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啟了啟唇想說話,但半晌,發出個空音。
他說:“那天很熱,洗手間彎出來的那個空地上,卜睿誠拿水管澆了你,我正好回來,給你校服,然後罵了他一頓,是不是?”
……
沉入睡眠而趨於平穩的心跳,在這一刻重新加速跳動起來,她沒想到他會記起這一天,他太忙了,無論是劇本還是圈內人際關系,這七年來他的工作、結識的人,可能是許多人這輩子的容量,人的記憶是有限的,所以她理解,他大概真的很難記起關於高中的一切。
可是。
她訥訥:“不記得了也很正常,其實你不用非得去找的——”
他垂眼,篤定說。
“但我不想只有你一個人記得。”
你看,愛十七歲的你的人,又多了一個。
小聽設置的密碼,從男主生日到自己的生日,象征著她從仰視喜歡的人變成平視自己的過程。
第49章 指根戒
她愣怔許久。
“好了,不是困?”他說,“快睡覺,醒了就要去倫敦了。”
她搖搖頭,“有點睡不著了。”
他剛洗完澡,肌膚上散發出很清淡的沐浴露香氣,像淋了雨的夏天,她貼上去,鼻尖輕輕拱著。
“睡不著就跟我聊聊天,”他很受用跟她的親密,手指陷入她發裡,輕輕摩挲著,“說說我不知道的以前?”
她半夢半醒地說了好多,從高二的轉學、藝考的艱難,說回在那之前、更久之前——說起那件校服對於她的意義,在她整個人格塑造期,都經受了舅媽一次又一次的詆毀和打擊,說她不如表姐漂亮,說她不如表姐高和瘦,不好好學習以後沒有出路,當然她後來才知道,“為她好”所以一直批評她,只是舅媽的托詞。
——只是舅媽在將她交還給父母時,面對所有長輩親人,冠冕堂皇的說辭。
她是在長大之後,和朋友的聊天中,說起從前一次又一次的複盤,才漸漸明白,那時候舅舅好賭,成日打罵舅媽,舅媽恨但也無能為力,舅媽豔羨也嫉妒她的父親拚搏上進,嫉妒她父母可以一起打拚,但自己只能遭受壓迫。
她是舅媽情緒發泄的出口,也是舅媽找回自尊安慰自己的工具。
起碼在舅媽的口中,表姐如此優秀,而她如此不堪,彷彿這樣,舅媽便能心態平衡。舅媽刻意給她買不便宜但不好看的衣服和髮夾,刻意給她梳不好看的髮型,日複一日下她長成舅媽掌控下的樣子,直到後來才得以解脫。
所以那件校服對她,並不只是一件校服,是將她快要被完全擊垮的自尊,重新撐了起來——他沒有讓那最後一根稻草落下。
“其實假如沒有在一起,你也帶給過我很多積極的東西,”她說,“所以不要覺得有哪裡對不起我,因為你,我才是更好的自己。”
剛在一起時,她並沒告訴他高中的事情,也是她不希望他因為愧疚而更愛她。
她希望他愛她,就只是因為她是她,不是為了補償那一年的疏漏,不是因為感動,只是因為她可以。
江溯唇角貼著她額頭,悶悶答了聲好,他想應該沒人比她更好,即使他錯過了這麽多年,每一次提起從前都會沉默,她還是這樣溫柔地告訴他,不怪他,讓他也無需責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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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他說:“不是你的錯。”
她知道他在說舅媽的事,半晌嗯了聲。
舅舅後來被胃癌折磨了數十年,在極端的痛苦中去世,表姐不願再和舅媽來往,組建了新的家庭,舅媽花光積蓄,每月雖有撫養費,但過得很差。
她之前跟何妙說起,何妙還說惡人自有惡人磨,現世報罷了。
就像她後來也聽人說起,高中時校園暴力的那批人,現在也都如髒汙處的螻蟻,其實她不偉大,也從來沒想過原諒她們,只是聽到這些消息時又會覺得,何必呢。早知如此,當初何必。
她是走在光下的,她不會再去回頭看她們了。
她終於泛起些困意,又聽江溯說起從前,和她的猜測出入並不大,他剛出生不久父母就分開了,母親很快去了很遠的城市重組家庭,但外婆愛他,他就在出生處被外婆一手帶大,有很融洽和諧的童年,一切幸福。所以他是舒展的,是自洽的,即使沒有父母在身邊,但外婆給他的,早已高於中國式教育下許多父母給子女的。
他父親在他初中那年創業成功,公司拓展,即使是他名義上的監護人,也沒給過錢和關心,因他父親還有許多情人要養,一個接一個地生,但生了五個,都不是刻板庸俗印象裡“能繼承公司”的男孩,終於,高中那年,他被其實並不愛他的父親強行帶回了家。
少年當然不願意,但外婆那時生病,醫藥費不是筆小數目,江父以此要挾他,說以後若他好好學金融接管家業,這筆錢就算做送他的。但他心裡始終用“借”來定義,家裡很吵,怎樣的人都有,全和他沒有絲毫關系,寒暑假不在學校時,他就會找個有位置的地方出去。有時是圖書館,後來變成音像店。
後來矛盾爆發,江父質問他,讓他不要不識抬舉,不接管這個公司,難道他以後還能做出更有成就的事?那個男人說,這就是你這輩子能走到的最高處了。男人要他匍匐,當做恩賜地接過這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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