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競剛開始也以為自己肯定要被網友扒個底朝天,結果兩人刷了半天帖子,還真沒看到幾條相關信息,偶爾冒出來一個貼照片的,也很快就被申請刪除,理由是要保護未成年人。
至於成年人唐副校長,就遠沒這麼好運氣了,上次譚琢抑鬱自殺的舊賬又被翻了出來,加上這次的“形式主義減負導致學生被綁架”,話題飄紅暴漲,攪著多方混戰,水軍、家長加上義憤填膺人士,把網絡鬧了個烏煙瘴氣。
季星凌看了一會兒,皺眉:“又是鑫力建築搞的吧。他們上次就說了,除非拿到東山樓的改建工程,否則就會一直和唐叔叔過不去。不過對方居然沒在你身上做文章,還算有點……底線?”
“幹嘛把’底線’兩個字說得這麼遲疑,”林競繼續靠在他懷裡看手機,“你懷疑背後還有別的原因?”
季星凌點頭:“鑫力不是一心要拿下東山樓嗎?按理來說把你爆出去,才更有利於事件發酵。”畢竟小林老師長得帥,還是個學霸,很容易就能吸引大眾目光。對方都已經這麼卑鄙了,好像也沒必要配合廣大網友“保護未成年”,發照片爆隱私才是正常操作,哪怕只把幾次考試成績發上網,都能讓唐耀勳遭遇更大的質疑和壓力。
林競猜測:“所以這群人不想拉我下水?”
季星凌揉揉他的腦袋:“看起來是。”
兩個未成年高中生涉世未深,雖然能覺察出異常,一時片刻卻也猜不透更深的原因。回到1301後,正好季明朗也回來了,於是季星凌把自己的疑惑說了一遍,又問:“爸,你怎麼看?”
“重明已經約了鑫力的魏總,兩人後天見面,應該能聊出結果。”季明朗抽開領帶,“小競怎麼樣?”
“還好,胳膊已經不疼了,情緒也正常。”
“你確定他情緒正常?”季明朗把大衣遞給太太,“今天下午,那隻酸與和其他幾個綁匪已經醒了,根據交代,他們不僅當面討論過要把小競埋進土裡,用試驗藥劑催長的事,還曾經在綁架時顯露出妖怪原形。”
胡媚媚驚訝:“啊?”
季明朗問:“小競跟你提過原形的事嗎?”
季星凌之前已經打好了草稿,所以答得面不改色:“提過,但被我糊弄過去了,他現在已經相信了那是幻覺。”
季明朗拍拍兒子的肩膀:“跟我來書房。”
一般這種前奏,接下來的話題都比較嚴肅,季星凌蔫蔫跟進去,很老實地站在書桌前。
季明朗開門見山:“小競和他的父母都知道些什麼?”
季星凌沒吭聲,根據從小到大多次和老季鬥智斗勇的經驗來看,自己一向勝率堪憂,不如閉嘴。
“如果你再不說實話,我就要申請妖管正式介入了。”
“別!”季星凌是知道調查處和心理治療師有多厲害的。成年人明顯要比想像中難糊弄得多,他也不敢撒謊了,低聲交代:“林競已經知道了妖怪的事情,不過他接受度良好,而且也沒告訴他爸媽。”
他本來還想再加一句,而且早在酸與綁架之前,鎮守神樹就已經和小林老師有過很多次蛋黃酥之誼,要說暴露,也是神樹先暴露。但看老季現在的表情,應該是不知道的,季星凌也就很講義氣地沒有出賣大樹。
季明朗頭疼:“你應該知道這種事是絕對禁止的。”
“但林競不也有可能是妖怪嗎,而且他又不會亂說。”季星凌辯解,“他不想失去有關妖怪的記憶,他很喜歡妖怪的。”很喜歡我的!
“明早讓小競來一趟,我要和他親自談。”季明朗示意兒子坐下,“至於小競被綁架的原因,根據酸與交代,他們的幕後主使叫王明天,一隻八哥,人類身份是錦城花醉酒吧的老闆。” 王明天的酒吧在綁架案發當天就人去樓空,綁匪平時和他稱兄道弟,但對更詳細的計劃還真不了解,只從他手中收取了數万妖怪幣,作為綁架林競的預付酬勞——他們本以為他是龍血樹的幼苗。 這個族群已經消失多年,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場熊熊烈火,幾乎焚毀了南海不死之域所有林木。雖然這個族群有著長生的傳聞,甚至在有些資料裡,乾脆直接稱之為不死樹,但最終還是被一場海嘯捲走了焦黑枯枝,沒來得及等到下一年的春風。 龍血樹是比靈果樹更古老的存在,果實能令人類“食之不老”,自身蘊含的充沛靈力對其他妖怪來說,也是堪比星輝月露的珍貴物品,季星凌震驚地想,原來小林老師這麼牛逼的嗎? 季明朗及時打斷兒子的幻想:“只是綁匪單方面這樣認為,他們應該是搞錯了,鵲山醫院已經查過小競的血樣,他的確沒有任何妖怪的特徵。” 季星凌:“……哦。” 所以那個叫王天明的酒吧老闆,到底是什麼愚蠢的死八哥,綁架前居然都不搞清楚? 妖管委好像還有許多事等著季明朗處理,季星凌也不好多磨嘰,就只提了句網絡輿論的事,好讓重明叔叔多注意。 回到臥室後,他又打了個電話:“你現在一個人嗎?” “嗯。”林競縮在被窩裡,“剛刷完牙準備睡。”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季星凌站在陽台上,“剛剛我爸問我關於你的事情,那個……算了,我還是直接過來吧,你先別睡。” 林競打了個呵欠:“行,那你來之前說一聲,我去悄悄開門。”
季星凌卻說:“不用。”
不用是什麼意思?林競迷糊地一想,瞬間清醒坐起來:“你不走門的嗎?”
“嗯,我可以翻窗。”季星凌透過飄窗窗簾,看著漆黑一片的隔壁臥室又重新亮起了燈,“先把燈關了,等我半個小時。”
“好!”林競很配合地摁滅燈,睏意全無,在黑暗中雙目炯炯,宛如探照燈!
心情大概就是,
季星凌要飛過來了!
他真的酷炸了!
為什麼才過去了五分鐘!
……
這樣子。
上一次麒麟你星哥從天而降打綁匪時,小林老師是倒霉口袋被罩著頭的,壓根沒看到男朋友有多厲害。所以這次他乾脆提前半小時爬起來,打算隆重地迎接一下傳說中很猛的麒麟。
一片黑暗裡,小林老師筆直筆直地站在窗邊,要是被路人看見,可能會誤以為這高中帥哥想跳樓。季星凌不知道1302正矗著一塊倔強望夫石,他先洗了個澡,又隔著臥室門聽了很久,直到確定父母都已經睡了,才悄悄地“砰”出了窗戶,比較沒有氣勢的那種“砰”,畢竟大麒麟還是很警覺的。
但就算這樣,毫無防備的小林老師還是被風掀得一趔趄,直直向後坐在地毯上。
“喂喂!”季星凌趕緊接住他,吃驚地問,“你站在這里幹什麼?”
林競心臟狂跳,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不是想接一下你嗎。”
季星凌哭笑不得,扶著人站起來:“嚇壞了?”
“沒,但我還以為能看到麒麟,就是踩著雲噴火那種。”林競聲音打著飄,“你找我有什麼事?”
季星凌腦補了一下,踩著雲噴火,這形象好像有點猛,就沒有糾正。
林競又用手背蹭了蹭他的冰涼側臉:“外面冷不冷?”
耿直你星哥先是回答:“不冷。”然後又很快反應過來,“不是,冷,特冷,我能躺著說嗎?”
林競沒忍住笑,抬手給了他一拳。
大少爺成功擠進被窩,這才開始交代問題:“我爸明早可能會找你聊天,關於妖怪的事。”
林競不意外:“嗯,我知道該怎麼說。”
“那個,”季星凌心虛承認錯誤,“我沒能經受住考驗,已經招供了,說你知道妖怪的存在。”
林競:“……”
“我爸很難糊弄的,我實在頂不住他的眼神,而且我也怕他們真的起疑心,強行把你交給心理治療師。”季星凌把人摟進懷裡,又安慰,“明早我陪著你,只要你不要表現得太驚慌失措,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你還是別陪我了。”林競拍拍他的背,“在討好家長這方面,你在現場只能搗亂,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說。”
季星凌問:“那你生氣嗎?”
“不生氣。”林競扯著他的睡衣領,“但你這麼輕易就出賣了組織,是不是要有點懲罰?”
季星凌警覺:“五百分我已經考到了。”
“考到一次五百分,高考就能保底五百分了嗎?”林競振振有詞,“下次考試也要五百!”
季星凌:“……萬一題目很難呢?”
“題目很難的話,允許你掉到四百五。”
“哦,行。”
和學霸搞早戀,就是這麼效果驚人,硬生生讓平時四百不上的學渣,進化成了四百五保底,並且還覺得這一切很OK,沒毛病。
就非常迷。
季星凌對林競忽悠家長的能力還是很放心的,於是沒再多問,隻手腳並用把人摟住:“那我陪你睡會兒。”
“你快點回去。”林競推他,“現在事情還沒搞定,萬一讓叔叔發現你半夜跑來我這裡,更難交代了。”
“不會發現的。”
“回不回去?”
“……”
你星哥能屈能伸,說不回就也不是不能回!
林競坐在床上,看著那一小片黑霧“砰”出了窗戶。
威風凜凜,超酷。
小林老師也超激動,面無表情但心狂跳的那種激動。
被窩裡殘存著甜柚浴液的香氣,他把臉埋在枕頭上,使勁蹭了一點男朋友留下的味道。
捲著青春躁動的夢境,一起睡了。
第二天是周一,季星凌請了半天假,林競找個藉口,早早就去1301報導。
“小競來了。”胡媚媚在廚房笑著打招呼,“等一下,果汁馬上就好。”
吐司機裡還在跳麵包,咖啡機嗡嗡工作著,陽光大片照進客廳,溫馨又居家,並沒有想像中的嚴肅場景。
於是林競多少輕鬆了一點:“謝謝阿姨,我吃過早餐了。”
“這是邊春山送來的水蜜桃,很甜,對你的胳膊也有好處。”胡媚媚遞給他一杯粉紅色的果汁,“去書房吧,叔叔已經等了你半個小時。”
邊春山,聽起來好像不是現實中存在的山。林競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己獲得妖怪認可的第一步,但至少算個好兆頭。季星凌也端了杯果汁,想擠進書房湊熱鬧,結果被成年大麒麟趕了出來,只好蹲在門口搞竊聽。
“坐。”季明朗很和藹,依然穿著家居服,“要是覺得桃汁太甜,可以加點冰塊。”
“不用,還挺好喝的。”林競自己挪了把椅子,“阿姨說桃汁能加速淤腫痊癒。”
“酸與的毒性很烈,他對你算手下留情。”季明朗問,“當時嚇壞了吧?”
“是。”林競承認,“不過不是因為看到了他的蛇尾,而是因為被人綁架。”
“不害怕妖怪嗎?”
“有一點,但我之前就見過怪霧,假期還和我爸查了許多資料,所以還好。”然後林競又補了一句,“而且如果妖怪都像季星凌那樣,那也太酷了。”
蹲在門外的大少爺:不是的,不是所有妖怪都像我一樣,我是最酷的那種。
但炫崽狂魔季先生卻被這句話哄得心情舒暢:“那些綁匪應該是搞錯了,他們以為你是一棵樹。”
林競配合度良好:“他們這麼說的時候,我也差點以為自己是一棵樹。”
書房裡的兩個人一直在說綁架的事,偶爾會帶幾道妖管委的測試題,小林老師繼承學霸優良傳統,逢考試必全A。一個多小時後,季明朗終於點頭:“你暫時可以不接受心理干預,但必須簽一封承諾書,對所有事件保密,包括你最親近的父母,也不能向他們透露半個字。還有,在這個暑假,我會為你安排相關規則的學習和考試。”
“明白。”林競舉手,“保證不說。”
季星凌早在書房門打開之前,就把自己瞬間轉移到客廳沙發上,假裝根本就沒有聽。
胡媚媚:“……”
季明朗公司還有會要開,沒在家裡多留。季星凌跟在林競身後,尾巴一樣粘回1302臥室,反手一關門:“怎麼樣?”
“你不是一直在聽嗎?”
“你怎麼會知道!”
“叔叔說的。”
這是什麼不給兒子麵子的成年大麒麟?季星凌在心裡象徵性譴責。
林競又問:“其實我剛挺緊張的,這就算過關了?”
“還要經過妖管委的考試和測評,但你肯定能通過的,你都能面不改色瘋狂親親大妖怪了。 ”一邊說一邊把臉湊過去,來,瘋狂親親。
林競一巴掌拍開,冷靜表示,這考試我選放棄。
季星凌笑著攬住他:“現在不緊張了?我下午去上學,順便幫你問問老師,看這一周都要講什麼,把筆記帶回來。”
“王老師早就把全部課件發給我了。”
“王老師怎麼可以搶我的活!”
“為什麼是你的活,你又不是班主任。”
“我是你的男朋友。”
“閉嘴吧,我爸媽還在,你聲音小一點。”
男朋友“哦”了一句,又把側臉湊過來,那親一個。
林競:你這妖怪怎麼一點都不酷。
不過看在勉強過關的份上,還是可以稍微親一下的,以示慶祝。
但季星凌要求挺多:“為什麼親這麼短?重新來。”
“不來了。”林競把他的腦袋推走,“背完3500再來。”
“……”
時間還早,兩人繼續黏黏糊糊靠在一起看手機,可能因為唐耀勳已經約了魏力見面,所以網上關於這件事的討論不像剛爆出來時那麼瘋魔,出現了平息的苗頭。
韋雪發來新微信,代表全班女生關心了一下倒霉的小林老師。
可達:謝謝,男生由誰代表?李總?
韋雪回复,數學課代表沒有資格,等著,老侯正在率領廣大男同胞給你寫慰問信。
季星凌看得滿臉嫌棄:“侯越濤一個語文常年90分人士,能寫出什麼慰問信,拒收吧。”
林競:“說得好像你分數比他高很多一樣。”
“我上百了! ”大少爺嚴正強調,並且在收到下一張“你上百了你好厲害”卡之前,就精準把林競的嘴捏成了真·可達。
閱偶像劇無數的小林老師只能用眼神表示敬佩。
季星凌你讓我閉嘴的方法好正直。
鵲山醫院給出的建議,是讓林競休息一周到半個月,但學霸在家待得長毛,週五就讓藥獸主任提前拆了繃帶。手臂上淤青已經完全消退,還有些骨縫裡的酸痛,不算大毛病。
林守墨帶著兒子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確定沒事之後,才獨自踏上返回寧城的飛機。
因為這場綁架案,山海的師生又多安排了兩節安全教育課。林競心裡沒底:“大家對我沒意見嗎?”
“想多了。”季星凌躺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翻英語書,“天天學習多沒意思,你這場意外屬於趣味調劑品,正好給廣大無聊人士提供談資,他們感謝還來不及。”
林競丟過去一個紙團:“扯。”
“真的。”季星凌放下書,“頭疼的也就老師,老王和唐叔叔他們。但這事明擺著是妖怪針對你,所以唐叔叔基本不會為難王老師。”
“那唐校長自己呢? ”
“應該也沒事了。”季星凌猶豫了一下,“我下午剛聽我爸說的,好像唐叔叔已經同意由鑫力重建東山樓。”
林競:“……”
所以最終還是屬於成年人的劇本,躲在陰暗面興風作浪的小人,最終獲得勝利的不美好故事。
“我爸不讓我細問,不過看網上的公示,中標單位確實是鑫力建築,過幾天他們就會進場施工。”季星凌坐在林競旁邊,“反正商場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
“嗯。”林競扯著他的帽衫繩,嘆氣,“算了,我們也插不了手。”
所謂長大,就是這麼糟糕,需要面對各種不公平的人間真實。
他單手摟住男朋友:“還是十六歲的你最可愛了!”
季星凌糾錯:“為什麼要限定十六歲,不管多少歲的我都超可愛。”
“你怎麼不強調自己並不可愛?”
“因為我今天在網上看到一句話。”
——當你說一個人可愛的時候,你就完了。
大少爺當時就覺得,那讓小林老師覺得自己可愛一下,也不是不行。
沒錯,我就是超可愛的!
林競笑著用腦袋頂頂他。
“但還是十六歲的你最可愛。”
十六歲的季星凌,像一朵被陽光穿透的雲,有金色驕傲的光,和最柔軟真誠的心。
因為王宏餘已經耳提面命三四次,所以周一林競來上課的時候,大家只是適度表示了一下關懷慰問,就各回各家,該干嘛幹嘛,並沒有大規模圍觀和施以關懷。
林競鬆了口氣,在最後一排坐好——季星凌假借小林老師胳膊受傷,行動不方便之名,光明正大向老師打申請,把兩人的桌子換了個地方,強行成為了全班唯一一對同桌。
於一舟:你厲害。
林競的位置靠窗,扭頭就能看見遠處的東山樓,最近已經被人用綠色安全網圍了起來,樓外的大樹也被移走不少。
“在看什麼?”季星凌往他桌上放了一瓶水。
“東山樓,等室內設備拆得差不多後,應該就要爆破建築了吧。”林競說,“在那上了半年課,還挺捨不得。”
他一直記得運動會的那個午間,季星凌懶洋洋趴在桌上,塞著白色耳機的樣子,用全世界最好的詞語形容也不過分。愛屋及烏,對東山樓也就多了一點特殊的感情,甚至想過很多年後能不能再回來看看,卻沒想到還沒畢業就要拆。
季星凌看他又在發呆,還以為是真對那棟樓有什麼深厚感情,於是說:“那我晚上再帶你溜進去吧。”
林競回神:“嗯?”
“拍個照啊什麼的,你想不想去?”季星凌說,“後門很好撬的,也沒監控,可以直接翻牆進去。”
林競矜持地問:“你不能帶我,那個,進去嗎?”
“…… ”按理來說是可以的,但星哥不還是個崽嗎,背你的樣子可能不太酷,所以季星凌堅定地說,“不可以,要是被巡邏隊看見,我要被批評教育的。”
林競“哦”了一句。
“那你還要不要翻牆?”
“算了,晚上又不能拍照。”林競覺得翻牆去拍教室有點傻,“我們還是看完大樹爺爺就回家。”
今天的點心是香芋酥,清淡不膩老少咸宜。
最後一節晚自習歸MISS NING,她拖了十幾分鐘堂講語法,放學時整棟樓已經空空蕩盪。
學校正在嚴抓安保,從教學樓到校門口都站著校工,負責引導學生盡快離校。季星凌和林競好不容易才溜到樹下,還不敢站起來,只能蹲在陰影裡,陪著鎮守神樹吃點心。
林競照舊抽出一條濕巾,幫大樹擦那些臟兮兮的鞋印,擦到一半卻覺得不太對,樹幹周圍的土像是被刨鬆了不少,找根木棍往下插,輕輕鬆鬆就能沒入一米。
季星凌看得一愣:“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林競說,“我又不懂妖怪,這算正常現象嗎?”
季星凌也不是很懂植物,於是他摸出手機:“打給我爸問問。”
話音剛落,一根細枝就伸過來,把他的手機捲走關機,速度那叫一個快。
季星凌:“……”
你一個老人家為什麼動作這麼敏捷。
細枝又在林競肩頭拍了拍,像是安撫。
可周圍有許多落葉,這才剛到春末,不是應該萬物蓬勃生長嗎?
林競心裡沒底,剛準備問問大樹,身後的灌木叢裡卻突然鑽出來一個人,強光手電差點把兩個人閃瞎。
“都已經放學了,你們在這幹什麼?”對方的嗓門不小,不遠處的保安也被招了過來,問清楚兩人的身份後,就催促他們離開學校,又用一把鐵鎖掛上鐵門。
季星凌站在巷子裡:“還要去看嗎?”
“我認識拿手電那個人,是清潔工。”林競說,“上次遇見他也是在鎮守神樹附近。今天都這麼晚了,到處黑咕隆咚,還有什麼可掃的?”
“你懷疑他盯著鎮守神樹?”
“我沒有懷疑,他就是在盯著鎮守神樹。”
“但神樹是超厲害的大妖怪,你都能覺察出異常,沒道理他還被蒙在鼓裡。 ”季星凌提醒,“而且剛剛我要打電話通知妖管委,神樹也不答應,說明他是知道一點什麼的。”
林競:“……嗯。”
“那要回去嗎?”
“鑫力的施工隊會不會根本就是衝著樹來的?”
季星凌微微皺眉。
林競繼續說:“不然你帶我翻牆進去吧,我們去問問大樹爺爺。”
兩人藉口要到同學家小組討論,把馮叔先打發了回去。
季星凌帶著林競繞到背巷,問他:“你以前翻過牆嗎?”
“沒,為什麼要翻牆,我出校都是裝病的。”好學生就是這麼迷之有底氣,連裝病都能說得理直氣壯。
但這次不能再找老師簽假條了,林競看了眼矮牆,把書包丟給季星凌。
大少爺還在問,那你要不要踩我的手,小林老師就已經蹬著一輛破自行車,矯健坐到了牆頭上。
“……”
林競比較冷靜地問:“然後呢,我要怎麼下去?”
季星凌沒理解這高深問題,納悶回答:“什麼怎麼下去,翻下去啊。”
林競表情複雜,實不相瞞,我這方面的業務有點生疏。
季星凌後知後覺,“噗嗤”笑出聲:“你只會上不會下?”
“快點!”小林老師稍微有那麼一點點惱羞成怒,我騎在這裡很尷尬的!
季星凌拎著兩個人的書包,身形利落攀上去,自己先跳進學校。
“下來吧,我接著你。”他張開雙手。
林競閉起眼睛,抱著“男朋友是妖怪他萬能他超猛”這種心態,直直戳了下去。
季星凌沒想到他會是這麼個挺拔筆直的棍式姿勢,差點沒能接住:“哎,你軟一點好不好?”
“為什麼要軟一點,男人不要硬一點嗎?”
“……不是,你不要突然深夜午夜檔,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放我下來。”林競拍拍他的肩,“我們去找大樹爺爺。”
這是兩人第一次溜進深夜的校園,小操場漆黑無風寂靜,東山樓那邊卻燈火通明,應該還有工人在做室內拆除,三四層綠色安全網被白熾燈穿透,照得整片天都發綠。廢渣車進進出出,到處都是帶著安全帽的工作人員,塵土飛揚。
“花園那邊的路燈也開著。”林競壓低聲音,“我們要是現在過去,肯定會被那些人發現。”
“來!”季星凌拉過他的手,在夜色中跑得像風。
他們先是從辦公樓後繞了過去,又穿過體育場,再翻出廢舊器材室,最後躲到了一片陰影裡。
而老樹就在不遠處。
林競沒想過還能有這種奇詭路線,他氣喘吁籲地說:“季星凌你真的好厲害!”
你星哥淡定隱瞞這是自己逃學逃出的豐富經驗,很酷地表示,小意思。
但最近也只能到這裡了,一隊工人正在花園前抽煙聊天,旁邊還額外拉了一串燈泡,照明全方位無死角。
林競問:“他們不可能在這里站一整晚吧?”
“不會,晚上太冷了。”季星凌攥住他的手,揣進自己校服兜里暖著,“我找個朋友去樹旁邊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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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朋友嗎?”
“嗯。”季星凌在這方面比較注意,就算已經超喜歡小林老師,也沒有暴露忘憂草小弟——畢竟妖怪的身份還是很隱私的。他剛準備給葛浩打個電話,卻被林競拉了一把:“等一下,好像有人來了。”
一輛建材車停在跑道盡頭,從上面又跳下來十幾個人,為首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季星凌說:“是魏力。”
“鑫力的老總?”林競吃驚,“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沒過幾分鐘,東山樓那頭的工人也開始成群結隊往過走。
這明顯不是拆除舊樓的必要流程,眼看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花園附近,林競也跟著越來越著急:“他們根本就是衝大樹來的吧?”
“先別慌。”季星凌遠遠看了眼,摸不准該不該給妖管委通風報信,就對林競說,“你先把他們的行為錄下來,萬一將來有用。”
林競觸了兩下屏幕:“靠,沒電了!”
季星凌接過他的手機,幾秒鐘後還回去:“好了,以後不准學我說髒話。”
林競:“……”
他看著手機開機畫面,震驚地問:“你還可以這樣?”
“嗯,我自帶閃電。”雖然這個種族天賦確實非常猛,但現在明顯不適合炫耀,更不適合解釋什麼是妖怪電流轉換器,老樹周圍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虛浮的土層也悉數刨開,一大卷浸濕水的白棉泡沫被滾過來,明顯是準備裹樹根。
天氣太冷,林競的手機半天還停在開機畫面,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民工背上蹦出八只手,下鏟如飛地揚起一片黃土,而周圍的人卻都一臉淡定,臉色不由一白,不可置信地壓低聲音:“這百十來個人都是妖怪?”
季星凌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顧不上考慮神樹的想法,打算先報告妖管委再說。
可電話連“嘟”聲都沒有就被掛斷,再打兩次也是這樣,信號微弱到幾乎搜索不見。旁邊的林競也是,手機好不容易緩慢開機,結果不但沒網絡,連攝像頭都只能拍到一片晃動的光影。
季星凌納悶:“你幹嘛拍我?”
林競更懵:“我能錄到你,但錄不到花園。”
兩人就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籠住了,和外界完全失聯。
三更半夜遇到這種事,四捨五入基本等同恐怖故事,更別提遠處還有一批奇形怪狀的妖怪,他們已經連人形都懶得再維持,仗著天黑紛紛拔出原身,爪牙齊上陣,幾乎在老樹旁邊刨出了一場小型沙塵暴。
林競忐忑不安:“我們是被什麼東西罩住了嗎?”
季星凌剛開始也有點慌,但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大猛妖,很快就重新冷靜下來,覺得……怎麼說,這道招人煩的屏障好像有點熟悉,似乎出自蜃龍,但靈力又很稀薄,所以難道是蜃叔叔家那條炸鱗冷漠崽?
於是他故意說:“沒,也有可能不是東西。”
話音剛落,器材室裡果然砸出來一個破籃球。季星凌拉著林競敏捷一閃,籃球直直向前飛去,卻在半空中不知道撞到什麼,發出沉悶一聲,又重重彈往反方向。
一來一回鬧出的動靜不算小,林競本能地看向花園,就見那些工人還在忙碌著,像是全然沒有覺察到這頭的聲音,連魏力也變成了一頭……不知道是什麼玩意,野豬嗎,還是狗。 身為一個未成年高中生,小林老師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驚悚畫面,他已經連“怎麼回事”都不用再問了,只幽幽看向季星凌——你超猛,你先說。 “再等等吧。”季星凌按住他的肩膀,反倒不著急了,既然蜃也在,再聯繫之前鎮守神樹的態度,大概能猜到妖管委或許真有部署,就說,“反正老樹一時片刻也挖不走。” 林競又用余光瞥了瞥身後,那器材室裡呢,什麼情況? “沒事,自己人。” “嗯。”見他這麼淡定,林競也稍微安心了一點,繼續看著花園裡的動靜。天邊掛著一輪慘淡彎月,透出一絲淺紅,不鬧個鬼感覺都對不起這經典場景。季星凌覺察出他的不安,於是伸手把人摟住:“冷不冷,不然我先送你回家?”
林競沒答應,他放心不下老樹。兩人眼見花園裡的坑已經越刨越大,聲音“乒乒乓乓”的,卻連個來過問的保安都沒有,再一晃眼,更是連魏力都不見了。
“……”
季星凌解釋:“他剛剛鑽進了土裡,那是一只狸力。”
為了更好地了解男朋友,林競之前查過不少資料,依稀記得狸力似乎是一種善於打洞的妖怪。但還沒等他提出新的疑問,老樹的巨大樹冠已經開始左右搖晃,急促“沙沙”聲如最密的椿雨。
林競心裡一空,還以為大樹要被連根崛起,腦子一熱差點跑過去阻止。
結果下一刻,一根細韌的樹枝就捲著狸力,硬生生從地下扯了出來。那只健碩的妖怪吱吱掙扎著,幾次試圖用尖牙去啃斷樹枝,都沒能得逞,反倒招來另一根樹枝凌空一甩,重重給了他一個耳光。
“啪!”
狸力發出一聲慘叫,頭一歪,像是暈了。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現場的工人們甚至愣了幾秒,等反應過來那倒霉一坨就是老大時,才紛紛凶相畢露,呲開獠牙、揮舞著利爪就要撲上去,卻有更多的樹根冒出地面,如一條條馬鞭揚起,掃破灰塵裹著風,劈啪抽在這群妖怪身上。
“啊!”
嚎哭的叫聲此起彼伏,響徹在空蕩蕩的校園裡,比哨子更加刺耳尖銳,妖怪們四散奔逃,可無論躲到哪裡,都逃不過鎮守神樹的虯根——沒人知道他的根究竟生長到了哪片區域,似乎無邊無際,體育場、圖書館、教學樓,細細密密的根鬚不斷伸長蔓延,在白熾燈下發出銀色的光。
是這棵老樹托起了整座山海高中。
妖管委的人已經到了,他們看起來早有準備,帶著警察和搜捕隊,幾輛大卡車魚貫而入,唐耀勳和季明朗也在其中。
整個事件從“小人利用卑劣手段獲得勝利”的不美好劇本,變成了成年人將計就計、或者說是引蛇出洞的故事,妖管委看起來計劃周密收穫頗豐,季星凌小聲說:“不然我們也走吧,現在應該沒事了。”
林競從他手裡接過書包,兩人按原路溜出了學校。
而直到離開山海高中,手機才恢復滿格信號。林競還在想剛才的畫面,心臟狂跳,半天才說了一句:“那算不算最厲害的妖怪?”
“算。”季星凌站在路邊叫車,“也不知道狸力是怎麼想的,居然會帶百來個妖怪去刨神樹。”
幸好,小林老師接下來並沒有提出“那是你厲害還是神樹厲害”這種顯而易見會令男朋友尷尬的話題,而是繼續問:“為什麼那麼大的慘叫聲,周圍的居民樓都沒有亮燈?還有,器材室裡的是誰?”
“因為妖管委早有部署吧,所以讓蜃叔叔提前隔絕了山海和外界。”季星凌解釋,“器材室裡的也是蜃龍,不過它的靈力很單薄,可能是蜃叔叔的兒子,跟過來湊熱鬧的。”
“剛剛我們的手機出問題,也是因為蜃龍?”
“他是在提醒我們別輕舉妄動,有蜃的屏障在,你就算衝出去救大樹,也會被擋回來。”
“那我們剛剛怎麼不等等他?”
“等他幹什麼?”
“打招呼,還有道謝。”
“你是想看蜃龍的樣子吧?”
“……嗯。”
“下次吧,今晚太亂了。而且有蜃叔叔在,萬一被他發現我們兩個,又要批評教育。”
小林老師還想繼續十萬個為什麼,但網約車已經停在了面前,只好暫時閉嘴。
因為兩人之前都向家長打過報告,說要去同學家做小組討論,所以可以夜不歸宿一下。司機把他們拉到了附近的麗思酒店,前台小姐見是兩個穿校服的高中男生,問都沒問就直接給了雙牀房。
你星哥沒什麼開房經驗,推門才發現這怎麼有兩張牀,不行,不可以,於是抗議:“我申請換大牀。”
“不換。”林競把書包丟在沙發上,“你去洗澡吧,我還要消化一下今晚看到的事情。”
“不用消化,我明天問問我爸,就能知道整件事的始末。”季星凌去浴室看了一圈,“那我衝個澡,你休息會兒。”
住酒店是臨時決定,兩人都沒帶換洗衣服,潔癖小林老師也只能湊活。季星凌洗完澡後,赤腳踩出來,單手擦著頭髮,只在腰間圍了塊浴巾。
林競沒有一點點防備,目瞪口呆看著這半濕不濕的帥哥出浴圖:“你為什麼不穿衣服?”
“因為我沒帶睡衣,要是穿白天的那件T卹,你一定會嫌髒。”
“你睡你自己的牀,我為什麼要嫌髒,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
小林老師一眼看出此人的不良企圖:“別睡了,背你的3500去吧。”
大少爺撲在牀上,單方面採取“我不管我要睡覺”方針。
林競扯過被子,把這手長腳長還要強行攤一個“大”字的暴露狂男朋友蓋住,自己也去洗澡。
等到浴室水聲停後,季星凌懶洋洋靠在牀上,突然大聲提醒:“你知不知道酒店裡的浴袍都有可能擦過什麼?”
“季星凌你不要說!”
“嗯,我不說,你自己想,反正就那什麼和那什麼,你知道的。”
潔癖你林哥:“……”
五分鐘後,他也裹著浴巾出來了,並且火速爬上另一張牀。
季星凌樂不可支:“你怎麼這麼不禁逗啊?而且浴袍和浴巾毛巾什麼的,不是一起消毒的嗎,只不穿浴袍好像也沒用。”
林競丟過來一條濕毛巾:“閉嘴吧。 ”
季星凌再接再厲:“而且還有牀單,被罩,枕頭,哎你知不知道酒店的枕頭多久消毒一次?”
林競徹底沒脾氣,他摀住耳朵轉身,試圖隔絕這大型噪音源。
季星凌繼續說:“所以只有你男朋友才是最乾淨的,而他可以免費抱著你。”
林競覺得自己要被這人吵死了。
“過來睡嗎?”
“不要!”
“那我過來。”
“不行!”
“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背完單詞3500。”
小林老師式穩準狠,一擊即中。
沒有背完單詞3500的學渣沒人權,連開房都只能開雙牀。
這是什麼獨屬於當代男高中生的殘酷真實。
季星凌蔫蔫地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