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頭踏過金片大步而去。
絮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於覺得胸中惡悶之感略散去幾分。低頭看著地上的金片,蹲下去,一張張撿起,忽然這時,耳中又傳來一陣急促踏過樓面的腳步之聲。
她抬起頭,見剛走不久的宇文峙又回來了,站在門口冷冷道:“明日正午,我在春風樓設宴,給那金風樓的玉綿下了官牒!你愛來不來!”說完拔腿就走。
絮雨回神來,心跳了一跳,終究是被勾了起來,起身追出去叫住人:“等一下!”
他雙手負後,停步,卻未轉身。她在遲疑間發問:“你怎知我想見此秋娘?”
宇文峙微微偏頭回來,淡淡道:“我還知你入京第一天匆忙住了永平坊。至於此人,你不是常在金風樓外轉嗎?門口的奴子都認得你了!問兩聲便知,這有何難?”
絮雨一呆,驀然明白過來,不禁後背一陣冷駭。
原來首日在開遠門衝撞她後,這宇文峙竟就遣人跟隨著她。
“隨便你如何想。”
他又冷聲道,“在你被姓裴的接來此處之後,我便叫回了人。我今日也是受教了!從前我狼心狗肺害過你,這回你又來給我母親畫了追福畫,就當是我綿薄之補。來不來隨你!”說罷伴著一陣咚咚之聲,足靴踩踏樓梯直下,揚長而去。
這一晚絮雨幾乎是醒著到天亮的。並沒有多少猶豫,次日她提早趕到春風樓,被宇文峙領進去,藏身在了宴堂的一方圍屏之後。此處能清楚地窺到宴堂內所有參與筵席之人的樣貌。
如今朝廷定有規矩,京官當中的級別較高者,不允公然出入平康坊的青樓技館,有人若被彈劾,輕則罰俸,重的,降職丟官也不無可能,而各種宴會又往往需官技作陪,故那些籍屬教坊的諸技若遇官牒,必須應召。
這場酒宴的官牒是宇文峙以自己名義發過去的。為掩人耳目,借口代其父宴請從前在京中的有過交往的幾位長輩,所以不止叫了如今有名的年輕官技,把早些年曾紅極一時的幾個如今還未脫籍的老技也一口氣全召了出來,其中便有金風樓的玉綿。
酒宴開始,所有召喚的□□都來了,莫說當中那幾個名叫蘇萬爾、蔡七娘等正當風流的二八秋娘色藝俱佳,便是陪召來的長安老技也使出了渾身解數,任酒糾、行酒令,撥弦唱曲兒,無不拿手,宴堂內一時歡歌笑語,觥籌交錯。
然而當中,獨獨缺了玉綿。
宇文峙叫人代他招待賓客,自己告個借口退席,轉去近旁一間偏廳,向今日金風樓裡那個負責接送□□的管事厲聲質問,玉綿為何當到不到,害他在客人面前失臉。
這管事怎不知西平郡王世子的名?來長安後,終日和京中一撥從軍的貴胄子弟廝混,往來者為長公主府兒子盧文忠、宰相府的貴孫柳越等,是有名的惡少年之一。見狀戰戰兢兢,解釋說,玉綿恰好這幾日身體不適,去郊外別院養病去了,故今日無法應召,為表彌補之意,特意將家中的蘇萬爾、蔡七娘、仙哥兒三人都派來,此三位是金風樓最為有名的秋娘了。
本以為如此解釋差不多了。誰知這世子好似醉了酒,不容辯解,怒氣衝衝一腳便踹翻面前一張擺滿杯盤果子的食案,稀裡嘩啦聲中,拔劍就要砍人。
管事嚇得繞屋遊走,最後被逼停在角落,無地可去,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住叩首,利劍抵胸,方白著臉說,因那買斷玉綿的人厲害,老鴇無論如何也不敢得罪對方,所以不能送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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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誰?”
管事搖頭說不知,家中就只老鴇一人知曉而已。說完涕淚交加,不住磕頭,又說去年神武大將軍陳思達宴客叫喚玉綿也是不成。起初他也要尋金風樓的不是,後來或是知曉了貴客的身份,事情不了了之。
“世子饒命!小人說得全是實情!並非不敬世子。今日你就是把小人殺了,小人也沒法將玉綿娘子送來此處!”
宇文峙命人滾出去,陰沉著臉,再轉到屋中一方屏風後說道:“你不必急。我不信那人能一手遮天,難道是皇帝不成!”
“你等著!我在金吾衛裡也有交情不錯的人,等我叫來,尋個由頭,用緝拿盜賊的借口進去搜人!”
他說完就走。
“等等!”
絮雨叫住他。
她不願這樣做事。聲張太大。而且,從方才那管事的講述來看,買斷玉綿的人,來頭確實大,比她想象得應當還要大,連陳思達如此身份地位的人竟都不敢為難。
“你是瞧不起我?”宇文峙頓時惱羞成怒。
“你莫誤會!”絮雨安撫。
“我尋她,是因她是我的故人,而非仇人。她本就不願出來,你若這樣強行闖進去,即便找到人,我又如何和她見面?”
宇文峙聽了,面色這才轉好些,皺眉恨恨道:“那怎麽辦?我這樣叫,她不來,硬的,你又不答應!”
絮雨的目光落在房中對面南牆上的幾軸侍女圖,沒有回答。
他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臉色又轉不快。
“莫非你是想尋姓裴的來幫你忙?他比我臉面大,能壓住那背後的人,是也不是?”
絮雨回神:“我要找他幫的話,還等到今日?”
宇文峙被搶白,輕哼一聲,倒也不言語了。
“我有個辦法,可試一試。”絮雨忽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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