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定了定心神,走了進去。簾內那一架鎏金銅燈枝上的長燭曜曜,依舊灼灼放著明光,映照著側坐在妝案前的公主。她微微低頭,半乾的蓬松長發靜靜垂散在肩臂兩側,掩了她的面容,看不見她此刻神情如何,惟側影凝然不動。
她應在看她腳前地上那一只被郎君摔了的魚袋和散了一地的碎玉。
賀氏入簾跪了下去:“駙馬犯了大錯,求公主恕他的罪!他從小固然執拗,但知錯也是極快,料他很快便能知罪返回,再給公主行大禮賠罪,到時公主如何責罰都行,只懇請公主,萬勿和他一般見識!”一邊說著,不停叩首。
絮雨如醒,身子輕動一下,慢慢抬頭,待臉轉向賀氏,已帶著笑容了。
她從坐處站起,走到賀氏面前,彎腰將人從地上扶起道:“阿姆你多慮了。”
她看了眼地上的狼藉,語氣輕松,“方才不過拌了兩句嘴而已。放心,我沒事。”
賀氏最怕的,是公主發怒將事告到皇帝面前,或是萬一皇帝如何知曉了,而公主負氣,不為駙馬說情。
只要不是這兩樣,等到郎君回,此間關起門來,公主和郎君二人之間再如何鬧,哪怕她怒極廝打郎君,也只是宅邸內的事,不至於大禍臨頭。
賀氏終於能夠稍稍松氣,向公主謝恩,也不叫人進來,自己立刻收拾狼藉。她撿起魚袋,拿到手中,發覺輕飄飄,竟是空的,忙用眼尋望,四下到處看,屋內能看見的地方,並不見那魚符,也不知方才被郎君砸到了哪裡去。礙於公主,也不便立刻到處翻找,只能暫時作罷。放好空魚袋,她再將已徹底壞了的本是公主嫁妝的那些飾佩碎片也收拾得乾乾淨淨,叫寢閣看不出半點異樣,輕聲道:“公主休息吧。”
她點頭微笑。賀氏也不敢再多說別的什麽,行禮後,憂心忡忡地正要去,忽然聽到公主叫自己:“阿姆!你去和楊在恩說一聲,不許將今夜的事告到宮裡去。就說是我的話。”
賀氏心咚地一跳,眼角跟著紅了。
“是。多謝公主體諒!我替不懂事的郎君先再向公主賠罪!”賀氏感激萬分,不顧阻攔,執意又向她行了一禮,這才匆匆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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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閣裡恢復了寧靜。
絮雨又一個人在梳妝鏡前坐著,靜待長發乾透。
他怒走時,時辰還早,城北那些通宵亮燈的繁華地帶,正華燈初上,夜宴方始。
時辰,一點一滴地從銅漏裡流走。
絮雨熄了一排長燭,只剩一支照夜,走到牀前,躺下,閉目就寢;她覺得有點悶,爬起來,卷了窗後的一道卷簾,推開綺窗,探出身,深深地呼吸幾口庭院裡那含著自然木樨香的清涼的秋夜空氣;她關窗落簾,退回到這間私密的寢閣裡,再次躺了回去;她想起來,那一幅打算掛在西屋畫室的繁花蛺蝶卷簾還沒畫完。又下牀,重新一支支地燃亮銀燈,取出那一卷畫了一半的細絹畫布,鋪平,坐下,卷了衣袖,研磨色料,蘸筆,一筆筆地勾線,上色。
秋月如盤,銀燈火動。今夜她發現自己好像無法如平常那樣控制筆觸,心浮氣躁。如此簡單的畫,無須任何技法,她竟也幾次險些畫壞。
夜漏慢慢逼近亥點三刻。
將近午夜了。
在再一次不慎將一滴多余的顏料濺到絹面上後,她提筆,在空中停了片刻,棄筆,起身命人去將青頭叫來。
裴蕭元出永寧宅時,夜色尚淺。道道縱橫的坊牆,圍的是萬家透出的燈火。而在城北那些繁華之地,此時更是華燈初上、夜宴鋪開的狂歡之始。
就在片刻之前,憑著那一腔猶如自腳底心驟然而起直擊天靈蓋似的血氣之怒,他是將那一座駙馬府和裡面的那位貴主給棄在了身後。
然而,快意是如此的短暫。當騎馬走在空無一人的通衢大道之上,天上人間,冷月同行,他的心中不由又生出了一種四顧茫然的沮喪之感。
長安如此之大,竟沒有他能去的立足之地了。
那座如今富貴逼人的永寧宅,於他而言,只是一個恥辱的象征。
不但如此,他自覺他是一只卒棋,被人拿捏著,用來衝鋒陷陣,至於將來,是遲早被棄的結局。
在那位貴主今夜說出那一番話之後,他愈發清楚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而最要命的,是這一切,那位貴主早就和他說得清清楚楚了,全是他自己應承下來的。
這沮喪的感覺,在他騎馬漫步目的地走到東市附近,遇到一隊巡夜武候之時,達到了頂峰。
武候們見是他,自然不會多問,行禮過後,便列隊繼續上路,留他獨在街角。他幾番猶豫,最後,幾乎就要忍不住了,決定信守承諾,忍下屈辱,就此作罷,掉頭回去,忽然又憶她那一番什麽“將來咱們要是散了夥”,“為你將來略作幾分考慮,也是我的本分”的話,心腸頓時冷硬起來,轉為鐵石。
他不再猶豫,毅然掉頭,催馬一口氣來到進奏院,叫開大門。
承平出來,發現門外竟真的是他,不禁詫異地睜大圓眼:“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陪新婦,來我這裡作甚?”
“討酒吃。”裴蕭元道,“白天你不是邀過我嗎?今夜無事,我便來了。”
“吃酒?你不是受了傷嗎?公主會允許?”承平愈發不解。
“死不了!”他應,聲極短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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