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7章

發佈時間: 2024-08-09 1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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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宗忌與小喬互見禮後,道:“先前蒙女君信賴,委我以事,誠為榮幸。昨夜算是探聽到了些事,也不知於女君是否有助。怕萬一耽誤女君正事,是故一早請來相見,盼未相擾。”

小喬:“足下用心了。洗耳恭聽。”

宗忌便道:“前日女君走後,我便找去那戶鄉侯人家。僱乞兒守在前門,我於後門觀望。一天下來,並無動靜,門扉始終緊閉。及至昨日天黑,我才見到一男子從後門匆匆入內。見他行跡可疑。等無人便翻牆入內,終於叫我聽到了些私密……”

宗忌望了眼小喬。見她凝神細聽,神色專注,自己倒是微微頓了一下。

昨夜他翻牆入了鄉侯高牆之內後,借夜色掩護,避開僕下,循燈火最後到了主屋一間房外,於暗處窺內,見到那個從後門入的男子正在此間房內,已脫光衣裳光溜溜地爬上了床,正與床上一個裸,身婦人調笑。

那個婦人年紀三十不到,有些姿色,看她的居所,應當是此間的女主人。二人行周公之事,淫,聲浪語不停,一聽便知苟合。宗忌在外靜候。等房內事畢了,再側耳細聽房內男女說話,終於聽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對著魏府的這位女君,宗忌自然不會將昨夜自己前頭所見的那段描述出來,只含糊帶了一句過去,隨後道:“那二人說話間,婦人稱己手中有一罕見毒藥,名菩提善,傳自身毒國(印度),精煉於蛇,毒,奇,毒無比,無色無臭,只需一滴點入食物,中藥者嚥下困難,全身麻痺,意念清晰,卻口不能言,三天后方慢慢停止呼吸死去,最妙的是,外觀並無任何異樣,便似突發風病所致。男子好奇,要求觀看。婦人取出一枚小小瓷瓶,稱前些日已經用出去了一些,因實在捨不得如此奇藥,才留了這一點在手上。”

事實上,是昨晚那對男女事後打情罵俏,婦人笑唾世上男子大多負心,稱日後這男子若敢有負于自己,便用這奇藥毒他。男子自然發誓賭咒,又要看這毒藥,婦人起先大約也只是信口而出,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的樣子,後來架不住男子央求,還是披衣起身,從一秘匣裡拿出毒藥給男子觀看。

宗忌望向小喬,繼續說道:“那二人看完毒藥,收回便睡了下去。我再候了片刻,料應無別事了,翻牆而出。恐女君心中記掛,是故一早請女君來見,將昨夜所見事情一一相告。”

小喬眉頭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抬眸問道:“那男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宗忌道:“男子不過二十出頭,身高體長,鷹鼻,穿紫袍……”他又仔細回憶了下,“是了,我聽婦人曾以’蘇郎’稱之。其餘便不得而知了。 ”

宗忌描述那男子形貌的時候,小喬的腦海裡就跳出了蘇信的模樣。等聽到“蘇郎”的稱呼,更加確定無疑。

宗忌口中的那個婦人,年近三十,自然不可能是蘇娥皇。想必就是孀居的李姓鄉侯夫人。

看起來,自己昨夜串出來的那條線並沒有錯。蘇娥皇確實應該已經離開漁陽了。但她的侄兒蘇信卻留了下來,還和鄉侯夫人勾搭在了一起。

來自印度的蛇毒……蘇信和鄉侯夫人的不可告人關係……幾天前姜媼來過李家……鄉侯夫人說毒藥曾用出去過一些……

之前的困擾和疑團,一剎那間突然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蘇娥皇隱身在後,操縱著前頭的薑媼、鄉侯夫人,以及她的侄兒蘇信。

唯一不解的,便是姜媼為何會甘心被蘇娥皇所用,成為她將己手伸入魏府的傀儡。

據小喬所知,姜媼二十年前便到了朱氏的身邊。那時候蘇娥皇也才四五歲大,不可能如此早就埋下了人。彷彿朱氏早年還曾有恩於姜媼。並且,姜媼如今似也無夫、無子女,不過一個老寡婦而已,按說,她是沒有理由背叛朱氏為蘇娥皇做事的。

但小喬此刻無暇再細想這個了。

她已經明白了這條線上所有人的關係,心頭砰砰直跳。

宗忌說完話望著小喬。見她神色微變,唇也彷若淡淡失了些血色,遲疑了下,道:“女君可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若有,儘管吩咐,我極願聽差遣。”

他的語氣,很是誠懇。

小喬被他喚回神,忙向他微笑致謝:“多謝宗郎君了!這幾日實在辛苦。方才你之所言,幫了我極大的忙!我之感激,無以言表。日後若有機會,必定相報!此刻暫無別事,我家中還令有事,我這就先行告辭。”

小喬向他深深行了一個謝禮,轉身離去。

宗忌不由跟送了她幾步,最後停在門外,注目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微微地出了神。

……

鄭姝動作麻利,才沒兩天,就從大巫那裡獲了據說被鎮壓過的人偶,悄悄送過來轉給姜媼。姜媼帶入魏府,昨日拿給了朱氏,道,大巫所言,人偶已下符咒,越近被詛之人,效果更好。須朱氏再往人偶眉心滴一滴自己身上的血,加以禱祝,施加怨念後,面向西屋暗藏在東北角,便可起效,再靜待東屋那邊動靜便可。

朱氏深信不疑。盯著那隻心口寫有喬女生辰八字的面目怪異的人偶,心臟一陣狂跳,抖著手咬牙取針,也不怕痛,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擠出一滴血,滴在人偶眉心後,心裡祝禱:夫君在天之靈,大兒在天之靈,我今日為你二人報仇雪恨,盼你二人有靈,助我除去喬家之女。反复念了幾遍之後,照著姜媼所言,將人偶放好。昨夜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又是不安,一夜沒有睡著,一大早起來兩眼光凌凌的,頭也沒梳就打發人悄悄去對面西屋探聽消息,回來說那邊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朱氏難免失望,姜媼叫人出去了,笑道:“夫人別急。這才一夜功夫,哪裡那麼快?夫人沒事便在心裡多祝禱,大巫說了,怨念愈重,則見效越好,再等幾天,必定起效。”

朱氏原本就眼界有限。當年靠著恩情嫁入魏家,雖百般討好於徐夫人,卻一直不得她的青眼。丈夫於她,也不過是相敬如賓。丈夫在世之時,她日日擔心丈夫納寵,丈夫長子身死,她才不過三十多歲,一夜之間,滿心充滿了怨恨。此後這十年,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次子魏劭的身上。偏這個兒子,孝雖孝,卻與她不貼心,十七歲起又時常不在家中,朱氏精神空虛,無所寄託,將慣能哄自己順心的侄女鄭姝接來身邊後,在鄭姝灌輸下,漸漸便沉迷於巫蠱。

巫道同邪教,深信之後,如同洗腦,所愛愈愛,所恨也被放大十倍百倍。多年下來,朱氏已經不可自拔,原本有的那麼一點心智也蕩然無存。聽了姜媼的勸,也覺有理,點頭道:“是我心急了。”

姜媼道:“北屋那邊,夫人也有些天未曾踏足過了,該去露個臉,免得老夫人覺著夫人眼裡無她。”

自從魏儼事後,朱氏心虛恐懼,一直沒再露面。徐夫人生病她也不敢過去,拿自己也生病、怕過了病氣為由,北屋一次也沒去過。心裡其實也是有些忐忑,怕徐夫人見怪。被姜媼說了出來,遲疑了下,為難地道:“老盲媼厭我,恐怕我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姜媼耐心勸道:“婢聽說那個喬女最近早晚都在老夫人跟前晃,擺出一副恨不得搬過去同住的模樣,藉機討老夫人的歡心。夫人就是太過實誠,從不做這些門臉事,這才吃了大虧。平日便罷了,如今老夫人臥病,合該過去盡孝。夫人不必擔心老夫人給你臉子。婢有一計,夫人若照婢之所言而行,老夫人必定會和夫人冰釋前嫌。”

朱氏道:“老盲媼對我成見極深,我再如何費心討好,她也不會領情。”

姜媼道:“夫人照我吩咐做,便知究竟。”

……

徐夫人今早醒來,自覺精神比前些天要好了不少。因前久躺,有些腰酸背痛,便下地穿了衣裳要出庭院裡走動走動。

鐘媼見她氣色不錯,便沒勸阻,穿好衣裳,見天冷,取了件紫羔絨斗篷替披她肩上,扶著要出去,那隻貓咪過來,徐夫人命一個侍女抱了同行,想起今早還沒見到小喬來,問了一句。

鐘媼道:“一早女君那邊打發人來說過一聲,女君今早另有些事,稍晚再來服侍。”

徐夫人想起這些天她早晚伺候在這裡,且多少也看了些出來,她似乎對自己特別的緊張,倒像恨不得一直黏在自己跟前似的。倒沒往別的上頭想,只以為自己這一病,必是嚇到了她,心裡也是疼惜,便笑道:“她這些天辛苦,你等下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就說我好多了,叫她不必再早晚守著,自己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鐘媼應了,取了徐夫人的拐杖遞過去,連那抱貓侍女一道,慢慢往庭院去。才走出門,遠遠便見消失了多日的朱氏來了,親手端了個托盤,上有一隻連蓋碗,不知道裡頭盛了什麼。身後跟了姜媼。

徐夫人神色便淡了下來,停在台階上,望著朱氏飛快過來,將托盤給了姜媼,上前拜見。

徐夫人便轉身入內,坐了下去。朱氏跟了進來,再次恭恭敬敬跪叩,問徐夫人的安。

徐夫人淡淡道:“我很好。聽說你也病了。病了便該好生養著。且回吧。”

朱氏面露愧色,俯伏久久不起,道:“懇請婆母恕兒媳的罪!不敢再隱瞞下去了。前些日我並非生病,實是無顏再來見婆母,更怕婆母責怪於我,這才假託生病避在房裡一步未出。那日一早送劭兒出征,劭兒去後,婆母返身在前,我心裡含愧,不敢靠近,雖遠遠隨於身後,卻也聽到了婆母與我兒媳的一番所言。婆母雖非與我講話,但字字句句,卻實在敲擊入了我心。有句話,說出來我也不怕婆母責備了。我入門至今,有三十載,婆母向來與我冷淡。兒媳入門一年不到,婆母卻十分親近。從前我也不是沒有暗地怨怪過婆母偏心。那日回房後,我反复思量,這才驚覺這十年間,自從痛失夫君長子,我深陷悲慟,難以自拔,言行舉止,無不失度。原來並非婆母存心與我疏遠,而是 自己愚頑不堪,深陷執念,猶如畫地為牢,自絕於人!想我劭兒一向孝順,如今竟也日漸與我疏遠。不是我自己之責,還會是誰?”

方才這一番話,雖是姜媼引導過的,但朱氏說著,說著,想到這幾十年來自己的不易,忍不住也涕淚交加,聲音哽咽,一度無法再說下去了,只跪在地上,流淚不停。

一旁鐘媼面露訝色,示意房裡僕婦出去,自己也悄悄退到了門口。

徐夫人起先神色冷淡。等朱氏說完了這一番話,注視她半晌,神色慢慢地,終於也緩和了下來,垂目默然了片刻,方緩緩地道:“朱氏,你入我魏家之門多年,無功勞也有苦勞,我也並非完全未記在心上。非我刻意不與你親近。從前你若也有這等認知,我何以會對你失望至此?盼你今日所言確係出自你心。往後多些智慧,則也是劭兒的福分。”

這些年來,朱氏還是頭回遇到徐夫人如此肯給自己臉色,心裡一鬆,忙掏帕子拭去面上淚痕道:“婆母所言我牢記在心。往後我痛改前非,時時記取婆母教誨。”

徐夫人點頭:“有這樣的心便好。起來吧。”

朱氏從地上起來,親手端來托盤,送到了徐夫人的面前,陪著笑臉,小心地道:“婆母這些天臥病,想必也無牙口吃東西。媳婦本想做些補品送來。只是補品又須以病後進補方為好。我便想著,婆母來自中山,中山出龍鬚面。家 味道許對胃口。清早我便親手擀麵,做了這一小碗送過來。也不多,只幾口。婆母吃吃看,合不合胃口。若好,下回我多做些。若不好,與媳婦說,媳婦改進。”說著打開了碗蓋。

碗盞裡,清湯還冒著熱氣。湯裡臥了一小束面。細若龍鬚,根根相連。配上嫩芽青蘆,看著十分可口。

徐夫人本無胃口。只是見朱氏殷勤看著自己的樣子,想了下,道:“也罷,是你一番心意。端上來吧。”

朱氏大喜,捧了碗盞就要送過去。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朱氏回頭,見小喬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小喬懷中抱著貓咪,朝里快步徑直而入,靠朱氏近了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許是她沒有抱牢,胳膊動了一下,還沒看清,她懷裡的貓咪竟朝朱氏飛撲了過去。朱氏猝不及防,驚叫一聲,眼睜睜看著自己手裡的托盤被飛過來的貓給撲翻了。連盤帶碗,“嘩啦”一聲,掉到了地上。

碗碎成了兩半,那碗麵也撒了出來,地上狼藉一片。

78、

貓咪跳到地上,湊到殘面上聞了聞,“喵嗚”一聲,伸出舌頭要舔的時候,小喬俯身,一把將它抱了起來,隨即送到門口,放了出去。

她抬起頭的時候,掃了一眼正等候在走廊裡的薑媼,將她神情收入眼中,隨即不動聲色地轉身,回到了屋內。

房裡一下靜了下來。

朱氏望著地上夾雜在碎碗片中間的那坨面,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猛地抬起眼睛,怒望小喬,便似要發作,又強行忍著的時候,鐘媼壓下心中疑惑,忙先上前打了圓場:“這貓兒實在調皮,也是被寵壞,抱手上也鑽來鑽去,方才眼見它自己竟就跳了出來,恰好打翻托盤。夫人莫怪。”

徐夫人望了小喬一眼。見她神情依舊坦然,彷彿若無其事,竟也不向朱氏解釋什麼,對她的這種反常反應,心中也感蹊蹺。只也沒往深處想。留意到朱氏臉色難看極了,想發作,只大約在己面前,這才不敢的樣子,暗嘆一口氣,心道“心性終究還是偏於阨狹”,便開口道:“罷了,不過一只無靈活物而已,打了便打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下回等我想吃,我再叫你做來吧!早上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朱氏心裡暗恨小喬,疑心她是故意放貓打翻自己托盤,不讓自己在徐夫人面前盡孝。只連徐夫人都這麼說,語氣分明帶了些偏袒的意思,更是憤憤。臉上極力忍住,應了一聲,告退後出去,和不斷回頭的薑媼一道離開。

鐘媼叫了僕婦進來,收拾地上的殘面連同湯湯水水。自己服侍徐夫人再躺回了牀上。

小喬在旁看著,等那僕婦收好,要出去的時候,向鍾媼道:“阿姆可藉一步說話?”

鐘媼望她一眼,應了。告了徐夫人一聲,二人便出了房。

一出房,小喬便命方才那個掃地僕婦將掃起來的殘湯冷面一道帶了,跟隨而來。鐘媼心下疑惑,忍著沒問,只隨小喬到了庭院的一處空地。小喬命僕婦放下殘面先去。四下無人了,方道:“阿姆想必方才看出來了,其實我是故意放了貓兒,撞翻了夫人手中的托盤。”

鐘媼自然也瞧了出來。當時雖也疑惑,但還是出面打了圓場。見她主動提起,便道:“女君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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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喬徑直道:“我疑心這湯麵裡有不干淨的東西。”

鐘媼微驚。看向小喬:“女君可知你這話中之意?”

小喬深深呼了一口氣,道:“我自然知道。不相瞞,我並無十分的把握。但既然有了疑心,出於祖母安危考慮,便是明知此舉不當,少不得也先做了。”

鐘媼望了她片刻,神情漸漸舒緩,點頭道:“女君做的是。但凡有疑,不管是否乾淨,都不能遞給老夫人。女君平日也是極有章法的人。今日既然出手,又將我喚來,想必事出有因。女君請講。”

小喬道:“阿姆也知,我自進門後便一直不得婆母歡心,她身邊那個得用的薑媼,更是處處挑唆婆母針對於我。我也不瞞阿姆,我知自己出自喬家,喬魏兩家從前又有怨隙,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便讓我的乳母結交東屋裡的黃媼,委她平日多留意姜媼動作,若有異常,便來相告,也好早做準備。便是數日之前,黃媼來報,稱姜媼悄悄從後門出了府邸,去了城西的李姓 侯府中,側門不走,偏也從後門入,不過盞茶功夫便出來,行跡詭異。我打聽了下,婆母與那位鄉侯夫人平日應當無多大的往來。我便上了心,委人留意那位鄉侯夫人。便是今早,得到消息,稱鄉侯夫人手頭藏有來自身毒國的奇絕蛇毒,一滴便可斃命。想到姜媼竟可能瞞著夫人與那鄉侯夫人私下往來,我心中不安,匆匆趕回了家,往這邊來時,恰好見到姜媼人在門外,又見婆母正遞吃食給祖母,唯恐萬一有個不好,一時情急,也未多想,便縱抬貓兒出去,打翻了托盤。”

隨了小喬的言語,鐘媼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

小喬道:“阿姆,方才我也說了。我並不知曉姜媼去鄉侯府上到底是否取了蛇毒回來,即便取了,她要藥倒何人,我也無從得知。方才一切只是我的直覺罷了!是故我也不敢在祖母面前聲張,只將阿姆喚了出來說話。不管這碗麵是否乾淨,這個姜媼,往後阿姆定要留意才好!”

鐘媼盯著地上那坨收在簸箕裡的殘面,忽然拿了,快步走到庭院角落那只養了金鯉的碗缸裡,將殘面連同湯汁一併倒了下去。

小喬上前,屏住呼吸,和姜媼一併,睜大眼睛望著。

缸里金魚見到投食,起先游來爭相啄食,片刻後,游水變的遲緩,再片刻,一只,兩只,裡面的五六尾養了多年的大金魚竟都慢慢浮上水面翻了肚皮。

小喬看了一眼鐘媼。

鐘媼雙目死死地盯著翻了肚皮的金魚,臉色驟然變得鐵青,雙目如起怒火,霍然轉身,飛快往徐夫人房中奔去。

……

姜媼隨了朱氏回到東屋,心情其實忐忑無比。

她萬萬也沒有想到,眼看那碗湯麵就要送到徐夫人的手上了,竟然會被一只突然飛了出去的貓給撞翻在地。

想起喬女送貓出門時候,朝自己投來了的那一瞥,她就忍不住,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喬女是不可能知道這碗麵的內情的。

但為什麼會這麼巧,就在這個時候,她懷裡抱著的那只貓卻飛了出去,恰好壞了精心籌劃的大事?

按照先前的約定,後門之外,此刻應該有個人,正在等著她送去消息。

她感到坐立不安,後背猶如陰風吹過。想快些出去把消息遞出去。偏朱氏不住地和她說話,在她面前罵喬女居心險惡,見不得徐夫人待見自己半分。

姜媼耐著心性勸說,終於將朱氏稍稍安撫下去,送她回房。自己匆匆正要趕去後門時候,聽見院中一陣腳步聲起,抬頭,見鍾媼領了七八個婆子進來了。

鐘媼站在那裡,兩道目光猶如生滿倒刺的冰柱,從頭到腳,冷冷地掃視了她一番,並沒說什麼,她身後的兩個僕婦便上來,將僵立在了門口的薑媼反手捉了起來。

朱氏在房裡,出神了片刻,忽然聽到院里傳來一陣紛亂腳步聲,似乎來了不少的人,心裡煩亂,起身正要出去呵斥,忽見門被人推開,鐘媼出現在了門口。

朱氏一愣:“你來做什麼?”

鐘媼凝視著朱氏,道:“老夫人叫我請你過去,有事要問。”

朱氏不明所以。隱隱覺得應該是出了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她立刻想到了藏在自己房裡的那個鎮壓人偶。心便突突地跳了起來。但轉念一想,此事隱秘,不可能會讓人知曉的。最後勉強定住心神,慢慢地起身,笑道:“可知是何事?”

鐘媼淡淡道:“夫人去了便知。”

朱氏忐忑再次去往北屋,人一走,鐘媼掃視了一眼屋子,吩咐下人:“把這屋裡的人全部帶去看起來。仔細搜查,一個角落也不能放過。”

“不許聲張。”

最後她這麼叮囑了一句。

……

朱氏到了北屋。起先並沒被允許入主屋。

她被僕婦帶去側旁一間耳房裡。等了許久。漸漸感到不耐煩起來。幾次起身要出去,竟都被門口的僕婦給攔住。

第三次被攔下的時候,朱氏終於發怒:“好大的的膽!莫非我的兒子不是魏府裡的男君?竟如此慢待於我!”

“夫人請來。”

一個侍在徐夫人身邊的僕婦忽然走了過來,說道。

朱氏恨恨盯了一眼方才阻攔自己出去的僕婦,往主屋而去。

她入內,看到房裡只有徐夫人一人坐在榻上,閉目猶如入定。

朱氏停在距離她數步之外的案旁,望了她片刻,一時也不敢先發聲。再等片刻,終於按捺不住了,小心問道:“不知婆母將我喚來,所為何事?”

徐夫人慢慢地睜開眼睛,獨目盯著朱氏,始終一語不發。

朱氏心驚肉跳。

“你既不知,我這個老婆子就告訴你罷。鐘媼,把東西都拿進來,給她看看。”

徐夫人淡淡地說道。

鐘媼立刻應聲入內,將東西擺在了朱氏面前的地上。

左邊是一只裝了死魚的盤,右邊是只人偶。人偶眉心,點染了一滴顏色發暗的血跡,看起來古怪而陰森。

朱氏一瞥到人偶,臉色立刻發白。

“這幾條魚,養在院中缸裡已經數年。方才我往缸裡倒入你一早捧來的龍鬚面,魚便被毒死翻白。”

“這只巫蠱人偶,也是方才從你屋裡找出的,上頭正合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你竟如此謀害老夫人。居心之險惡,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鐘媼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傳來,冷冰冰的。

朱氏眼睛睜的滾圓,視線從那幾條早已經死僵了的魚身上挪到人偶上,又從人偶挪到死魚上,如此反復了數遍,整個人開始發抖,抖的越來越厲害,幾乎要站立不住腿腳了,忽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呼號之聲,猛地撲跪到了地上。

“不是我呀!婆母!我送來的面怎會毒死金魚?一定是弄錯了!這人偶上的生辰八字,我也是被人陷害的!我要鎮的不是婆母你啊!我怎敢對婆母你不利!我沒有想害過婆母你呀,婆母你要信我呀——”

朱氏不停地呼號。

徐夫人的面上竟不見半點的怒色,神情平靜,只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目光看著她。

“這面不是我做的!面裡的毒更不是我下的!是姜媼叫我端面來給婆母吃的!”

朱氏彷彿突然想了什麼,慌忙道,“快把薑媼叫過來!她一定知道!她能為我作證!”

鐘媼道:“姜媼方才就供了,這面裡的毒,是你讓她去李姓鄉侯夫人那裡取來下在面裡,意欲謀害老夫人的。姜媼還招供,你怕萬一毒不了老夫人,又指使你的侄女去大巫那裡求來了這個人偶施法鎮壓!你還有何話可說?”

朱氏如遭雷劈,臉色慘白,一口氣喘不上來,竟然一頭栽到了地上。倒下去恢復意識後,喉嚨裡咯咯了兩聲,嘶聲道:“讓那個老虔婆來,我要撕了她!她竟如此陷害於我!是她叫我端面來給婆母你的!我記得清楚,人偶上頭是那喬女的生辰八字!不是婆母你呀!那老虔婆害我!”

朱氏忽然彷彿福至心靈,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本也沒想到要鎮壓喬女的,是那老虔婆攛掇我的!我更不敢害婆母你啊!婆母你要為我查明,不能教我擔了這個罪名……”

徐夫人聽到她口中說出本是要鎮壓喬女這句話時,眸光中掠過了一絲陰影。

她朝門口方向拂了拂手。

鐘媼會意。兩個僕婦便飛快入內,將依舊滾在地上不住喊冤的朱氏強行架了下去。

她人被架走了,那一聲聲的呼號餘音,卻彷彿還繞在房梁之上,久久迴旋不斷。

徐夫人定定地坐在那裡,一語不發。忽然閉了閉眼睛,身子微微晃了晃。

鐘媼一直望著她,見狀慌忙上去,一把扶住。

“婢扶你躺下!請樂陵醫來!”

……

入夜,魏府看起來依舊一片安寧。

樂陵醫白天來過了。

徐夫人睡醒,鐘媼服侍她喝了幾口水。精神彷彿慢慢地開始恢復過來。

她的牀沿邊蜷著那只貓咪,閉目依舊昏昏欲睡。

徐夫人抬手摸了摸貓兒,問在旁的鐘媼:“姜媼畏罪自盡前,還一口咬定是受朱氏指使?”

鐘媼道:“婢已動大刑。只她當時一口咬定是受夫人指使。婢也派人將鄭姝拘來,鄭姝亦招,是聽了夫人指使,才尋大巫施加鎮壓之法。”

“是婢的疏忽。竟沒想到那姜媼如此快便觸壁而死。”鐘媼甚是自責。

徐夫人的手在貓背上停留片刻,忽道:“你說,以朱氏之膽,她敢如此謀害於我乎?”

鐘媼遲疑了下,道:“姜媼自供是受夫人指使,從那李姓鄉侯之婦手中獲得蛇毒。只是婢聽女君所言,似乎姜媼有將夫人玩弄於股掌之意。”見徐夫人看過來,又道,“婢白日派人去拘那李姓鄉侯之婦,不料去後才知,婦人今早遲遲不起,家中僕婦起先以為睡著,後入房,見她眼睛睜著,神思彷彿也是清明,卻手足麻痺,口不能言,仿似患了風病。忙請醫士。醫士也束手無策。如今便如個活死人般躺著。”

徐夫人皺了皺眉:“會有如此巧合?”

“婢也覺得巧合。已命漁陽令查案。”

徐夫人的手慢慢地繼續摸著貓兒。貓兒醒來,伸了個懶腰,縱身躍下了牀,出了房門。

徐夫人目送貓兒背影,目光裡漸漸流露出一絲柔色。

“我孫媳婦呢?”

她忽然問。

鐘媼道:“傍晚老夫人吃了藥睡下去,女君還一直陪著。被我好勸,方才回去不久,說明早再來。”

“早上若非她來的及時,又機警防備,恐怕我此刻已經命喪我那兇愚兒媳之手了!”

徐夫人出神片刻,道。

“老夫人想開些才好,勿動怒傷了己身。”

徐夫人緩緩搖頭:“你不知,我有何怒之有?雖連喪子孫,家門不幸,但如今臨老,非但有劭兒,還得如此喬女為孫媳。有失必有得,天道總輪迴。我當知足才是。”

……

這一天從早上開始,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的事。

小喬拖著疲倦的兩腿回了房,洗了個澡,撲到牀上,就閉上了眼睛。

祖母前世的生死一關,終於有驚無險地渡了過去。

經此一劫,往後祖母和鍾媼必定也會有所警覺。那只伸到了魏家家裡的黑手,想再下手,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儘管結果還有遺憾,但接下來的往後,至少不用總再為祖母會被人戕害而提心吊膽。

小喬其實也已經滿意了。

她閉上眼睛,很快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