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發佈時間: 2024-07-31 16: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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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前貂之鑒

極有出息的江門三少,在回到客棧後,先一頭鑽進浴房,將自己上上下下洗涮了兩三回,方才覺得舒坦了些。他吩咐小二沏了壺碧螺椿,坐在椅子上地主老財一般審問江小九:“老實交代,到底是誰指使你做這一切的?”

江淩晨只怒衝衝瞪著他,自是不肯回答。

“現如今,九少爺只能選擇與我們站在同一邊了。”雲倚風耐心分析,“對於幕後那人而言,哪怕他先前當真想重用你,可現在也不得不衡量,究竟值不值得以身犯險,從王爺與三少爺手中搶人,恕我直言,他八成不會的。”

江淩飛陰陰威脅:“再不配合,我就將你交給大哥。與外人勾結綁架我,覬覦掌門之位,甚至還嚷嚷著要做什麼武林盟主,你覺得他會如何處置你?我猜就算命能留住,至少也要被關個三年五年,將渾身銳氣好好磨平,省得放出去闖禍。”

江淩晨雙腿發軟,全靠少年人的叛逆與死要面子強撐,但也沒能撐多久,因為江淩飛很快又補了一句,不交給大哥也行,那就進宮中做太監。反正江家子嗣眾多不怕絕後,宮裡好啊,漂亮姐姐個個如花似玉。他一邊說,一邊還要用眼神順勢往下掃,江淩晨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覺得某個地方正在隱隱生疼,最後終於招架不住,咬牙顫聲佯裝震定:“我不認識!”

江淩飛做了個“喀嚓”的手勢。

“我真不知道!”江淩晨崩潰道,“那些人是主動找上門的。”

依照他的供認,對方是一個極神秘的組織,行蹤像鬼影子一樣飄忽不定,回回出現時都是隱在夜色中,雇傭暮成雪亦是他們的提議。

季燕然恍然:“原來你是被暮成雪綁來的?”如此倒也不算太丟人,畢竟是江湖第一的殺手。

江淩飛咬牙切齒:“他並非我的對手!”

季燕然卻不信:“那為何還中了招?”

江淩飛尚在猶豫,究竟是軟肋重要,乾脆承認技不如人就此敷衍過去,還是面子更重要。一旁的江淩晨卻已經看出他並不想說,於是嚷道:“三哥兒時曾受過內傷,所以每到固定的日子,就要服用藥丸療傷,不可動用半分內力!”

江淩飛後槽牙癢癢,想把一壺碧螺椿都澆到這倒楣弟弟頭上,這時候倒想起叫三哥了?

季燕然微微皺眉:“當真?”

“是。”江淩飛歎氣,“二十多年的老毛病,統共沒幾個人知道,也不知是那夥人是從何探到消息,還告訴了這小鬼。”

“下回讓梅前輩看看吧。”季燕然並未多加追問,又將目光投向江淩晨:“所以暮成雪是由你出面找的?那夥人從始至終都只接觸過你一個人,還有別人見過他們嗎?”

江淩晨道:“沒有,沒別人。”

對方說話極具煽動性,不輕不重,恰好夠在江家小少爺心裡戳上一把。自幼生活在高高在上的武林世家,周圍全是青年才俊,無論走到何處,耳邊都是一片讚譽之聲,江淩晨難免也就跟著膨脹起來,覺得自己無非是年歲小了些,怎麼就不能爭掌門了?再長兩年,連盟主之位也可出手一搏。

江淩飛聽得直歎氣,你會不會太好騙了一點?

江淩晨道:“我只知道這些了。”

“天快亮了,我先送九少爺回去吧。”雲倚風站起來,“王爺與江大哥慢慢聊。”

江淩晨意外:“你們要放我回去?”

“不然呢?”江淩飛說完又道,“不過回去之後,你自己多小心,身邊多帶幾個人,當心對方上門滅口。”

江淩晨:“……”

季燕然不忘警告,小小年紀,往後休得濫殺無辜。

江淩晨如鯁在喉,原打算辯解兩句,卻又覺得這濫殺無辜、血雨腥風的冷酷形象不算壞,至少比“我想把忠叔打暈了再囚禁起來”要強,便冷漠“哼”一句,拂袖氣呼呼去了。

雲倚風緊跟在他身後。

兩人走在空蕩蕩的長街上,偶爾遇到更夫與夜路客,往往是江淩晨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人便已經被雲倚風拉到了隱蔽處,腳下如同踩著風,飄移無息。

江淩晨先是驚奇:“原來風雨門的輕功這般高妙。”說完後再一想,“也對,你們要經常掛上房頂聽人說話。”

雲倚風:“……”

雖然我做的確是做這行當,但“江湖大小事,皆入風雨門”,與一天到晚暗搓搓躲著偷窺,兩者聽起來還是有很大區別的。一個是運籌帷幄不動聲色,幹大事的人,另一個是變態。

江淩晨對他的印象倒不算差,長相算一個原因,聲音算另一個原因——對,就是這般膚淺。不過這一點膚淺的喜歡,很快就被一粒甜到發膩的藥丸沖得一乾二淨,他驚慌失措,使勁摳著嗓子想要吐出來,那鬼東西卻已經化開在了舌尖。

“你喂我吃了什麼!”江淩晨怒吼未遂,被一指封住啞穴,只留下一句弱如秋蟬、含糊不清的“嗚嗚哼哼”。

雲倚風解釋:“風雨門的毒藥,不過小少爺不必擔心,只要你往後乖乖待在家中,別出來搗亂,我自會按時奉上解藥。”

江淩晨胸口劇烈起伏,惡狠狠與他對視。

十五歲的驕縱少爺,還未來得及踏入江湖,便先被江湖結結實實上了一課。

徹底自閉了。

……

雲倚風回到客棧時,天已濛濛發亮。江淩飛正在吃飯,桌上擺著豬蹄排骨鹽水鴨,活活將早飯吃出了宮廷盛宴的架勢。季燕然坐在一旁,端著一盞茶,目光半是嫌棄半是同情。

被全武林奉為天之驕子的江家三少,自西北一路南下,原本是為了替家族收拾爛攤子,帶著滿肩責任與使命。結果萬萬沒想到啊,人剛走到半路,連丹楓城的邊都沒摸到,就被家裡十幾歲的弟弟聯合外人,雇了個殺手一棒子敲暈了,還用手腕粗的鐵鍊子鎖在了暗室中,飽飯都沒吃過一頓。

若傳出去,非但“後起之秀”的名號保不住,怕是還要成為江湖笑柄。

季燕然替他夾了根鴨腿,感慨:“蕭王府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江淩飛道:“有人小時候尿完牀還想燒被子,險些點了半座甘武殿,倒是挺光宗耀祖。”

季燕然單手一拍桌,將酒杯從他面前震開:“這頓飯的銀子你自己結。”

“自己結就自己結。”江淩飛放下筷子,“雲門主,我這裡有筆生意,想請風雨門幫忙。”

雲倚風笑著坐在他對面:“什麼生意?”

江淩飛道:“幫我找到暮成雪,越快越好。”

季燕然在旁皺眉:“他一個殺手,向來只收錢辦事,你不找雇主,找他作甚?”

提起這茬,江淩飛怒不可遏:“他牽走了我的小紅!”

當初自己在暗室中蘇醒,判斷完局勢,得知罪魁禍首是倒楣弟弟後,倒是很快便冷靜下來,緊接著就是找老相好。

江淩晨不耐煩道:“送給暮成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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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殺手還是很有職業素養的,曾將江淩飛連人帶馬帶包袱,一起送到雇主手裡。

結果江淩晨只收了人和包袱——這麼大一匹馬,要藏到哪裡?趕緊牽走!

暮成雪面色清冷應一句,牽過馬,走了。

……

江淩飛咬牙切齒:“那個小兔崽子!”

雲倚風拍拍他的肩膀,想起自己那又胖又軟又能吃的貂,相當感同身受。

“這筆生意,風雨門接了。”

老相好有人幫忙找,其餘事情卻還要親力親為。江淩飛長出一口氣,剛打算說話,季燕然便開口打發:“你吃完飯自己回家,我先陪雲兒去睡一陣。”

江淩飛:“……”

季燕然看他一眼:“怎麼,難不成現在你能分析出個四五六七?”

江三少一陣胸悶,不能。一直被關在那黑漆漆的暗室中,與外界唯一的聯繫,只有一個驕縱易怒、野心勃勃、受人擺佈的弟弟,對方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是虛是實,至少也該先去家中看看。

“凡事小心。”季燕然提醒,“現如今的江家,怕是沒一個人歡迎你。”

江淩飛長歎一口氣:“也罷,那我晚上再來。”

待他離開客棧後,雲倚風猜測:“江大哥幼時曾受過傷,要定期服藥,這秘密連你我都不知道,幕後那夥人如何會知悉,莫非與江家的長輩有勾連……江南震?”

“的確,江家長輩嫌疑最大。”季燕然替他盛粥,“先別說這些了,昨晚又辛苦一夜,先吃兩口哄哄胃,再上牀好好睡一覺。”

雲倚風將手擦乾淨,隨口道:“也不知江家目前到底是何種局勢。”

季燕然亦是皺眉,他原以為江淩飛有足夠的能力應付這一切,並沒打算留下幫忙,只想著路過時順便看一眼,便帶心上人繼續前行,去那煙雨濛濛的江南小城。可事實明晃晃擺在檯面上,倘若兩人回了王城,或者繞過丹楓城選擇另一條路,只怕江淩飛還要將院中睡蓮盯上好幾個月。

“江大哥若有需要,我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雲倚風也喂他吃了一勺,“沒事的。”

季燕然順勢握住他的手腕,湊在臉邊蹭了蹭:“先聽聽他晚上回來怎麼說,你放心,我這人向來重色輕友。”

雲倚風笑:“等會我寫封書信給清月,無論如何,至少先將小紅替他尋回來。”

季燕然提出疑問:“暮成雪會捨得給嗎?”

畢竟已經有了前貂之鑒。

雲倚風心想,那這殺手可就太過分了。

正好趁機打一架。

……

江淩飛敲開了江家山莊的門。

大管家算是江淩旭的人,他原本信心滿滿,只等五月之後榮升新任“掌門心腹”,不料一直在外遊蕩不歸家的三少爺,冷不丁就出現在了眼前。這個時間回來,目的簡直是寫在臉上的,連微妙猜測都省了。

於是便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三少爺要回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快些進來。”

“叔父的身體怎麼樣了?”江淩飛問。

大管家歎氣:“可不大好,這幾日連水米都不進了。”

雖說與這個叔父並無多少感情,但也算從小受其庇護,站在晚輩的立場,江淩飛還是挺希望他能活上七八十歲,活個無疾而終的。主院已經被護衛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說是五爺與大少爺皆有命令,若無許可,誰都不許踏入一步。

江淩飛冷笑,這二人怕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達成一致了。

“閃開!”他半劍出鞘,劍柄處的骷髏雕刻透出猙獰玄光,白天看起來也恐怖森然。

江家的人,都見識過這把鬼首劍的威力,更懼怕冷面冷血的三少爺。護衛們面面相覷,雖未讓路,卻也沒人再敢阻攔了,只站在原地目送他進去,又派人去向江淩旭報信。

江南斗正躺在那張巨大的紅木牀上,呼吸平穩。江淩飛故意將腳步聲放得重了些,卻也沒能換到對方一絲反應,依舊沉沉睡著,面上是不正常的青黑。

江家掌門練功時走火入魔的傳聞,看來不假。

脈象亦紊亂虛浮,傷得不輕。

昔日叱吒風雲的家主,名震江湖的大俠,人人敬畏的叔父,突然間就成了孱弱垂危的白髮老人,渾身浮腫僵硬,叫人不忍心看,江淩飛坐在他旁邊,心裡頗不是滋味。

院外傳來腳步聲,門簾被人掀開,透進一股夾雜著雨絲的涼風。

江淩飛站起來:“大哥。”

“快坐。”江淩旭按住他的肩膀,“昨日蕭王殿下來家中,我就猜到你這兩天要回來。”

“叔父到底怎麼回事?”江淩飛往牀上看了一眼。

“閉關時被人闖入,受了重傷。”江淩旭道,“被僕人發現時,身邊的血跡都快幹了,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條命。”

江南斗閉關的地方是一處石洞,除有弟子駐守,更設有層層機關暗哨,說成銅牆鐵壁亦不為過,卻被人大搖大擺闖入,打傷人後,還能悄無聲息離開,聽上去簡直匪夷所思。

江淩旭主動道:“家中出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