個為她掀簾露臉的異族青年對視。不過一個短暫的四目相交過後,她的睫尾便若因了驚羞而微顫,垂落眼眸,隨即深深地低額下去,半張嬌龐被覆面遮擋,看不見了。
承平眼眸深處的某個角落,若也因這驚鴻一瞥而浮出了幾點暗跳的明亮微光。但很快,幾點亮光如燈枯般熄滅了。他的唇邊浮起該當的微笑,斂眉收目,隨即依照身旁禮官的引導,隔袖將人從坐輦中接出,送上一輛七香車。接著,他翻身上馬,在自家隨從和來自聖朝所賜的大量陪嫁人員的跟從之下,自東朝西,走完繁華的承天門大街,終於,從長安西北角的那面開遠門,將盧文君帶出了城。
長公主獨自立在帶殿檻之後,一手纏帕,一手扶門,雙目滿含牽掛,追望著那一乘婚輦遠去的影,直到什麽都看不見,依舊久久不願離去。
月前,在她的女兒從卿月樓回家之後,長公主的世界便徹底陷入混亂。無論如何威逼或是諄諄勸導,盧文君就是一口咬定,是她自己借著去往禁苑的機會自願和承平私會,並且,在暗接到她之後,二人便一直待在卿月樓中,不曾分開過半刻。長公主縱然手腳通天,也是無法將外面所有在私底下議論這件事的人嘴縫起來。起初狂怒之下,甚至想過找人直接殺了那胡兒,以斷絕女兒的癡心。比起已經能夠預見的將來要吃的負心冷落之苦,如今聲名受損又算得了什麽。待這陣風頭過去之後,憑女兒身份,何愁嫁不到好郎君。是被丈夫阻攔,冷靜下來,想到那胡兒所代表的身份,這才萬般無奈,咬碎銀牙勉強忍了下去。隨後她打定主意,即便那胡兒借此機會去求皇帝賜婚,她拚著忤逆聖意,也絕輕易不松口。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竟發生了這種意外。
絮雨走到她的身後。
“姑母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文君,將她毫發無損地帶回來還給你。”
她望著長公主的背影,輕聲說道,接著下拜。
長公主立刻揩眼轉面,看到絮雨已在向自己行跪拜之禮,慌忙轉身上來,握住她臂阻攔。
“要的。”絮雨說道,拿開長公主手,堅持行跪謝之禮。
“這一禮,不只是表達我對姑母和文君的敬意和謝意,也是代長安子民,代天下百姓謝你二人。倘若不是文君無所畏懼,慨然以身赴險,倘若不是姑母深明大義,不怪我拿文君犯險,答應下了來,怎可能有這機會清除逆亂消聖朝隱患?這一拜微不足道,是我應當的。除此之外,我也無別的能夠表達我對姑母感激之情的方式。請姑母受之。”
長公主看著她向著自己鄭重行了跪禮,禁不住眼眶再次暗暗發熱。
雖然忐忑至極,並且,多少也是帶著幾分勉強才應下此事,但長公主確也並非一味傲慢自大、毫無見識之人。
這次的事,不但事關重大,還是自家女兒犯錯在先,已成騎虎難下之勢。她怎不明白,在公主找到自己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其實就已沒有拒絕的余地。
再次伸手,將人從地上扶起,長公主定了定神,道:“我信你。文君先前不懂事,被那心懷不軌的胡兒蒙騙,鬼迷心竅,犯下大錯。這是她該當做的。況且,這回若是能叫她看清那胡獠的真面目,回來安心過日子,我謝你都來不及。你們自己也要當心。早些回來!”
在她的計劃裡,盧文君忽然也被加了進去,這是起初完全沒想到的意外。
答應將愛女送入虎口為餌,這是一樁叫母親何等揪心的事。
同樣,對於絮雨自己而言,做出讓盧文君去冒險的決定,這又是一件何等艱難的事。
在阿史那一方上奏皇帝,請求賜婚一事發生後,她是在徹夜無眠、反覆權衡過後,才做出了這個於盧文君而言不但冷血,也極是危險的自私決定。
也是在做完決定筋疲力盡的一刻,在她獨站在空曠而幽深的大殿裡,等待綺窗外晨曦到來之時,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一旦卷入朝政,成為其中的決策或是執行者,她便再也不可能如從前那樣去思考,更不可能單單只憑自己喜惡去行事了。
曾經她堅信,身不由己,只是犯下過錯之人為己身尋的一個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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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那一個等待天亮的連炭爐也無法完全驅散寒意的冬日清晨裡,當她試著再用如此的心態,去重新審視一遍她曾經最是無法釋然的皇帝當年沒有立刻為她母親復仇一事,她忽然彷彿另有觸動。
於定王而言,她的阿耶,永遠不值得被原諒。
但於皇帝而言,這或就是他當時能做出的最為合理的一個抉擇了。
絮雨點頭:“那我去了。姑母等著消息。”
當日天黑之後,她在一隊人馬的伴隨之下悄然出城,沿著白天那一支西行的隊伍尾隨而上。
公主和親阿史那,在出發後,照製,二人途中是不能見面的。她的身邊有可靠的強壯宮監作守護,並且,禮官也會和她一同上路,一同下榻,朝昏不離左右。在眾人包圍之下,阿史那即便有心,也不可能公然強闖盧文君的夜間居所。
為了能夠讓阿史那盡快回到北庭,送親隊伍走的是路程相對較短但行程相對荒涼險峻的北道。這條路,絮雨在初來長安的時候,便曾走過一次。
李延這時依舊謹慎,即便承平已設法求娶到了盧文君,手中有了一個極具分量的人質,他也仍未立刻說清具體何處會面,只通過李猛之口,說希望在鷹愁關外見面,至於具體地點到時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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