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開了頭,劉勃幾人自也笑嘻嘻地跟著討了起來。
九月初的蒼山,入夜體感已是發冷。然而裴蕭元此刻只覺自己燥熱得在冒汗,偏內裡衣裳又冰濕貼身,一熱一冷,相逼交疊,夜風再一吹,人暗暗打了個寒戰,全身毛孔都似跟著陡然縮閉,寒毛根根豎立起來。
他下意識地又望了眼身畔女子,見她依舊含笑不語,只得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好。
眾人聞言,自然極是歡喜,又七嘴八舌地道謝。
裴蕭元正表面從容,實則有如芒刺在背,暗受煎熬之時,忽然,終於聽到她開口了,對劉勃笑道:“劉司階,這趟避暑出發前,我不是答應過,要將你們畫入扈蹕圖嗎?來此後,事有些多,前幾日我才畫完,送去裝裱了,等完畢,我便叫人先拿給你們看。”
劉勃他們此前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公主還不是公主,而是葉小畫師。當時她雖然答應了,但眾人也不敢當真抱太大的希望,以為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等到葉小畫師成為公主,更是徹底絕了心念。萬萬沒有想到,公主竟回將如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放在心上。
幾人回過神,又是驚喜,又是感激,衝她再次拜謝。
絮雨笑著叫他們起身,又道:“我和你們司丞還有些事,你們去吧。”
劉勃幾人暗暗對望一眼,忙識趣告退。
裴蕭元已不知留意過多少次這座名為曳月的樓宇了。有時是他在附近巡夜,無事分神,在無人的某個樹木陰翳的黑暗角落裡,一看,便能看上半個夜晚,直到那雲閣窗牖裡的燈火熄滅,轉為漆黑,知當中的她應已在他的守護裡安臥甜睡入夢了,每當這種時候,他心中便會莫名生出淡淡的滿足之感,連叫人感到乏累的巡夜這件事,也變得不再那麽枯燥了。而有時,是白日他經過附近,完全只是突然想起,下意識便遙遙眺望,毫無目的地看上一眼,隨即繼續他原本正在做的什麽事。
在他的心裡,這個地方已經熟悉無比。但真正步入其中,卻還是頭一回。
他跟在她的身後,默默登上高樓,進了一間明燈高照的軒廳。
她朝楊在恩低聲吩咐了幾句話,便繼續朝前走去,身影消失在了廳門後的一片燈影裡。
“請司丞先隨奴來更衣。”
楊在恩來到裴蕭元的面前,笑著說道,引他入了一間廳旁的耳房之中。裴蕭元屏退人,自己脫下已漸漸濡潮的借來的外袍、貼在他肩背肌肉上的濕冷透了的中衣,以及□□的褲、靴,連同襪,從裡到外,全部更換一遍。
他對著一面人高的穿衣立鏡,慢慢合上腰帶的嵌扣,整理完畢,最後望過鏡中映出的自己的儀容,轉身,走了出去。
楊在恩就等在他更衣的門外,見他現身,微微打量一眼他方換上的碧山青繡綾常袍、金裝腰帶,在心裡暗讚了一聲,雖還面帶傷痕,但並不影響兒郎子的人材出眾。
裴蕭元跟隨楊在恩,走在一條額枋繪彩的樓間長廊之上,聽著自己踏過地面發出的清響的靴聲,被帶到了一扇門外立著數名侍人的鏤花門前。那門是虛掩的。
“司丞請進。”楊在恩低聲道了一聲,朝他躬身行了一禮,隨即帶著人,悄然退下。
長長夜廊裡,忽然間,人走得只剩他一個了。
裴蕭元對門立了片刻。在他身後,夜廊盡頭的方向,飄來幾聲宮室殿簷下的銅鐸所發出的風動玎璫振鈴聲。他被驚醒,籲了一口氣,不再遲疑,伸手推門,邁步走進了門內。
一縷悠遠恬淡的清木香隨了他的呼吸鑽入口鼻,慢慢沁入肺腑。在這令人舒適放松的暗香的指引下,他走過一間布置雅致、陳設畫案的闊屋,眼前出現了一圍落地屏風,透過澄瑩的半透的雲屏,他隱隱地辨出,屏風之後,應當便是寢閣。這個認知叫他原本下定了的決心在瞬間又搖擺了起來。他的步足再次變得猶疑,慢慢放緩,正要停在雲屏前時,她清朗而大方的邀請聲,從後發了出來。
“進吧。”
裴蕭元繼續前行,轉過雲屏,抬眼便見一只雙蛾鎏金香球囊懸在了雲屏後的一掛帳幔金鉤上,正徐徐地往外吐著輕煙。
那指引他來此的恬淡香氣,便是發散於此。
她背對著他,正坐在香球囊下方的一張坐榻上。
原來方才他在耳房中更衣系帶之時,她亦是換下了那一身贅飾頗多的裙裳。此刻她改穿了一件寬松的常服,系素色羅裙,對著一面牡丹蓮花鏡,自己正在拆拔著頭上的金簪。身上衣衫的雲袖隨她舉臂拔簪的動作垂落了下來,亂堆在肘上,露出整一段凝雪似的粉臂。
這一幕,實在是裴蕭元所不曾料想到的。恍惚間,他又覺得自己此前彷彿在哪裡見到過這一幕,然而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他不由停了腳步,目光倉促離開她的背影,帶著幾分一時不知該看往何處的局促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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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幫我。”
忽然,他聽她發了聲。
“簪子勾住我頭髮了,我看不見,扯得有點痛。”她的語氣好似還帶了幾分抱怨。
原來是那金簪盤結繁複,竟勾纏住她的發髻,她自己摘不下來,還扯痛了頭皮。
裴蕭元猶豫不決。
她放下了手,轉頸,回眸,不再說話,只靜靜地望向他。
在對上她眸光的那一刹那,裴蕭元便知容不下他再有別的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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