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若沒有從前的景升之變,你是可以成為一個治世之君的,但也僅此而已。”
“一旦你用流血的方式奪回長安,哪怕只是流一滴血,天下那許多蟄伏著的野心家們便會聞著血的氣味跳出來,繼而效仿。到時,你是掌控不住局面的。而聖朝,真的已是經不起再一次如景升末那樣的變亂了!”
李延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裴冀則繼續說道:
“殿下你方才的質問沒錯。景升太子對我裴家恩遇深厚,裴家人本該知恩圖報,以太子一脈為正統,奉殿下為君上,然而我當年肯做定王之臣,今日竟敢拒殿下美意,不肯再效力於你了。為何?”
“當年變亂,非定王之禍。是他統領兵馬歸攏人心,繼而平下了那一場叛亂。固然後來他的種種所為,叫人齒冷,然而就此事而言,他非罪魁。”
“如今卻不一樣。天下算是平定,四方也得安寧。殿下你身負仇恨,執念不放,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能阻止殿下想做什麽,但殿下所為,只是出於一家之私而已。我裴家一向效忠的,卻非一人一君,是朝廷,是天下。”
“百姓以己身脂膏乃至血肉,供奉著天潢貴胄和滿朝紆金佩紫的臣官們,為何?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罷了!他們期盼能夠得到朝廷的仁政。何為仁政?如孟聖言,先天下之憂,後天下之樂,以百姓之樂而樂。如此而已。”
裴冀望著面前這臉色慘白立得如同一根凝柱的青年,向著他恭敬下拜,莊正叩首。
“時也,勢也。”
“殿下,老臣鬥膽懇請殿下,三思而行。”
良久,李延抬袖,拭去面上的一道殘淚,朝地上仍跪拜自己的裴冀還了一禮,面露淡淡笑意,恭敬地說:“有擾師公。李延受教了。”
他說完,邁步下亭離去,身影入了林。
李猛從暗處走了出來,緊緊跟隨。
李延起初只不停地朝前而行,步伐急促。他一直走,月光也透過時疏時密的樹冠落在他的臉上,映出他唇邊那一抹時明時暗,卻始終不曾消失的淡笑,直到走出了林子,將那殘亭遠遠地拋在了身後,他猝然停步,立在了一片斑駁的夜影裡,此時,他的雙唇緊緊閉攏,那一抹笑意才終於完全淡去不見。
他仰了面,閉目。
“誅之。”
片刻之後,他睜眸,平靜地吩咐。
時令轉眼入十月。
初七日的傍晚時分,裴蕭元騎馬出城,來到城北的渭水之畔,沿河尋到一處無人的野岸,下馬。
跟隨他來的青頭趕忙也跳下馬背,取了帶來的香火、酒水等物,抱著左右張望一番,尋了個最靠近水邊的陂地,下去,放好東西,隨即退到一旁。
裴固當年犧牲後,經朝廷多次與西蕃交涉,幾經輾轉,遺體終於得以歸鄉安葬。崔娘子後也與丈夫合葬。
渭水東去,匯入大河,也流過那一片河東的故地。
明日大婚,裴蕭元不可能歸鄉,此刻便來渭水之畔祭親告事。
他在水邊洗手畢,用一塊素巾拭淨雙手,取清香點燃,雙手執香,朝著河東方向,在水邊下跪,默默祝禱過後,行叩拜之禮,完畢,將清香插入香爐,隨即靜待,等到香火燃盡,他將香灰悉數撒入渭水,又酌酒三杯,倒入水中,望著白灰漸漸消散在緩緩湧蕩東去的淥波之中,許久過去,依舊立在水邊,背影一動不動。
秋日的夕陽沉墜在了西山之下,暮鼓之聲隱隱傳來,幾只被驚動的水鳥飛渡過顏色轉為濃沉的河面,掠入了對岸那一片暗茫茫的荒野深處。
青頭衝著水流方向撲跪下去,也虔誠地拜了幾拜,隨即爬了起來,叫一聲郎君。
“流水能傳信!大將軍和崔娘子很快就能知道這個喜訊了,一定會替郎君感到歡喜的!天也快黑了,郎君還是回吧。白天被他們鬧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脫身,郎君應也乏了,趕緊回去早些休息,養好精神!準備明日去宮中迎親!這可是頭等的大事,萬萬不能耽誤!”
一早起,承平和許多來自京中各衛的子弟們便以慶賀的由頭,將裴蕭元困在酒樓裡,輪番上酒,死活不許他走。看他們的意思,竟是要趁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他徹底灌醉,最好是醉得連明日的迎親都給誤掉,反正看熱鬧不怕事大。是青頭見狀不妙,怕主人萬一真的醉死誤了娶親,跑去叫來了韓克讓,這才將已半醉的人從酒樓裡撈了出來。他胡亂眯了下眼,醒來,便來了這裡。
青頭勸完,見主人果然聽他的,收目,轉身上了岸,心裡歡喜,忙去河邊收拾香爐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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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愈發暗蒙,城外的風也大了起來,河邊附近草灘上的亂林裡枝動葉湧,發出陣陣嘩嘩的風過樹梢之聲。
裴蕭元沿著河岸,率先向停在前方的金烏騅走去。忽然他遲疑了下,停了步,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伴著突如其來的異常尖銳的異樣之聲,三支短箭突然從對面的亂林裡同時激射而出,嗖嗖朝他激射而來。
裴蕭元那手此時抬起,刹那便拔出了他懸在蹀躞帶上的從不離身的腰刀,砍斷第一支最先射來的弩箭。接著以極快的速度閃身,避開在後緊跟而至的兩支小箭。
弩箭落空,相繼射在河邊的岩石上,箭頭在石面擊出了兩只淺坑,飛旋著落地。可見箭勢何等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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