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彷彿被針刺了一下,眼皮跳動。他盯著皇宮方向,面孔漸轉僵硬,眼裡掠過了一抹如發自困獸的絕望的恨意。
他咬了咬牙,拔出腰刀,隨即疾奔而出,縱身上馬,帶著身後人馬朝皇宮而去。
柳策業借太子之名在朝中經營了多年,長安各門各衛之下,幾乎都有他人,出發後,暗約連通,幾乎不曾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便照著原定計劃,迅速殺到了皇宮。
千鈞的宮門在數十人的合力之下猛被推啟,門樞顫抖扭動,帶著城門刮擦著地面,發出一陣有別於平日的沉悶而刺耳的轟隆隆的巨聲。全副鎧甲的騎兵帶頭,縱馬揮刀,衝入了皇宮。步兵手中高舉的晃動著的火杖逼退了深宮裡的無邊黑暗。他們的盔甲和兵器在火光燭天中閃爍著凜冽的殺氣。路上遇到的值夜閹人和宮女見狀,紛紛驚聲尖叫,丟掉手中宮燈和雜物,不顧一切地四處潰逃。
太子揮刀砍死了一個迎面慌慌張張衝撞上來的閹人。熾熱的汙血噴濺。他踏過倒下的屍首,睜著一雙不知是充血抑或被濺噴成血紅的眼,領頭直朝紫雲宮殺去。他們闖過太和殿,路過毬場,文思院,經過皇帝平日召舉朝會的宣政殿,藏庫,一路暢通,很快逼到紫雲宮的附近。
這座宮殿裡的燈火,總是徹夜不熄,從宏偉的殿門和青窗內透出燈影,深藍色的夜空之下,看去猶為顯眼。
然而,越近紫雲宮,深宮的周圍便越是曠寂,連起初還能遇到的宿衛也不見了蹤影。
韋居仁漸漸放緩腳步。莫名的不安之感叫他忽然毛骨悚然。他環顧四周,遲疑了下,上前追上太子,正待開口,對上太子的眼,一怔。
太子那一雙血紅的眼目之中,爍動著狂熱的光,神情更是近乎癲狂。他一把推開韋居仁,領著身後那一群為著明日榮華正熱血沸騰著的如蝗蛭般的親兵,上了通往紫雲宮正門的宮道。
此處,隱隱已是能看到宮門和守衛的影了。
韋居仁的腳步變得越發凝重。
他停了下來。
太子帶人,呼嘯著衝殺到了宮階之前。
守著宮門的宮衛消失。太子身旁的幾名親信用肩頂開了宮門。
在宮門開啟所發出的震顫的嘎嘎聲中,他們簇擁著太子,如潮頭般被身後的人推著,湧了進去。
霎時,盔甲兵器的相撞聲和靴步聲狂風暴雨似地布滿了這間彌漫著繚繞香煙的大殿。黃幡被撕扯下來,掉落在地,印滿踩踏而過的雜亂的腳印。三清塑像從寶座跌落,頭臂斷裂,露出了金身裡的泥胎。一只香爐傾覆,灑出滿地的紅炭。
士兵們如蝗過境地衝過了外殿,直到撲到傳聞中那神秘的皇帝的起居之所前,或是懾伏於那位被稱為聖人的高高在上的人的積威,躁湧著的狂熱的血,慢慢地降了溫。
數名旅賁將領率眾停了下來,隨著太子,握持著手裡的刀劍,帶了幾分試探,一步步地走入內殿。
殿中燃著條條巨燭,明光洞天,然而,不見半條人影。
太子來到精舍之外。
他的雙目盯著面前的門,刀尖在空中微顫地停留了片刻,叮的一聲,猛然頂開。
門後,燭火依舊洞亮。然而,和方才所見相同,內中仍是空蕩蕩的。
莫說皇帝,便是連閹人也看不到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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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精舍那敞開的門外定立片刻,面容漸漸扭曲,臉色青白得如同死人。
突然,他揮刀衝了進去,一面胡亂地斫砍著他遇到的任何物件,一面厲聲吼叫:“出來!出來!都給我出來!別躲了!我受過了!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奏章從案幾上飛落,燈台傾覆,排燭斫作了兩截,屏風木框劈裂……
太子一路砍進精舍,又從精舍裡砍出,面容猙獰,狀若癲狂。
跟隨他闖入的東宮旅賁和各衛叛將驚呆。
有人終於反應過來,掉頭朝外奔逃。至殿口,才發現外面已然變天。
火杖齊燃,無數支熊熊的庭燎,將紫雲宮周圍那原本漆黑的宮道和苑隅照得亮如白晝。更有不知多少數量的重兵如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在陣陣由遠及近的浪嘯般的喊殺聲裡,那些尚未來得及隨太子闖入紫雲宮的叛軍已是陷入重重包圍。有人丟盔棄甲,當場跪地伏罪,有人負隅頑抗,然而下一刻,刀劍加身,身首異處。
伴著大隊的鐵甲以及兵器隨了行動所發的整齊的鏘鏘肅殺聲中,金吾大將軍韓克讓手提一只尚在滴答濺血的人頭,在身後殿外那熊熊的火光裡,步入了大殿。
頃刻間,那十幾名正要出逃的東宮叛將便被他身後跟上的皇家精銳侍衛斬殺。
剩下的人見狀,驚恐不已,紛紛後退。
太子此時衝了出來,迎面遇上。當看到韓克讓,他猝然停步,一雙猶如燒紅的血眼裡放著仇恨的光。
“裴蕭元呢?刺殺他的不是我!康王更不是我殺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分明是他陷害我的!我要殺了他——”
太子一面嘶吼,一面提刀衝來。
韓克讓皺了皺眉,將手裡提的東西朝他擲了過去。人頭骨碌碌地滾到了太子的腳下。
“是柳相!”
周圍的叛將認了出來,驚呼出聲。
太子眼皮一抖,驀然頓步,低頭望去。
“柳策業已死!薛勉薛節度使忠節不二,助力朝廷,肅清逆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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