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凌雲的麻煩
許凌川和楊毅的這場飯局, 時間短得不像商人間的見面。
週五車流擁擠, 陸江寒的車還沒開回月光路, 楊毅已經打來了電話,說許凌川估計是覺察到了什麼, 全程都在問顧揚的事。
「哪一方面?」陸江寒問,「Nightingale?」
「不單單是Nightingale,還有人品。」楊毅回答。
許凌川並沒有拐彎抹角,他把話說得很直接, 想知道顧揚和Nightingale之間的關係。
「開什麼玩笑, 顧揚在凌雲實習時鬧出的事, 連許總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瞭解真相。」楊毅一樂,「不過他在寰東的表現確實不錯,下半年應該還會有一次升職。」
「從來沒有提過Nightingale嗎?」許凌川又問。
「沒有, 不過相比起別的品牌,他的確對Nightingale更上心,遇到大促銷的時候還會去店裡幫幫忙。」楊毅說,「網上顧客拍的照片滿天飛,許總可以自己搜搜看。」
許凌川眉頭微皺。
「快兩年了吧, 許總怎麼現在才想起來追究?」楊毅問,「還是說最近易銘出了事?」
「集團打算加大對Nightingale的資源傾斜,多少人都在盯著, 我不希望這個品牌出任何亂子。」許凌川說,「楊總應該知道它對於凌雲的意義。」
「那我可真幫不上忙。」楊毅說,「不過有一句話我也要提前說清楚,再有兩個月,寰東的新店開業籌備就會正式開始,顧揚是我的左膀右臂,這當口,我也不希望他出任何亂子。」
……
「許凌川為什麼不親自約我?」顧揚也在問。
「因為目前他對你沒有任何信任。」陸江寒掛斷電話,「所以比起你自己的解釋,他更想要知道楊毅對整件事情的看法。」
「是看最近Nightingale的發展勢頭太好,站在投資方的角度,他才想知道真相的吧。」顧揚說,「否則當年在事情剛爆出來的時候,就算易銘手裡的『證據』再充分,他也不至於完全不查就相信對方。」
過了一會兒,顧揚又說:「但要是沒有他,我就不會來寰東,也不會遇見你了。」
「不會。」陸江寒看著前方的交通燈,「如果沒有這件事,你繼續留在凌雲當設計師,我們遲早有一天也會見面的,年會也好,發佈會也好,或者是寰東虧待了Nightingale,你跑來找我算賬。」
聽起來很有幾分命定的味道,那是童話裡早就寫好的結局,無關小王子究竟待在哪座城堡。
顧揚想了想,把手插進他的衣兜:「也對。」
愛情是自己的,為什麼要感謝許凌川那個昏庸的混球,用楊總的話來說,不打爆對方的狗頭已經算素質良好。
許總在車裡打了個哆嗦,可能是暖氣不足,也可能是小藝術家的怨念太沖天。
手機裡的那幅畫一直被保存著,他當初之所以要拍下來,只是覺得畫面有些熟悉,很像是Nightingale即將在下一年度推出的新品。雖然顧揚已經刻意簡化了線條,但卻沒有改變配色,飯店老闆的女兒擁有豪華的120色彩鉛,裡面有一整排加了灰調的低飽和色彩,是乾枯玫瑰、海水霧藍、陽光曬乾的砂礫,以及褪色後的木質地板。
如果這是巧合,未免也巧得有些過頭。可如果不是巧合,許凌川實在想不出理由,來解釋為什麼顧揚會提前知道Nightingale的最新設計,再跑到千里之外的G城,畫給一個做寒假作業的小姑娘。
他有些後悔,要是早知道Nightingale的發展勢頭會這麼好,他當初絕對會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留一棵掛滿地雷的搖錢樹在公司的主幹道上,無論是繼續施肥還是挖了它,都有可能會隨時引爆。
於是在週一的公司會議上,許凌川提出暫緩Nightingale的海外市場開拓計劃,理由是對方要求的分成點太高。
「這家網站的人氣一直很旺,所以入駐條件對品牌不算友好,倒也不單單是針對我們。」下屬為難道,「而且這已經是對方讓步後的結果了,再低怕是談不下來。」
「我不管別的品牌。」許凌川敲敲桌子,「但我們的利潤必須要保證,所以再去試試看,如果確實談不下來,再說下一步。」
「行。」下屬點頭,「那許總,我們再試試。」
易銘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或許在不易覺察的內心深處,他還會隱隱生出幾分慶幸。畢竟除去剛開始那段時間的風光,後期的Nightingale一直就是他的心病,無論是因為顧揚還是申瑋,矛盾點都始終存在著。尤其在暮色逐漸走上正軌之後,他更加不希望Nightingale繼續不受控地壯大。
散會之後,許凌川獨自坐回辦公桌前。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理清整件事,並且重新規劃一下Nightingale的發展方向。
當初在事情剛爆出來的時候,他壓根就懶得多想,實習生和高薪挖來的設計總監之間,誰都會理所當然地偏向後者,更何況易銘手裡還有充足的證據,直到後來顧揚離職,他以為整件事也就到此為止,卻沒想到還會有後續。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G城小飯店的那張畫只能算是導火索,作用是點燃他內心長久以來的疑慮——那疑慮大多來自易銘的不合常理的舉動,比如說對Nightingale和暮色的差別對待,再比如說上次和新亞99合作時,原本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卻硬是用一個幾乎稱得上胡編亂造的理由,堅持要把Nightingale的重頭促銷放在寰東。
站在凌雲集團副總裁的角度上,他其實並不在乎Nightingale背後真正的設計師是誰,哪怕那真的是顧揚,只要易銘能把整件事都搞定,也行。但現在的問題是,易銘好像並不能做到這一點,反而很像是被顧揚牽著鼻子在走。
而這件事很有可能會引發一系列後續,比如說在集團斥巨資推Nightingale的時候,顧揚突然跳出來要收回品牌,那凌雲集團無疑會遭到資金和名譽的雙重打擊,他擔不起、也不想擔這種莫名其妙的責任。
考慮再三,許凌川還是打開電腦,給遠在歐洲的總裁吳梅發了封匯報郵件。
……
五月的S市,天氣已經漸漸變熱。
顧揚把厚厚的冬裝收回壓縮袋,指揮陸江寒放到了衣櫃最頂層。這些事當然可以交給阿姨去做,但兩人既然閒得沒事,那正好可以整理一下房間,一來活動筋骨,二來也算是週末晴趣的一種。
「好了。」顧揚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去沖澡換衣服,要遲到了。」
陸江寒很滿意目前的狀態,岳母燉了酸蘿蔔老鴨湯,特意打電話讓兩人回家吃晚飯,據說還有隔壁李太太園子裡的絲瓜。
小車在路上一路疾馳,窗外是呼呼的風。週六出城的路並不堵,兩人五點就到了觀瀾山莊,客廳裡飄散著熱騰騰的飯菜香,顧教授早上在大學裡撿了只小奶貓,正興致勃勃蹲在地上給它餵羊奶。
「我媽同意你養寵物?」顧揚丟下鑰匙。
「為什麼不同意?」顧教授說,「你媽那是不同意你養,我不一樣,我養什麼都行。」
顧揚:「……」
顧揚說:「有道理。」
陸江寒洗乾淨手,主動去廚房幫忙。
「你說揚揚,回家也不知道先打聲招呼,又去鼓搗那貓了吧?」顧媽媽把蝦蟹刷乾淨殼,「你也快去客廳坐著,別來這煙熏火燎的。」
「我幫您吧。」陸江寒繫好圍裙,「這是要切塊?」
「切丁。」顧媽媽說。
「揚揚不吃胡蘿蔔,還是切塊吧。」陸江寒說,「到時候好挑出來。」
「你不能這麼慣著他。」顧媽媽批評,又「光當」拍了一下灶台,「顧揚!」
陸江寒:「……」
「幹什麼?」小藝術家啃著蘋果,出現在廚房門口。
「過來幫忙。」顧媽媽說,「讓陸總在這裡做飯,你在外面吊兒郎當,像什麼樣子。」
顧揚誠心表示,但我確實不會做菜。
「來洗基圍蝦。」顧媽媽讓出水池旁的位置,又剝奪了總裁的圍裙,強行掛在兒子身上。
顧揚只好老老實實戴上袖套,開始水花四濺的洗滌活動。陸江寒在旁邊看得好笑,趁著岳母出去的時間,小聲說:「我幫你?」
顧揚一撇嘴。
陸江寒在他臉上快速親了一口。
顧教授疑惑地問:「咦,你怎麼在廚房門口繞了一圈,又出來了?」
顧媽媽拎著料酒呵斥:「好好餵你的貓!」
顧教授說:「哦。」
貓說:「喵。」
洗好的鮮蝦又彈Q又透明,蔥爆一定很好吃。
陸江寒問:「新店的開業籌備馬上就要一年倒計時,到時候除了會佔用雙休日,或許還要每天都加班到十二點,在那之前,你確定不想出去度個假?」
「去哪?」顧揚問。
「如果你沒有特別喜歡的地方,不如去個私人海島?」陸江寒提議,「可以躺在沙灘上一整天,什麼都不幹。」
聽起來似乎很美好,顧揚把手洗乾淨:「也行,那我們就去私人海島。」
晚餐桌上照樣溫馨又熱鬧,除了客廳的電視新聞有些鬧心,那是地方花邊娛樂,說鄧琳秀手術剛剛做完,還沒徹底恢復,李總監已經帶著神秘女子出現在了醫院附近的酒店,聽起來煞有其事——不管有沒有觀眾願意相信,膈應是真的挺膈應。
「你說這些小報記者,還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了。」顧媽媽生氣地把電視關掉,「一天到晚胡編亂造。」
「沒辦法,出名的代價。」顧揚咬開螃蟹殼,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倒是陸江寒清楚他的脾氣,後來還特意找人去問了一下,不過也沒有誰能說出什麼「神秘女子」的具體身份,只知道李總監每天都在醫院裡陪著太太,兩人感情很好,所以八成又是記者的無聊傳謠。
……
幾天之後,楊毅聽到一個消息,說凌雲時尚的總裁吳梅已經飛回S市,一到公司就去了許凌川的辦公室。
「不會是因為Nightingale的事情吧?」他問。
「有可能。」陸江寒說,「估計許凌川也覺得心裡沒底,想盡快把這塊燙手山芋丟出去。」
「那可好玩了。」楊毅遞給他一杯咖啡,「你覺得吳梅會怎麼走下一步?」
「這就要看顧揚的商業價值了。」陸江寒說,「如果真的只能二選一,他要用Nightingale去和易銘手下的所有品牌對打,哪怕是吳梅,估計也得頭疼上好幾天。」
花悅路,凌雲時尚。
「吳總。」許凌川說,「不如我們直接向易銘攤牌?」
「然後呢?」吳梅問。她穿了一身俐落的西裝,是典型的職業女性形象,近些年因為熱衷於慈善和攝影,所以把生活百分之五十的重心都放在了環遊世界上。
「我不想放棄Nightingale。」許凌川說,「如果他搞不定這件事,那就由我們來搞定,越快越好。」
「為什麼要這麼趕?」吳梅合上手裡的文件夾,「是因為你正在談的那家海外電商,同意了降低分成點?」
許凌川對此也是啞口無言,他原本只是想拖延時間,所以才會隨口提出要降低對方的利潤分成,原本以為一定會被拒絕,卻沒想到一向強勢的合作方居然會答應這個要求,搞得整件事被架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傳出去要被業內當成笑話來聽。
「先把Nightingale的所有資料都給我吧,明天再陪我去看看店舖。」吳梅說,「還有那個……顧揚,人品怎麼樣?」
「沒有深入接觸過,不過寰東的陸江寒和楊毅都很看重他。」許凌川說,「目前是楊毅的第一助理,據說下半年還要升職。」
「剛畢業不滿兩年的大學生,這速度得是坐了火箭吧?」吳梅搖頭,「行吧,先給我兩天時間再說。對了,易銘呢,我怎麼沒見到他?」
「今天請假了,家裡有事。」許凌川又解釋,「他不知道您今天會上班。」
而易銘所謂的「家事」其實和家沒有任何關係。
早上他出門想上班,結果車庫門前蹲了一個人,光頭花臂,膀大腰圓,就差把「不法之徒」四個字刺在臉上。
「是申瑋讓我來的。」他站起來。
易銘眉頭猛烈一跳。
申瑋還在戒毒所裡,當然接觸不到外面的人,所以這位花臂大哥是他在裡面認識的「朋友」,三天前剛剛期滿釋放。
「他說讓你想個辦法,把他撈出來。」花臂男說,「一週之內。」
「開什麼玩笑,一週?」易銘說,「他以為他住的那是五星級酒店?」
「那就半個月吧,反正他是這麼說的,我只負責有償帶話。」花臂男說,「至於半個月之後,要是他還沒出來,會有什麼後果我就不知道了,但你肯定是清楚的。」
「你……」易銘握了握拳頭,剛想說什麼,又想起來面前這人無非是個傳話筒,於是又把話嚥了回去。
「五千。」花臂男在他面前晃晃手,「申瑋說只要我把話帶到,這就是跑路費,現金不夠的話,轉賬也行。」
易銘太陽穴上青筋跳動,像是被人插進一把利刃,攪爛了那裡的筋脈和血肉。
花臂男把錢塞進牛仔褲兜,吹著口哨滿意離開。易銘在車庫門口站了半天,才出門攔了輛出租,一路開往市區。
1999酒吧的老闆名叫李大金,是晝伏夜出的動物,早上十點屬於深度睡眠時間,所以當他被耳邊叮叮咚咚的門鈴吵醒時,很有幾分要破口罵髒話的狂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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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站著的人是易銘。
「……哥哥,下回能不能晚三個小時?」李大金把髒話自動消音,側身請他進屋,「我這好不容易才睡著,最近神經衰弱。」
易銘拉開冰箱,從裡面找了瓶啤酒出來。
「怎麼了?」李大金坐在沙發上,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看著心情不大好啊。」
「申瑋剛剛讓人來找我了。」易銘說,「他想快點出來。」
「別,他還是好好配合人民政府戒毒吧,警察最近天天來店裡搞宣傳,我現在思想覺悟可不低,咱得做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李大金說,「況且那就是一坨狗屎,丟了就丟了,爹媽都不管,憑什麼讓你去撿他。」
「他手裡有我的把柄。」易銘把啤酒瓶放回桌上。
「什麼把柄?」李大金湊近他,壓低聲音問,「你殺人了?」
易銘眉頭一皺。
「開個玩笑。」李大金笑著坐回去,「看你這愁眉苦臉的,照我說,只要沒當著警察的面販毒殺人,那都不算大事,先說說看,究竟是什麼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