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之人,搶的是生殺予奪,唯我獨尊!”
他說完半晌,卻不聞絮雨應答,扭頭瞥她:“你怎不說話?”
“日光下方便是暗影。世上有壞人,也有好人。但比起來,還是好人多些。”絮雨道。
“我對令堂遭遇很是同情,但這不能成你憤世恨人的借口。”
宇文峙再次冷笑不語。
“宇文世子,當日若不是有好人心知恩圖報向我報訊,我大約也是活不到今日這一刻的。你說是不是?”
宇文峙一頓,看她一眼,面露微微尬色。
絮雨不再說話,轉身整理工案。
他看著她背影。
絮雨理完,轉回來。
“世子,不早了,我也乏了,明日還要作畫,我去歇了,世子請自便。”
她行了一禮,待要離去,忽然聽他在後說道:“你和那姓裴的是何關系?”
絮雨腳步倏然停頓,回過頭,見他表情不複片刻前那般憤懣,轉成一副高深模樣,雙目緊緊盯著她。
“你何意?我和他能有什麽關系?”絮雨深心裡立刻豎起戒備,面上若無其事地應。
宇文峙走向她。
“是嗎?難道你們不曾有過婚約,關系匪淺?”
他停在她的面前,玩味般慢慢地道。
……
一個白天,承平都在左衛將府值事,傍晚才返進奏院。他下了馬,將韁繩丟給隨行,心事重重向裡走去。
婢女們守他許久,無不笑臉來迎。
將府供應的餐飯他是吃不慣的,此刻必定早已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她們早命庖婦備了一頭他喜食的乳羔,此時正架在炭火上細細地烤炙著,皮脆裡嫩,金黃色的羊油滋滋往外冒,肉上插著一柄小銀刀。
平常這個時刻,他更衣後,坐在食案之前,用刀割下肉條,往一只鎏金八瓣蓮紋碟裡蘸。那碟中盛著混合的豆豉、椒鹽、蔥白和醬芥,香氣撲鼻,肉裹沾滿汁料,連同一塊剛出爐的飽浸了羊油的熱軟餅,叫人不禁食指大動。在他飽啖美味的羊肉卷餅之後,也會有人捧出一盤昨夜起便盛在冰鑒裡的晶瑩櫻桃,讓他能用這清涼而甜軟的果子清口。吃飽之後,天也黑了,他將枕在一名最受他寵的面目姣好的婢女的大腿股上,在她手中那熏滿沉香的羅扇搖出的陣陣香風中入眠,渡過一個逍遙的酣夢長夜。
但是此刻卻和往常不同。他趕走所有婢女,並不許來擾。躁鬱地扯下他其實從未戴習慣的聖朝男子的襆頭,解了腰帶,在她們不安的注目中徑直回往寢堂,躺了下去。在閉目片刻之後,他又睜眼,這一次,終於下定決心。
他大步走了出來,正要呼人為他更衣備馬,他要再次外出,頓住。
裴蕭元立在堂中,正與婢女們輕聲說著話,忽然看到他現身,望了過來,含笑點頭。
“阿狻兒,我想著你到底能生我幾日的氣。這回竟超過三天了。你既不來我那裡,那便我來找你。”他笑著說道,指了指帶來的兩甕酒。
“此為桂花醑,是你最喜的長安酒。正好方才她們說有烤乳羊,何不就酒,請我也飽餐一頓?”
承平愣怔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大步上前,咚的一聲,又一拳重重擊在裴蕭元的胸前。
“誰說我生氣!方才正想去你那裡!”他親手抱起酒,扭頭呼喝下人備席。
婢女們趕忙在後院碧池畔的一座露天水閣上架起火杖,鋪一領地簟,擺上食案,又將烤乳羊抬出,二人便脫靴,隨意席地盤膝而坐,就著流漿泛豔的桂花醑,一刀刀割食羊肉。
他二人飯量皆是不小,又都空腹,若風卷殘雲,將一頭乳羊一掃而空。洗手後,用一方素羅帕巾擦乾,婢女送上碟丁香浸的貢自嶺南的橄欖果。
裴蕭元拈起一枚含口,隨意搭起一臂,伸直雙腿,愜意半躺半靠在身後的一架憑幾上。
對面承平此刻意猶未盡,仍在一杯杯地飲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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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狻兒,那日是我不好,叫你——”裴蕭元望著他開口。
“你沒有不好!”承平打斷他話。
“是我不好!分明你叮囑了勿去擾她,我忍不住又回去找!險些給她惹禍。原本我該再等等,等她出宮。”
漸漸月上中天。
承平已是醉態可掬,卻彷彿還不盡興,將手中的葡萄紋銀酒杯拋開,抱起整只酒甕,仰頭就著甕口,咕咚咕咚將剩的酒悉數喝下,猛地振臂,他手中的空甕便飛了出去,在夜空中幻出一道弧形的影,最後咚一聲,墜沉在了遠處那漂著芙蕖碧葉的池面中央,近畔水下吐泡的幾只肥頭錦鯉受驚,猛地弓身躍起,魚尾擊打水面,發出啪啪的響亮之聲。
“痛快!好酒!許久沒如此暢快了!”
承平哈哈大笑,從地簟上站了起來,身體又搖搖晃晃,再次趺坐到地。
“我告訴你,我回去找她,是想向她解釋清楚,那日在郡守府她聽到的自我口中出來的混話,全是我之過錯,和你無半分乾系。我卻沒想到宇文家的小畜生竟也跟來了。你知他開口第一句說的是甚話?”
他面容通紅,此刻連坐也坐不住了,身軀歪向一側。
“他竟說孤男寡女!”
他打了個酒嗝。
裴蕭元目光微動,自憑幾上收臂,緩緩坐直了身體。
“應當是他偷聽到了我和她說的話,知道了她是女子的事!當時我便想殺了他,一時怒氣衝心,也就沒顧那麽多……你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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