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失而復得
入夜之後, 山裡的風很冷。
警方出動了不少警力, 再加上民間搜救隊,到處都是手電筒的強光。顧揚的車已經在一處山彎被找到, 裡面還有遺落的繩索和刀具,人卻依舊蹤跡全無。
「陸總, 陸總!」楊毅跑了兩步,一把扯住前面的人,「你先冷靜一點!」
「揚揚不會出事的。」陸江寒嗓音嘶啞, 更像是在說給自己。寒意是從骨縫裡滲出來的,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聽的那句「可能遇害」, 像是一場暴雪砸落在心裡, 頃刻就把世界凍成了一塊脆硬的冰石, 被迫失去知覺之後,還沒來得及痛, 就又被吹散在了呼嘯的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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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腦和身體都是飄的,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清醒, 在山裡高一腳低一腳地踩過去,臉上被樹枝刮出血痕也渾然不覺,偶爾踩到一坨軟綿綿又毫無生機的東西,全身的毛孔都會瞬間緊縮起來,低頭卻只是小動物的屍體。
「先在這休息一會。」楊毅強行把人拉上一塊平地,「你現在這種狀態太危險, 別顧揚還沒找到, 你又滾下了山。」
陸江寒單手搓了把臉, 傷口傳來的刺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卻很快又有更多的利刃絞上心口,在那裡撕出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裂口來,被霧霾籠罩的情緒要把整個人拖下深淵,懊惱和害怕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只有狠狠一拳砸到身邊的樹上:「操!」
楊毅想壓著他坐下,卻被一把掙脫。
「我有分寸的。」陸江寒撐著往前走了兩步,回頭道,「揚揚還在等我,我得找到他。」
楊毅在心裡歎氣,握住他的胳膊:「走吧,我和你一起。」
……
月亮像個銀色的大盤子。
顧揚拖著麻木的雙腿,重重一屁股坐在樹下。遠處有燈光和呼喊聲,以及狗叫,他知道那一定是警察和搜救隊,但實在走不動了。之前那幾個綁匪或許是因為太緊張,所以並沒有把手上的繩索捆死,他很快就摸索著解開了繩結,並且在對方把車停到一個緩坡,想要去上廁所的時候,趁機解開腳上的束縛,拉開車門衝下了山。
在此之前,他已經觀察了半分鐘窗外的路,所以大致能瞭解方向。申瑋一行人倒是被他弄了個措手不及,反應最快的那個想撲上去抓,卻反而被顧揚一腳踹翻,一路哀嚎慘叫著滾進了山坳裡。
申瑋和另外一個人也追了過來,不過兩人都是癮君子,和顧揚比起來顯然不佔優勢,沒多久就被徹底甩在了黑暗裡。
顧揚活動了一下腳踝,覺得自己下次要買個哨子,7×24小時掛在脖子裡,實在沒力氣還能吹一吹。在狂奔的時候他不小心摔了一跤,現在腦袋有些沉悶,於是把頭埋進膝蓋想休息一會,卻不小心睡了過去,或者乾脆說是昏了過去。
反正,警察遲早也會來這一片的吧。
他迷迷糊糊地想。
連昏迷也很提心吊膽。
……
半個小時後,陸江寒掃開面前蓬鬆的草,眼前是一片相對寬敞的平地。
那裡有一棵大樹,而樹下正蜷縮著一個人,一動不動。
他的指尖霎時冰冷,跌跌撞撞衝了過去:「揚揚!」
顧揚傻乎乎地睜開眼睛:「嗯?」
因為這一個含糊不清的「嗯」,陸江寒終於能鬆下一口氣,他幾乎要喜極而泣,用盡全力把人抱緊:「乖,沒事了。」
顧揚笑了笑,想說話卻身體一軟,徹底暈在了陸江寒懷裡。
遠處透出了一抹紅色的晨光,微微亮。
……
病房裡有很淡的消毒水氣味。
這是一個很綿長的夢境,夢裡像是發生了很多事情,有許多斑斕的色塊拼湊在一起,它們飛速旋轉,讓世界也變得模糊不定。
如同一腳踩空,顧揚身體哆嗦了一下,猛然醒了過來。
他怔怔地看著天花板上的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靈魂摯友的臉出現在上方,笑容燦爛,牙齒雪白。
顧揚:「……」
這一定是個恐怖故事。
「你可算是醒了。」藍森扶著他坐起來,「陸總五分鐘前剛走,去陪伯母到食堂吃點東西,馬上就回來。」
顧揚喝了杯溫熱的水,精神總算是緩回來了一些。
「申瑋那群人已經被抓住了,易銘也在局子裡接受問話。」藍森說,「你的大學同學跟著在山裡找了大半夜,早上又一直守在醫院裡,後來伯母勸他們先回去了。」
「辛苦你們了。」顧揚把杯子還給他,「昨晚我還真挺怕的。」
「但你仍然打殘了一個綁匪,那孫子直到現在還在ICU搶救。」藍森拍拍他,「多牛逼,以後能吹二十年。」
「我的腿沒事吧?」顧揚又問。
「扭傷而已,消腫了就能下地,頭也沒事,多休息。」藍森說,「你先躺會兒,我去叫醫生過來。」
靈魂摯友出門往護士站走,半路剛好碰到陸江寒。
「揚揚醒了嗎?」他問。
「醒了。」藍森目光沉痛,「但是好像失憶了。」
《霸道總裁小嬌妻》裡都這麼寫,很合理。
陸江寒一把推開病房門:「揚揚!」
顧揚握著遙控器看他。
「知道我是誰嗎?」陸江寒坐在牀邊,緊張地和他對視。
顧揚眨了一下眼睛,把遙控器丟在一旁:「不知道啊。」
他的聲音又顫又軟,戳得陸江寒一陣心疼。
他把人摟進懷裡,帶著幾分慌亂低聲哄:「不怕,有我呢。」
顧揚肩膀微微發抖。
陸江寒:「……」
顧揚終於沒憋住,悶悶笑出聲。
陸江寒卻沒有鬆手,反而把人抱得更緊,巨大的慶幸鋪天蓋地湧來,失而復得簡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一個詞,他在他耳邊說,你這個小壞蛋。
「我沒事的。」顧揚拍拍他的後背,「謝謝你找到我。」
陸江寒說:「嗯。」
兩人一直抱在一起,貌似三年五年也不會分開,以至於後來藍森不得不「咳」了一嗓子。
顧媽媽和主治醫生都在門口站著,她抽空小聲介紹了一句:「那是我兒子的男朋友。」
「陸總今天早上少說也找了我三四次。」主治醫生見慣大風大浪,一點也不稀奇,他笑著走過來,「揚揚覺得怎麼樣?」
「挺好的。」顧揚說,「就是有點暈,還有點餓。」
「頭暈沒事,觀察一週就可以出院了。」主治醫生說,「至於有點餓,這得歸劉醫生。」
「爸爸已經去姑媽家幫你拿湯了,馬上就能回來。」顧媽媽坐在牀邊,「昨晚嚇到了吧?」
「對不起。」顧揚握住她的手,自責道,「又讓你和我爸擔心了。」
「傻孩子。」顧媽媽拍拍他,「你沒事就好。」
做完檢查之後,其餘人都識趣地退出病房,把空間留給了一對小情侶。
「你臉都受傷了。」顧揚用手背蹭了蹭,「疼嗎?」
陸江寒搖頭:「沒事。」
「我知道,你昨晚一定被我嚇壞了。」顧揚說,「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陸江寒把他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以後不會了,我也保證。」
顧揚撲過去摟緊他。
兩人誰都沒有提那些糟糕的事情,直到顧揚吃完湯飯又睡著,陸江寒才開車載著顧教授,一起去了公安局。
三名綁匪一個在ICU,一個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事成了有錢拿,只有申瑋,一口咬定是受易銘主使,自己才會綁架殺人。
「警方還要調查,易銘暫時出不來。」許凌川說,「顧揚現在也在醫院裡,您看關於Nightingale發佈會的事情,是不是緩一個月再說?」
「可以。」陸江寒點頭。現在他的小藝術家的確需要好好休息,而不是被牽扯進下一樁社會新聞裡。
「我會全程盯著這件事的。」許凌川說,「等陸總和顧教授覺得時間合適了,我再代表凌雲和吳總去探望顧揚。」
審訊室裡,易銘坐在椅子上,從身體到神智都是精疲力竭,滿臉都是青黑的鬍茬。
「我沒有指使申瑋殺人。」他說,「我有錄音。」
「什麼錄音?」兩名警察對視了一眼。
「我和申瑋最近幾次的對話,還有另一個人,1999酒吧的老闆李大金。」易銘繼續說,「我們兩個人有幾筆共同投資,一直是他在打理,最近應該出了問題,他沒法向我交代,所以才想借申瑋的手來對付我。」
……
這是一個聽起來有些複雜的案子,等警方把一切都調查清楚的時候,顧揚已經痊癒出院,並且在觀瀾山莊裡躺得全身發軟,胖了五斤。
「我強烈要求上班!」顧揚把體重秤一腳踢到洗浴台下。
「可以,下週一。」陸江寒站在門口,用地下黨接頭的語調說,「我明天偷偷帶你出去吃火鍋。」
顧揚吞了吞口水:「嗯。」
「今天易銘就出來了。」陸江寒又說,「至於那三個綁架你的瘋子,至少也要蹲十年。」
「要是易銘沒有錄音,這回是不是就要被咬死了?」顧揚坐在牀上,想了想又嫌棄,「他身邊都什麼人啊。」
助理吸毒、綁架、騙捐款,所謂的「酒吧朋友」又身陷高利貸,為了獨吞公司不惜送他進監獄,人生也是可悲。
「他也不傻,後幾次覺察出異樣,就一直帶著錄音筆。」陸江寒說,「但警方在這件事上,還真拿李大金沒辦法,他明裡全程都在勸阻,雖然那『勸阻』其實更像是佑導,但的確不能當成證據。」
「就這麼便宜他了?」顧揚問。
「當然不是。」陸江寒幫他放好枕頭,「又是高利貸又是教唆殺人,底子能有多乾淨,易銘也向警方交代,說李大金曾經在一次喝醉之後,吹噓自己身上有好幾條人命,靠著關係擺平之後才來了S市,警方已經去他的老家調查了。」
「嗯。」顧揚拉住他的手,「今晚留下吧。」
「岳父岳母不介意嗎?」陸江寒問。
「都岳父岳母了,還有什麼好介意的。」顧揚在櫃子裡翻出自己的睡衣,「都快兩點了,去洗澡。」
總裁心情很好。
人生中第一次住在觀瀾山莊,很值得以後每一年都拿出來紀念。陸江寒把頭髮吹乾,出浴室後卻見顧揚還沒睡,正坐在牀上專心致志地看手機。
「又不聽話。」陸江寒摀住他的眼睛,「睡覺了。」
「我沒打遊戲。」顧揚說,「是易銘,他用Nightingale的官方號發了條微博。」
陸江寒微微皺眉:「嗯?」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裡,易銘合上電腦,關了手機,獨自看著窗外燈火璀璨的街道。
這裡曾經是他傾注了一切希望的地方,不過現在,他想徹底離開了。
「怎麼了這是。」另一處公寓裡,蔣山摸著眼鏡坐起來,「大半夜的開電腦做什麼,又出事了?」
「易銘自己發了封道歉信。」吳梅說,「承認Nightingale是顧揚的,和他毫無關係。」沒有用集團精心設計的道歉稿,只發了一小段話,簡短講述了他從顧揚手裡搶走品牌的故事。
Nightingale的設計師一夜之間變成了小偷,或者說是更惡劣的劫匪,而一直忙碌在店舖裡的那位「兼職導購」,才是品牌真正的設計者,這一切實在太戲劇太反轉,哪怕是在凌晨兩點,也引來大批網友圍觀,一路躥到了熱搜榜的第一位。
在寫到關於「暮色」的部分時,易銘其實是有些猶豫的,但這猶豫也只存在了一秒,他就繼續在鍵盤上敲擊,自願放棄品牌,讓它繼續留在凌雲時尚,跟著全新的設計師走得更遠。
「再次向所有人道歉。」
在打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有一種從荊棘與煉獄裡爬出的解脫感。他有過野心,有過天分,也借由別人的力量站上過巔峰,而現在這一切都應該消失了,他只剩下了失敗的人生,失敗的事業,失敗的人際關係,滿心頹廢,狼狽不堪。
只希望還來得及找到另一條路。
……
「看來明天的火鍋計劃得取消了。」陸江寒拍拍懷裡的人,「我們得盡快聯合凌雲集團,舉辦一個記者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