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十八條魚
梁寓手指一動,半晌,搖了搖頭,語帶沙啞:「還好。」
鄭意眠想了想,挪開手指,這才道:「你先去我們門口坐著吧,我去給你買點藥包紮一下。」
在門口找了個凳子給梁寓坐下,鄭意眠垂眸道:「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居然有點哄和安撫的意味在裡邊兒。
頭一遭被人像小孩子似的哄著的梁寓扭扭手腕,側頭,眼尾滑出一點兒笑。
他頷首:「好。」
鄭意眠前腳剛走,下一秒,樓道裡就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
梁寓往一邊一看,是趙遠上來了。
趙遠手裡提著一袋子藥,從樓底下竄上來,正要上三樓,看見梁寓在二樓的角落裡坐得好好的。
趙遠走過來:「你怎麽了?一個人坐這兒幹嘛呢?走,我們上去,我剛剛看你正跟肖楓杠上了,就特有先見之明地上去買了藥,怎麽樣,我聰明吧?」
梁寓:「……」
趙遠看他:「你怎麼不動?走啊,看你也有傷。或者,要不我就在這兒幫你弄了?」
說完趙遠就在他旁邊坐下來了。
梁寓轉過頭往樓下看,沒多久,就看到藥店裡出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出來了。
梁寓看趙遠,皺眉:「不用,你先回去吧。」
趙遠狐疑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客氣地趕我走?」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
如果她等下回來了,看到趙遠在給他包扎傷口,一定會當機立斷地粲然一笑,說:「有人幫你料理傷口了啊,那行,那我就先回房了。」
……
不行,爲了避免這種慘劇發生,一定要讓趙遠盡快回房。
梁寓正要開口,趙遠藉著他的方嚮往底下瞟了一眼,這才恍然大悟道:「臥槽!原來如此,原來嫂子要幫你包紮啊!怪不得我說為什麼要趕我走呢!」
「知道就好,你心意我領了。」梁寓懶散抬眼瞼,踢他一脚,「但是你再不走,我就要送你和肖楓住一個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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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遠當然知道他在開玩笑,樂呵呵地笑著加速跑走,還不忘大喊道:「回去請吃飯啊!」
趙遠剛上了樓,鄭意眠就提著袋子上來了。
她坐到他身邊,道:「好了,給你簡單清理一下。」
語畢,她拿出酒精和棉籤,把他的手輕輕地托起來。
她握住他的手,食指探出去,抵住他掌心,把他的手背向上托了托,然後拉到自己膝蓋上。
梁寓身子側傾,靠她近了些。
很輕易地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芝士味兒。
有點兒甜。
她動作很緩慢,還有點小心翼翼,冰凉的棉籤在他的傷口上克制地滾動。
梁寓低眉笑:「沒事,不痛。」
聽了這話,鄭意眠才終於敢動作似的,把棉籤摁著來回滾了滾,在周圍都做了消毒。
「創可貼就不貼了,創可貼悶傷口,對傷口不好。」末了,她補充道,「以前我奶奶跟我說的。」
她的側臉沐浴在初秋的暖光裡,臉頰上細小的絨毛溫柔而動人。
梁寓定神看著她,只看到她飽滿的嘴唇一張一合,却幷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鄭意眠見他不說話,伸出棉籤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不說話,是還有哪裡痛嗎?」
沒等他回答,她就兀自捧起他的手細細觀看,而後問道: 「是還麻著,又酸又漲嗎?」
梁寓眨眨眼,撇開視綫,感覺到有種情緒難得地從胸腔裡翻涌而起,四肢百骸都泛出一種,如蟻啃食的酥麻和空虛感。
鄭意眠看他眨眼,想到打架可能是傷了眼睛,放下手裡的棉籤,站起來,雙手合攏開始上下搓掌。
梁寓一楞:「……怎麼?」
「你先把眼睛閉上。」她站在他面前,擋住傾灑的日光。
心頭酥麻感更甚,他咬住後槽牙,還是閉了眼。
下一秒,溫熱的東西落在眼皮上。
梁寓心口發緊,口乾舌燥。
……瘋了。
真是快瘋了。
鄭意眠把手搭在他眼皮上,掌心柔軟溫熱,還帶著一股芝士的香甜。
她渾然不知梁寓心裡的驚濤駭浪,只是認真地給他科普:「這樣可以舒緩眼睛,眼疲勞或者是眼睛腫了,敷一下就會舒服很多了。你手受傷了,我就先教你一下,你以後學會就好了,經常可以用。」
梁寓壓在椅邊的手動了動,手指抬起,又落下。
……想牽她。
半晌,還是忍住。
不能嚇著她了。
梁寓順著她的話問道:「這也是奶奶教的?」
「對啊。」鄭意眠點頭,「以前經常教我朋友做這些,因為我手經常是熱的嘛,有時候也會幫她們按摩。」
眼簾被遮住,梁寓眼皮輕顫,眉間拱起,皺眉了。
「……他們?」
鄭意眠嗯了聲,挪開手,低頭看了看他臉頰上的那塊兒淤青。
她的呼吸聲零碎,稍縱即逝。
「這個淤青沒關係,你回去之後熱敷一下就好,注意別燙到臉了。」鄭意眠轉身收拾東西,一直沒聽到身後的人說話。
她收拾好東西,看梁寓望著一處蹙眉,眉目之間壓的都是一層凜意。
梁寓自然是不悅。
……不知道她還幫誰敷過眼睛?
他伸手,煩躁地抓了抓後側的頭髮。
「怎麽了?還是不舒服嗎?」鄭意眠把酒精蓋子擰好,低頭道,「我以前只教過女生,還不知道男生適不適用,不適用的話我再幫你找別的辦法好了。 」
……
…………
就這一句話,梁寓緊皺的眉頭,忽地就舒展開了。
以前沒有過?
……他是第一個?
頓了頓,他抿唇,難以自持地上揚嘴角。
「不用了,很舒服。」
與此同時,拐角後也有劇情同步發生。
「又在這兒偷看呢啊……」班長找到台階,坐在趙遠旁邊,「你有個優點我很欣賞。」
趙遠邊借拐角處墻的遮擋,邊找機會往外偷瞄,道:「什麼?」
班長:「不怕死。」
趙遠:「……」
在門口分道揚鑣,鄭意眠收拾東西進了宿舍,沒一會兒,不知道去哪兒了的李敏哼著歌回來了。
看到鄭意眠,她臉色一變,坐到鄭意眠旁邊兒:「眠眠眠眠,聽說梁寓和肖楓爲你打架了!」
「看起來你比我還瞭解。」鄭意眠撇嘴,「八卦是怎麼傳的,給我聽聽,我這個當事人還不是很知情。」
「我剛剛不是在看電視劇嗎,然後你先下去洗澡,我本來準備看完那集就下去,但是後來被年年叫出去一起買東西了,回來就聽說……」李敏停了一下,「你要知道嗎?」
鄭意眠:「沒事,你說吧。」
李敏:「說是肖楓看底下沒人,就想去開女浴室的門,好像還開了攝像頭,結果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梁寓看到了……後面你應該就知道了吧,肖楓別的地方都沒受重傷,但是兩只手臂,骨折了。」
「受不了。」李敏皺眉,「這是個什麽人啊,真是活該了,梁寓怎麽沒把他給打殘。」
鄭意眠鶏皮疙瘩都起來了,半晌,道:「是該揍。 」
雖然就算肖楓偷偷開了 面的門,也不能拍到什麽,簾子的遮光性好,裡面也很暗–最重要的是門推開會有聲音,她不至於毫無覺察。
–即使沒發生,即使發生了肖楓也不會得逞,但光是想想,還是讓她脊椎發凉。
她坐在牀邊緩了一會兒,喝了兩口水,才算是恢復了。
「你別太放心上,也不是啥大事,尾隨那個好幾個女生都遇到了,肖楓這個也未遂,就算梁寓沒到,他也不一定真的敢做什麽,畢竟全是變數。」李敏道,「來,喝罐旺仔冷靜下。」
「回去就好了。」鄭意眠拉了半天才拉開拉環,「這裡畢竟在外面,還是男女混住,確實有點不安全。」
「別想這個了。」李敏捧出手機,「現在可以看到直播的最後一點,等下有重播,我們一起來追我們不修的《急速燃燒時》吧!」
鄭意眠抿唇:「我想看有顧予臨的那一期。」
「那期你都看兩遍了?看新的不好嗎?我跟你說這期來的是……」
兩個人正對著綜藝和明星討論得熱絡,鄭意眠看到手機上劃出一個提醒條。
「班長在群裡發消息了。」
李敏暫停節目:「我看看。」
班長:【大家過會兒下去,在樓底下的小賣部租折叠椅,明天出去寫生要用。】
「等會兒一起下去吧。」李敏說。
「好。」
夜色深了幾寸,洗完澡的鄭意眠感覺有點凉,就把睡眠襪穿上了。
她的睡眠襪不是那種晚上穿的瘦腿襪,她的睡眠襪和普通襪子一樣大小,提起來到腳踝。不一樣的是睡眠襪上面沒有鬆緊繩,晚上睡覺不會勒住自己。
鄭意眠身體不差,就是有女孩兒的通病–容易腳冷,腳冷時候就會睡不著。
這邊兒的晝夜溫差很有點大,在秋冬之間自由變換,爲了保險起見,她還是穿上了襪子。
她穿好襪子,綿軟的布料輕盈,仿若無物。
下一秒李敏就激動起來了:「播了播了,快來看!第一個鏡頭就是我們不修了!」
鄭意眠凑過去,跟她一起用流量看起了《急速燃燒時》的重播。
這邊其樂融融,依然住她們樓上的趙遠和梁寓無所事事。
趙遠遊戲還沒打完,氣得把手機扔一邊:「對面的也太坑了吧?周末小學生集體出游啊?!」
氣還沒消,看到室友腳上花花綠綠的東西,突然樂得不行:「你這脚……怎麽回事啊?怎麽,考古隊木乃伊?」
「會不會說話啊你。」室友抬起腿,就差把脚伸到趙遠面前,「睡眠襪不知道嗎? !」
趙遠嚇得連連後退:「你一大老爺們兒晚上還穿襪子睡覺?怎麼?你是足控?」
室友:「……我是你媽!你不覺著這兒晚上特冷嗎?不穿襪子我覺得冷。」
趙遠笑得幾乎快暈厥,伸手推梁寓:「寓哥,你不覺著這特傻嗎?」
梁寓抬眸,淡淡掃一眼,從鼻腔裡擠出一個頗爲不屑的氣音:「像火雞。」
室友:……???
趙遠笑得肩膀狂抖:「經典火雞襪,穿一頂倆。」
「還貧。」室友踹兩人牀沿,「下去租折叠椅吧。」
梁寓聞言,轉頭往後看,沒有一點要動的迹象。
趙遠附和道:「你得看嫂子出發沒啊……還有,你別穿這襪子下去行不行?」
「不穿行了吧!」室友憤懣地把襪子扯下來,旋即又指指窗外,「嫂子要是沒出發,我至於要你們下去嗎?」
下一秒,梁寓已經穿好鞋站在門口了。
趙遠驚嘆地倒抽一口凉氣,從牀上騰起來,加快速度往外走:「行了走吧走吧。」
鄭意眠趿著拖鞋下了樓,跟李敏兩個人選好了椅子。
靠在壁櫥邊掃碼付款的時候,聽到零碎的腳步聲和笑聲。
她轉頭去看,梁寓推門進來。
打了個招呼之後,鄭意眠就繼續低頭掃碼了。
這裡面網速很有點慢。
趙遠從外面進來,還在笑室友:「誰讓你穿那麼……」
目光往前一晃,就看到鄭意眠的睡眠襪。
趙遠笑到打嗝:「這兒居然還有人跟你穿一樣的哈哈哈哈哈……寓哥你快看這……」
鄭意眠回過身。
梁寓站在趙遠面前,垂眸睨他,神情半分不動:「好笑嗎?」
趙遠笑意頃刻斂去,由於表情轉換太快,人懵了。
他下巴顫了顫,說:「……啊?」
「怎麽了?笑什麼?」李敏走到中間來,見趙遠指著鄭意眠的襪子,不解道,「很好笑嗎?這襪子挺可愛的呀,我後來去買都賣斷貨了。」
毛茸茸的,最上面倆小耳朵,整體是個小兔子的模樣。
「這、這襪子……你不是說火鶏……」趙遠對著梁寓,試圖讓他回憶起剛剛的片段。
梁寓平靜地打斷,連眉都懶得動一下,聲音聽起來倒像是質問了:「這哪裡像火雞?」
趙遠怔然:「……」
旋即,梁寓啓唇,信手拈來地陳述了一段假話:「我也穿。」
趙遠:???
剛剛在樓上說穿睡眠襪像火雞的不是你嗎?歧視它的不是你嗎?不是嗎?
鄭意眠却像是找到知音般看向梁寓,道:「你也穿這個嗎?」
他低頭看她,眉眼藏笑:「是。」
室友拉趙遠袖子,小聲說:「我恨。」
趙遠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只要遇到嫂子,就是寓哥的大型雙.標現場。」
兩個人和樂地交流了一下有關睡眠襪的感想,到老闆來關門才離開。
到寢室之後,梁寓對著旁邊牀上那兩只毛茸茸的襪子,開口道:「……你這個,在哪兒買的?」
趙遠插話:「什麼意思啊?你要買了?」
「廢話。」他聲色涼薄。
「就因爲嫂子穿了這個,你就要克服自己的內心,去穿這玩意兒?哪怕這東西他媽的像火雞?哪怕會讓你膈應?」
「沒有。」梁寓坐下,「就是忽然覺得,這東西還挺可愛的。」
「噗–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室友被嚇個半死,突然被嗆到,扶著桌子咳得天昏地暗,半晌氣順了,才小聲地開口,「哦,所以我就不能改變你的想法,人家穿一下你就覺得可愛了?」
趙遠反問室友:「你跟人能比嗎?能嗎??」
室友點頭:「嗯,愛屋及烏,愛眠及襪。」
趙遠五官皺一塊兒:「你這比喻……我聽著怎麼那麼想揍人呢?」
梁寓不說話,順著墻靠過去,手墊在腦袋後面。
不是因為她,而試著去接受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而是,有關她的東西,好像都本能地蒙了層濾鏡似的,無論什麽,經她之手,好像都變得討人喜歡起來。
第二天起了大早出去寫生,沿湖周圍都開發了娛樂設施,大家架著畫板四處採風,走著走著就分成了幾個小組。
正沿著堤岸走,忽然有老闆在身後大聲招呼:「要不要看看我們的水上踩船,很好玩的哦。」
鄭意眠側頭看了眼,就聽到趙遠在那兒得寸進尺地講價:「老闆娘你這麽好看,給我們便宜一點兒唄?」
老闆娘看他們:「你們幾個人?」
「呃,我想想哈,你這裡有沒有,就是,那種幾個人坐什麽樣的,就是參考的單子……」
趙遠一句話說得亂七八糟,老闆娘硬是沒聽懂。
「什麽參考單?價位單嗎?」
「不是不是。」趙遠走到老闆娘面前,壓低聲音問,「五個人一般怎麽坐?」
老闆娘指遠處:「就像他們那樣,一起坐那個大的。」
「這樣,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老闆娘奇怪了:「通融什麼?你們想下去游泳?」
「不是,等下我朋友他們來了,就說,五個人不能一起,不安全。」趙遠小算盤打得叮噹響,「就說,要三個人坐中等的,兩個人坐小的。」
「這我倒無所謂,就是分開錢肯定要更多一點。」老闆娘提醒。
「沒事。」趙遠往前一指,「他有錢,他來付。」
老闆娘又問:「你們這麽折騰,爲的是什麽?」
趙遠:「小情侶害羞,需要助攻,你懂得。 」
鄭意眠和梁寓他們一幷走上前。
趙遠跟大家使了個眼色。
李敏扯鄭意眠:「眠眠,我們去玩水上划艇吧,你想玩嗎?」
鄭意眠笑:「好啊。」
趙遠一回身,跟老闆招手:「老闆娘,我們五個人怎麽坐?」
老闆娘了然:「五個人要分兩條船,三個人一條,其餘兩個人一條。」
趙遠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好!就這麽定了!」
鄭意眠茫然地看過去,不知道趙遠怎麽忽然跟打了鶏血似的激動。
她計劃道:「那就我跟敏敏……」
「不行!」趙遠音量大如洪鐘。
鄭意眠:「……怎麼?」
趙遠張著嘴,有點接不上話:「……呃……」
梁寓低頭,耐心地解釋:「因為一條船上需要一個男的。」
「對!就是因為這個!我剛剛給搞忘了!」趙遠接茬,「因為這個,需要踩的人力氣比較大,所以你們承受不來……」
語畢,趙遠搶占先機,率先跳到船上,大聲招呼道:「來啊!快活啊!」
身邊的兩個人趕忙同時隨他跳入。
老闆娘快速放行,不過幾分鐘,那條船只就駛離他們幾米遠了。
動作之迅疾,宛如在看快鏡頭播放的電影。
……?
鄭意眠一頭霧水,不知道大家爲什麽那麽著急,那麽有紀律感。
梁寓低聲道:「走吧,我們上去。」
「嗯。」她應著,亦步亦趨跟他身後。
梁寓先扶著欄杆跳上船,船身在水中來回晃蕩,漾出一圈細密漣漪。
老闆娘扯著繩子準備放行,笑眯眯看梁寓:「扶一下你女朋友呀。」
鄭意眠回頭正要解釋,梁寓這邊却幷未打算解釋,只是伸手扶她:「上來吧。」
她想了想,也就沒再開口,順著梁寓的牽引進了船上。
水面上的船只因爲有力沉入,順著水紋又晃了兩下,無端旖旎。
鄭意眠坐到梁寓旁邊的位置,準備跟他一起踩踏板。
這個船需要人踩,只有踩動船只才能前進。
梁寓掌舵,控制方向,側頭同她說:「你不用踩,我踩我們兩個人的,已經够了。你坐我後面去吧。」
鄭意眠一愣:「我還是跟你一起踩吧,替你分擔一下。」
「不用。」梁寓給她打安神針,「我體力和耐力都很好。」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若繼續執意要踩,就是對梁寓體力和耐力的不信任。
事已至此,鄭意眠也就轉移了陣地,坐在梁寓後頭。
日頭微醺,這會兒,鄭意眠竟然生出了一點兒睏意。
真是奇怪,梁寓在她面前,竟然讓她有種「這時候睡過去也沒關係」的安全感。
已經這麽想了,不過一會兒,鄭意眠的眼皮就重了。
她一點一點順從天意地閉上眼,腦袋開始放空,身體也開始變重。
梁寓感覺到有個東西碰上了自己的後背。
起先,像鴿子吃食似的一點一點,淺碰輒止。她的劉海兒撩動他的後背,似乎隔著襯衫都能給他帶來一種奇妙的觸感。
他挪了挪身子,把背往後靠了靠。
她的腦袋正好就墊在了他的後背上。
這會兒乖了,不動了,呼吸均勻,輕輕淺淺的,是睡著了。
梁寓抬頭,四下尋覓,好不容易找到個陰處,把船慢慢地開過去。
中間斷斷續續地路過了幾條船,本來還在大聲說話的人,看到他們這邊,全都放小了音量。
梁寓維持那個姿勢,很久都不敢動。
他想起高中的時候,她去圖書室借書,他就在後面坐著看她。
她看過兩個小時的書,像是累了,趴在桌上就那麽睡著,後背隨著呼吸柔緩地起伏。指尖搭在桌面上,從身子的遮擋裡透出來一點。
旁邊有加冰的大杯檸檬水,檸檬水內的冰塊逐漸融化,盃體外也有水珠傾落。很快,杯底周圍的水就匯成了薄薄一灘,幷且還有繼續蔓延的趨勢。
她的手指靠杯子很近。
他擔心她被冰水冰醒,如履薄冰地走到她座位邊上,拿紙巾把那攤水擦乾淨,再擦乾淨盃體外的水珠。
還是不放心,他又把杯子放在她右邊的窗臺上。
他動作輕,她也沒有醒,他就低頭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唇形問題,還是性格原因,她睡著時,唇角也會挑起,像是在做美夢。
生活在她手下變成了一個有趣的過程,她常常會覺得滿足和舒適。
她枕的那本書,他後來曾經借過。
她看的那一頁,他也曾仔細地翻閱。
她誇過好吃的食物他會吃,她行的路他會跟隨,她哼過的歌他會學。
這麽多年了……已經四年了。
他居然,能夠,把自己的心思藏四年。
沒遇到她之前,那時候的梁寓是什麽樣的呢?
那時候,離經叛道的他眼裡只有破碎、痛苦和無望。
可遇到她,他却在她眼裡看到了明月、山川和微光。
大概這就是,他為什麼會喜歡她那麼久的原因。
即使他那時候,未曾在她那段路上留下過一個微小的脚印;即使她是被動地參與了他的人生,成爲他的故事。
但他依然,在見到她的時候,會覺得,原來這世界沒有那麼令人厭惡啊。
至少她還很美好,很蓬勃,像懸於遠方的燈塔,縱然離他太遠,但光卻依然能福澤他、引領他。
可是太珍貴了–像是夜行的旅人忽而得到一顆夜明珠,漫漫長夜中,他視若珍寶,抱緊了怕裂了,鬆手又怕碎了。
假如時機未到,破釜沉舟地向她挑明來意,那樣汹涌的愛意也許會將她襲擊得不知如何是好,轉而讓她躲避自己。
在沒有確定她也是真的喜歡自己之前,他沒辦法去構想,那微小到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失去她的概率。
幸好,現在這段感情已經初露端倪,他能感覺到,自己對她而言,是不同的。
接下來,就是差機會……
身後的人動了動,起來了。
梁寓回頭,看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緩了一分鐘,才清醒過來。
她抬頭看他,眨眨眼,很不可置信似的:「……我剛剛睡著了?」
梁寓笑了,搖頭:「沒睡多久。」
「啊,真是不好意思。」她揉著眉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現在、現在走吧,他們可能在等我們了。」
「好。」他沉聲答。
船往外退出稍許,準備調頭,鄭意眠低頭髮待,船身忽然往前一撞,像是撞到什麽東西,她鼻尖猝不及防也撞上梁寓後背–
嘶。
鄭意眠扶住自己鼻尖,感覺鼻尖處傳來一陣痛意。
梁寓回頭看她:「沒事吧?」
「沒事,我緩一下就好。」鄭意眠揉揉鼻子,「你先開吧,我一下就好。」
梁寓挪開她的手,道:「我看看。」
鄭意眠鬆開手,看他俯下身,那張臉在自己面前加倍放大。
實在是很不公平,區區一個男孩子,皮膚居然能好成這樣。
他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摻著點笑說:「紅了。」
鄭意眠吸吸鼻子,伸手碰了碰,不甘地問:「真的很紅嗎?」
「紅了。」梁寓點頭,眉頭微挑,聲音揶揄,「沒關係,很可愛。」
光綫在二人之間拉出綿長的一道,身後層巒叠翠,通通淪爲襯景。
她從他的眼裡,看到了神情怔然的自己。
好像有什麼正在發酵,他眼裡有的,又好像不全是自己。
半晌,鄭意眠跺跺腳,扶住後頸說:「開、開車吧……」
「不是,開船吧……」
梁寓笑著應聲,轉過身去調整船頭。
鄭意眠在他背上看到了一根頭髮,她想也沒想,伸手鉗下來,遞到他面前給他看:「你衣服上……這誰的頭髮?」
船只穩穩前行,梁寓似笑非笑,問她:「你說呢?」
鄭意眠把頭髮拿到自己面前,確認了一下。
這頭髮是她的,挂在梁寓的衣服上。
所以說,靠在他背後睡著不是自己做夢,是真的……
他的背比想像中更緊實一點兒,即使身處夢中,溫熱感却仍存留在她發頂。
發頂微微發燙,不知道是不是給陽光曬的。
水面的船只浮浮沉沉,搖搖晃晃,置身其上的人像是醉了,所有的醉酒幷發症都一一中招。
面紅耳赤,心旌搖曳。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哦哦哦,走了,倆人走了–」室友眯著眼確認遠處八卦情况,「這才多久,這麽快就走了……」
船上李敏問趙遠:「他就在那上面待著安全嗎?要不讓他下來吧,好危險。」
爲了看八卦,這人也是挺拼的,游蕩了一圈兒,看到梁寓的船靠著山坡停下來,讓趙遠在他們身後一個視綫盲區躲著,船剛停,這人就順著船頭跑到小山坡上去了。
爲了看八卦,真的十八般武藝都可以被激發。
「你還管他危不危險。」講到這裡,趙遠忽然靈機一動,小聲道,「快快快,我們開走,調頭調頭!!」
室友還在山坡上,趙遠早就把船調頭開走了。
他一個人站在山坡上,叉腰大喊:「趙遠,你個狗東西給我滾回來!」
鄭意眠這邊順利泊了岸,兩個人從船上下來,梁寓付了錢,老闆娘去櫃檯裡找錢。
過了一會兒,李敏和趙遠他們三個才來。
李敏一來,就拉著鄭意眠耳語:「你們這麼激烈啊,鼻子都紅了?」
鄭意眠點頭:「是啊,一想到你不在我身邊,我大哭了一場,把鼻子哭紅了。 」
李敏:「你騙我,這明明是撞到梁寓身上了!」
鄭意眠戳她:「我就知道你們又在偷窺……」
李敏小聲問:「梁寓的味道迷不迷人?」
鄭意眠:「……」
老闆娘從後台走出來,對梁寓道:「不好意思啊,我這邊沒有十塊的零錢了,送你雨衣替代吧!」
一邊趙遠問:「要雨衣幹什麼?」
老闆娘笑笑,意有所指:「你們會用到的。」
「行行行!」趙遠替梁寓倒是答應得豪爽,「那就雨衣吧!記得給好點的!畢竟這東西不能含糊。」
老闆娘伸手去包裡找,手要出來的一瞬間,趙遠慌了:「這麽明目張膽啊,老闆娘你冷靜點……」
「哐」一聲,一件淺藍色雨衣被扯了出來。
趙遠:「……」
「哦,是、是這個雨衣啊……」趙遠笑得很勉強,撇開眼。
梁寓從老闆娘手裡接過東西,問趙遠:「不然?你剛剛在想什麼?」
趙遠:「……」
五個人一道往前走,路過某個大廣告牌的時候,李敏興奮了:「眠眠,看我老公!」
李敏又對著聶江瀾比心:「老公也太好看了吧。」
廣告牌裡的男人眉眼隽秀,氣質清貴,閒散地勾了個笑出來。
「他以前拍廣告從來不笑的。」李敏撇嘴,「肯定這次的攝影師是他那個御用攝影師,他只有看到她才笑,好氣哦。」
「攝影師?男的女的? 」
「女的……其實大部分粉絲都知道,他一直在追自己那個跟拍攝影師,路透都拍到好幾次……還有一回倆人就在深山裡滾草叢,這也太刺激了吧……」
李敏話說到一半,該上橋了,她停下來拍照,讓他們先走:「你們先上去,我拍幾張照就走。」
鄭意眠笑她:「你還不如我,起碼我喜歡……」
上橋的坡走到一半,不知脚底有什麽,她往後滑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反應,後面有雙手把她穩穩托住,扶住她右肩。
……
鄭意眠驀地一滯。
不對……這個場景……怎麼似曾相識?
身體遠比她更敏感,順著這個相似的場景,飛快往前追溯,找到記憶裡模糊的片段。
高中、學校結冰的橋面、往後傾倒的身體、被人扶住的剎那。
她屏息,甚至忘了眨眼。
梁寓在她身後,低低地喚她:「怎麼不說完?」
「你喜歡……」少年聲音低醇,似酒甘冽,循循善佑,又沙啞動聽,「……什麼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