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貞平椎心泣血之時,後面的官員們有的搖頭歎息,有的正在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當聽到他嘶聲力竭地喊出那最後一句話,霎時,四周轉為了針落可聞般的死寂。
大理寺不過剛剛開始查案而已。而在這裡,馮貞平的口中,他已是斷定了凶手。
陰殿裡光線昏暗,帳幕低垂,看不見人影,更是不聞半分動靜。
此時韋居仁和幾名心腹也從匆匆趕到,他衝上去,撲跪在了殿檻之上,朝內大聲泣道:“陛下節哀!只是此事和太子實在毫無乾系!為著上次朝會陛下申飭之事,太子自責未能約束好周圍之人,犯下失察之過,極是內疚,這些日主動在東宮閉門思過。況且,無憑無證,馮相便妄下論斷,這罪名實在太大,太子承擔不起!樹大招風,太子對陛下丹心至誠,蒼天可鑒!萬望陛下明察,勿信外人那些居心叵測之言!”
任著武職的馮家次子已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去從後一把揪住韋居仁的官袍怒罵:“太子丹心至誠,柳策業呢?難道不是他狗急跳牆,為了保住太子,害了大王性命?若不是蒼天有眼,這麽快便尋到大王下落,只怕這回真要叫他陰謀得逞!”
“馮二將軍此言未免太過武斷。”隨韋居仁來的一個名叫李誠的東宮詹事急忙出聲反駁。
“人是在禁苑沒的。裴駙馬都還沒說話,怎麽就能斷定是太子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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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雖短,卻是意味深長。
此言一出,崔道嗣也是忍耐不住了,怫然上前,怒喝了一聲對方的名字:“李誠!康王昨日入禁苑尋公主和駙馬,此事並非秘密,人人知曉!駙馬便是當真有心要對康王不利,又豈會在這個時候下手?你此言的意圖為何,不用我再多言吧?用心之險惡,更是叫人發指!”
康王橫死,誰是凶手,若以利益糾葛來推斷的話,最大的嫌疑之人,不是太子,便是駙馬。相比起來,太子嫌疑似乎更大。此刻李誠之言,自是要將禍水往駙馬頭上引去。
崔道嗣斥責聲落,那李誠便訕訕低頭。很快,周圍之人跟隨崔道嗣發聲附和。
“崔尚書言之有理。以駙馬心胸,豈會行如此之事!”
“駙馬身受皇恩,榮尚公主,報陛下之恩都還來不及。信口雌黃至此地步,實是叵耐至極!荒唐至極!”
“大理寺已在查了,相信很快便能抓住真凶。”
就在眾人低聲議論之時,從宮門的方向匆匆走來一名東宮旅賁中郎,衝著韋居仁等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韋居仁彷彿有些猶疑,不敢立刻開口,方才那被崔道嗣言語壓製的東宮詹事李誠卻是精神一震,當即又高聲呼道:“方才收到的消息!今早臨時召齊十六衛全部中郎將待命,其余人悉數到齊,唯獨少了一個阿史那!不但如此,昨日起,他便不見人了!一件事也就罷了,怎的接二連三,如此巧合?他到底去了哪裡?莫非是替人做下什麽大事,畏罪潛逃,或是來不及回,今早這才錯過詔令?”
“還有!禁苑監門衛內便有阿史那的族人!他想要進出禁苑作案,易如反掌!”
殿外再次轉為鴉雀無聲。
阿史那和康王並無仇怨,但他和裴蕭元的關系,卻是人盡皆知。倘若這個莫名失蹤了一夜的異族王子當真和康王橫死一事有關,不但太子能夠洗清冤屈,相應的,裴蕭元想擺脫嫌疑,也將變作不可能的事。難怪李誠如此興奮,一口咬定阿史那不松了。
崔道嗣心口一懸。馮貞平則慢慢抬起額前布滿了血汙的臉,自地上直起身,目光閃爍,神情間滿是恨意和驚疑,彷彿一時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
他那兒子咬牙切齒,恨恨盯著韋居仁幾個,又轉頭望了眼宮門的方向,待轉身要去,一臂忽然被馮貞平攥住。
他衝著殿內方向再次叩拜,高聲求告:“陛下!懇請陛下明查!還康王一個公道!”
殿內緩緩轉出一名步履蹣跚的白發老宮監。
趙中芳用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宣道:“傳陛下旨意,速將阿史那找到!”
一早到黃昏,整整一日,從起初只有阿史那上司左武衛大將軍楊璩領隊,到後來,袁值、韓克讓、范希明,諸禁衛不得不暫時放下盧文君,先去搜索阿史那可能踏足或是藏身的所有地方,從他平日常去的陋巷酒館,到平康坊的豪屋,從城外四地的野寺閑觀,到其族人日常定期聚會的西市食鋪。袁值甚至已經捉了禁軍和進奏院以及諸衛裡的阿史那的族人,逼問下落……
然而,遍尋不見,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早上圍繞自己,曾發生過一場怎樣的爭論,裴蕭元心知肚明。
事實上,從起出康王屍體的那一瞬間起,他便知此事必將和自己脫不了乾系了。不但如此,在他的心底裡,更是生出了某種古怪的感覺。這是一種不能叫人知曉的敏銳的直覺。
他將疑思深壓心底,不曾表露半分。自然了,為避嫌起見,他也不曾加入搜尋承平的行列。何況,盧文君也依舊不見影蹤。承平固然要緊,但郡主未知的下落,同樣叫他感到焦灼。並且,隨著時間越是推移,這種焦灼之感便愈發濃厚。
傍晚,他已帶隊出了禁苑,正沿著渭水河岸繼續尋人,長安的方向來了一騎快馬。
是劉勃來了,傳韓克讓的話,叫他火速趕往清月樓,阿史那可能就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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