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
林盞在傍晚時候到家。
客廳裡的燈開得很大,水晶吊墜垂下來,折射出無數層光,讓人目眩。
蔣婉坐在飯桌前:「回來了?」
林盞點頭:「嗯。」
聲音清淡,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林政平坐在沙發上,見她回來了,煩躁地拿起遙控器換了個節目:「先吃飯。」
「我吃過了,」林盞說,「先回房間了。」
林政平一句話把她釘在原地。
「聽說畫展那個評比結果出來了,你的結果怎麼樣?」
林盞站在那裡,沒回頭,背對著林政平:「你不是知道了麼?」
蔣婉:「別背對著你爸說話。」
林盞沒聽。
林政平:「我說什麼,我說你膨脹了吧?原來金繪你都可以拿一等……」
「我沒有,」林盞咬著牙說,「還要說幾次,不是我沒有發揮好,就是膨脹了。」
「還沒有,每次我的話你都不聽!我會害你嗎?」林政平站起來,「我見過那麼多學生,你們這個青春期的稟性我清楚得很!」
林盞不想跟他多說,說:「隨便你吧。」
「你怎麼總這麼叛逆,爸爸跟你說一點話都聽不進去?」林政平鄭重其事,「林盞,你不要以為自己有點天賦就萬能了,你這畫畫水平在整個市也就排個中等水平,這不行!」
「那還要我怎麼樣啊?」林盞回頭,問他,「我已經很盡力了,你們總跟我說不夠不夠,我覺得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只能做到這裡了。」
林政平怒斥:「怎麼可能是極限,你只是不想努力而已!下個月也有畫畫比賽,含金量很高,我們學校也只拿到一個名額,我決定讓你去。」
林盞回頭看他:「我有不想努力嗎?畫畫這東西本來就要講靈感吧,上次金繪比完賽我病了一個星期,又感冒又發燒,你知不知道我壓力多大啊,比賽之前整晚整晚睡不好啊?你還要給我安排比賽,我不比。」
「要比你自己去吧!」
林政平上來就要打她,被蔣婉攔住。
蔣婉:「林盞,快進去寫作業。」
林盞擰開房間的門,進去之後,把門鎖好。
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什麼時候開始,林政平對她的期望變成了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呢?
本來家庭還算和睦,一直沒有爭吵,她的性格也比較開朗。
但從她上高中開始,林政平就開始發了瘋地要她一刻不停地往前衝,比賽要拿第一,畫畫要做最好,全部都要最好的,反正林政平眼裡做什麼都很容易,只要每天對她進行抨擊就好了。
這就是林政平的教育方式。
他覺得自己很正確,林盞不聽,就是她叛逆。
高中起,再沒有哪一次,林盞得獎之後能得到他的誇讚,反而更加驚惶,怕自己下一次做不到更好,林政平就會說——「林盞,你太膨脹了。」
好在蔣婉對她一直比較溫柔,經常在他們吵完之後給林盞做心理工作,讓她理解林政平。
她不想把畫畫變成一件讓自己厭惡的事情,所以每天出了家門,就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無關的,重新回歸那個輕鬆的自己。
但每次回了家,又不得不面對這些棘手的問題。
不同於沈熄的一夜好眠,林盞這一晚又只睡了兩個小時。
想到林政平可能又要她去比賽,她就止不住地頭疼。
她心理素質一直不算好,加上壓力大,假如有什麼大的考試或比賽,她前一晚就會失眠。假如考試或比賽特別大,那她就會提前開始失眠。
每次含金量很高的比賽,崇高都只有一個名額,林政平給了她,就代表很多人不能上。
那些學生和他們的老師都在緊緊盯著她。
因為她能力出眾,暗地裡也會有很多雙眼睛。
稍微有點差錯,林盞就會淪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天賦給了她莫大的便捷,讓她成為眾人眼裡天才一般的存在,卻也回贈給她等值的負擔。
給她榮光,也給她白綾。
這世上什麼都是公平的。
她突然很想問沈熄,那個一開始就是用自己的沉著吸引她的沈熄——到底怎麼樣才可以臨危不亂呢?
她好像很難做到。
到了班上,鄭意眠看她魂不守舍的狀態,心疼地問她:「盞盞,你又失眠了嗎?」
她點了頭,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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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意眠:「你別總想太多,不然真的睡不好。上次我讓你買點助眠的,你買了嗎?」
林盞:「買了,沒用啊。」
早自習快開始的時候,有人在門口喊。
「林盞,有人找啊!」
鄭意眠推推趴在桌上的林盞:「盞盞,沈熄來了……」
林盞有氣無力:「他來幹嘛?還口哨的嗎?」
鄭意眠:「好像是……」
她實在沒力氣站起來,就連沈熄這一劑興奮劑也沒能讓她挪動半步。
林盞蔫蔫地說:「那你去幫我拿一下吧,我實在不舒服。」
鄭意眠有點兒驚訝,但考慮到林盞的身體,還是拍拍她的背。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幫你拿。」
///
看到是鄭意眠站起了身,沈熄下意識皺眉。
鄭意眠走到他面前,解釋道:「不好意思啊,盞盞太不舒服了,不能起來拿你的東西了,讓我幫著拿一下。」
話雖如此,沈熄卻沒有遞上口哨。
他問:「她怎麼了?肚子痛?」
「不是,」鄭意眠搖頭,「她昨晚失眠了,只要一沒睡好,她就很沒有精神。」
沈熄一眼看去,林盞趴在桌上,只露出那顆圓圓的腦袋。
好像每次見她時,她都生意盎然的,還沒有這麼頹喪的時候,他一下竟有些失神。
她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那我下午再來給她。」
留下這句話,沈熄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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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鄭意眠回來的聲音,林盞勉勉強強地伸出手:「哨子呢?」
說不定一摸沈熄給的哨子,她就滿血復活了。
……雖然不大可能。
鄭意眠聳肩:「他說,他下午再來給你。」
林盞腦子裡那根筋沒擰過來:「啥?」
鄭意眠:「也許他是想親自交給你呢。」
「不可能的,」林盞說,「他不是那麼熱情的人。」
「他是不是想當面嘲笑我的黑眼圈?」
鄭意眠:「……」
「他那麼閒的嗎?」
///
一上午,林盞強打精神聽課,一到下課才一頭栽倒在桌上補覺。
但很難睡得安穩。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鄭意眠被張澤叫了出去。
好像才閉了眼,鄭意眠就又回了。
林盞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趴在桌上,眼睛緊閉著,卻毫無睏意。
「張澤這麼快放你回來了?」
「困就好好睡。」
是沈熄的聲音。
林盞以為自己真的睡昏了,趕快揉揉眼睛,睜開。
是沈熄那張臉,仰視的角度看也賞心悅目。
「你怎麼來了?」林盞想坐起來,卻被他重新按回去。
「黑眼圈這麼重,好好睡覺。」
看吧!果然是來笑她黑眼圈的!
林盞枕在手臂上,道:「我也想睡啊,很困,但是睡不著。」
沈熄也許是嫌這麼說話太累,坐在鄭意眠位置上。
「你別動不動睜眼,把眼睛閉上。」
林盞閉眼了,與此同時,內心有點小躁動。
「閉眼了,你想幹什麼啊?」
沈熄:「……」
嘗試著睡了一會兒,林盞還是忍不住開口:「我眼睛真的睜不開,可就是睡不著。」
沈熄看她眼睛閉得好好的,像是跟她較勁兒:「怎麼可能睡不著。」
林盞撇嘴:「因為想得太多了啊。」
沈熄:「那不要想。」
林盞:「做不到,一閉眼就在腦子裡晃啊晃的。」
既然如此,他決定跟她探究到底。
他倒是要看看,她這麼會講,到底能怎麼把自己的失眠說出朵花來。
「腦子裡怎麼會有那麼多東西?」
「就是要想啊,」林盞被他說得也有點委屈了,「我又不願意,可我有什麼辦法。」
看著她皺起來的臉,沈熄放輕聲音,儘量柔和道:「為什麼會想?」
林盞:「壓力大啊。」
沈熄的聲音一輕起來,好像棉絮包圍住她,她感覺整個人正在往裡塌陷。
「為什麼壓力大?」
林盞的聲音開始拖拉起來了:「……你是查戶口的啊……」
「嗯,」沈熄說,「你今年多大?」
「十七……」
「學的什麼專業?」
「美術……」
「早上幾點到校?」
「七點……」
不行了,林盞感覺到有東西把自己往上拽,拽到雲層裡漂浮不定。
學校的景觀、嘈雜的人聲、每天枯燥的生活、畫室和教室……
這些柔和的情緒取代了她的焦灼,也讓她成功睡著。
沈熄手上還拿著一本雜誌,是作文素材的文摘,本來想著如果她還是睡不著,他就給她唸點故事。
但現在……不需要了。
她閉著眼,已經安穩地睡著,隨著呼吸,身體一起一伏。
那顆淚痣也像進入睡眠,憩息在她的眼下。
他把雜誌放在她桌上。
又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