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那一場變亂過後,遍地孤幼,朝廷便在長安和各州縣設濟孤堂收養孤兒。受茵娘托付撫養郭果兒的那對老夫婦歿後,他也成為萬千孤子當中的一個,生活在了西市附近一間用作濟孤的廢廟裡,大些,跟著顧十二學了些拳腳,平日就靠給人趕車或賣苦力為生,顧十二對他也頗多照顧,差不多是半個徒弟了。前段時日顧十二因誤會逃遁,他就去了永平坊高大娘的家中做事,還沒回來。
絮雨驚訝不已,沒想到兜轉一圈,竟回到了高大娘那裡。
再一想,她當初就是經由顧十二的指點才去投了高大娘的店,顯見這二人關系不錯,也難怪郭果兒如今人就在她家裡。
絮雨心情一下變得迫不及待,立刻要去接人。
裴蕭元攔不下她,無可奈何換下官袍,親自陪她過去。
高大娘家還是老樣子,大門敞開。不過,因是白天,出入的住客不多。她到的時候,大門外正橫停著一輛騾車,幾個夥計正在往裡搬運著西市客商暫存在此的貨物。車上堆著麻皮口袋,鼓鼓囊囊,裝的好像是豆麥之類的糧食,每袋看去至少有一二百斤重。那幾個夥計絮雨都還臉熟,當中另外有個少年,卻是她此前沒見過的,衣衫的胳膊肘處打滿補丁,腳穿破舊麻鞋,個頭高大,粗手粗腳,乍看長得彷彿大人的模樣,面容卻還帶著幾分稚氣,估計最多也就十六七歲而已。
那幾個夥計都是老油條了,搬一袋便歇一歇,獨這少年腳步不停,扛著沉重的麻袋進進出出。
絮雨生出了一種感覺,這少年或許應當就是郭典軍當年留下的兒子了。
她悄悄停步在門外,注視著少年忙忙碌碌的背影。
這時高大娘從大堂內走出,手中端一只水甌,叫來少年讓他喝水。
少年和她應當很熟,接過,一口氣喝完。
“還喝嗎?”
高大娘問他,難得面上顯出幾分母親般的溫柔之色,“累了就先歇下,不急。”
“我不累。”
少年搖了搖頭,雙手遞還水甌,轉身便出來繼續乾活,這時看見了絮雨,以為是被騾車擋了道,急忙跑來挪。
兩個夥計咬著耳朵嘀咕:“看見長得周正些的就走不動路……一樣搬貨,憑什麽他能飲水……”聲音很低,卻還是被高大娘聽到,扭頭操起靠在牆角的一把笤帚丟了過去,大罵:“你們這些懶骨頭,當我眼瞎嗎?只會欺負人老實!這一車的糧,大半都是他一人搬進來的!還飲水!也就只配喝馬尿去!還不給我去搬!”
夥計慌忙散開。
罵走了人,高大娘終於發現門外的絮雨,眼睛一亮,面露喜色,正要招呼,忽然又看見了站在他不遠之外的裴蕭元,頓了一頓。
她如今早就知道他是何人了,不敢造次,向他遠遠行了一禮,接著快步走到絮雨面前,一邊瞟著裴蕭元,一邊低聲和她寒暄:“小郎君今日怎有空回我這裡?莫非是有事?”
絮雨正要開口,裴蕭元已上來,將人叫到一旁,說了幾句話,高大娘看去登時松了一口氣,哎呦一聲,笑聲一下便飄高了。
“怎不早說!原來是尋人!早吩咐一聲,又何須勞駕貴人親自來,我把人給你領去!”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喚了聲“果兒”。
果然是那少年。
他走了過來,聽到高大娘說來人是尋自己的,困惑的目光望向絮雨。
“你是何人?尋我何事?”
他遲疑了下,發問,神情顯得恭敬而謹慎。
絮雨依稀還記得些當年繈褓中那嬰孩的模樣。記得郭家行滿月禮,阿娘還帶著她親自登門,叫她給小嬰兒戴上了長命鎖。誰能想一二十載,今日再見,會是如此一番光景。
她壓下心中驀然湧出的連自己也分不清是歡喜、激動抑或幾分傷感的情緒,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高大娘頗有眼力見,忙將她請入,讓到一間空屋內,讓少年也跟來說話。
近旁無人,少年起初默默站著,見她半晌不說話,終於,投來好奇的目光。
絮雨定下心神,叫了聲果兒:“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
他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少年又用漆黑的眼眸望她,輕聲地問。
茵娘不曾向他透露過當年的半點子事。
此刻絮雨也是一樣。
她不知該如何對這少年開口講從前的事。
“你應當認識一位叫玉綿的娘子。”頓了一頓,她說道。
少年點頭,面上露出笑容:“我知道,玉綿姑姑!她對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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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微笑道:“我認識你的玉綿姑姑,小時候也見過你父母。你行滿月禮的時候,我還和我阿娘一道去過你家,見過你滿月大包在繈褓中的樣子。”
少年眼睛亮了,仔細地聽著,聽到最後,顯出幾分靦腆的表情。
“你能告訴我,我的父母是什麽人嗎?”
他遲疑了下,用帶著幾分熱切的口吻問。
“從前我問玉綿姑姑,她都說不知道,只說我是她撿來的小孩。”
“他們是很好的人,對我有很大的恩情。”絮雨回答他。
“從前我不在長安。如今回來了,我想接你來,往後我就多了一位阿弟,你願意嗎?”
少年眼中光亮熄滅。沉默了一下,搖頭:“多謝。我不去你那裡,如今這裡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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