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被他緊握住的那只手彷彿失去知覺, 沈彤全身血液上涌, 幾乎憑空生出一股眩暈感。
聶江瀾托著她的手, 將她扶起來, 仍舊是笑︰「馬車在外面等著了, 上去吧。」
他從她的表情中讀出她無聲的應允。
她喜歡這些。
這個認知讓他整個人都愉悅起來。
沈彤提著裙子,踏出門框後, 終於才慢慢反應過來, 自己其實是落進了聶江瀾的陷阱裡。
一開始拿鞋子,他順口一問大家一般都穿什麽碼數, 她立刻著了他的道,用自己類比, 把自己的鞋碼和盤托出。
然後選裙子, 他很自然地要了她鞋碼對應的衣服碼數, 然後激她, 她就順便換上了禮服。
換完衣服,他假意思考,讓她坐上沙發, 給她穿上那雙–本就是給她選的高跟鞋,再順理成章地做完一切。
而她在整個過程中, 居然都惦記著那個真實的「辛德瑞拉」,從而確定自己置身事外只是一個參考,而對這一切毫無察覺。
高手, 真是高手。
正想完這一切, 面前忽然衝出來一團很迷幻的東西–
那「東西」頭頂一團亂蓬蓬的枯草, 臉上長滿了絨毛,眼皮被畫上顔色,整張臉只有四個字能形容–一塌糊塗。
說是個人吧,看臉不太像,說不是人吧,又有兩只手兩條腿。
聶江瀾正從門外走出來,看到這團東西衝過來,皺了皺眉,把沈彤拉到身後︰「……什麼玩意兒?」
「江瀾哥!是我啊江瀾哥!」
那團東西張嘴了,是元歡的聲音。
聶江瀾有些不確定︰「元歡?」
「是我!」那東西瘋狂點頭,「我就是……」
聶江瀾︰「是你……把元歡給吃了?」
元歡︰「???????」
「好了,不開玩笑了,」聶江瀾笑笑,伸手抓了一把他的頭髮,「這是什麼?你怎麽變這樣了?」
「我的主題啊!」元歡崩潰,「《美女與野獸》,我是野獸!!」
聶江瀾︰「你的故事線是《美女與野獸》?那你的『美女』呢?」
「還沒找到,」元歡泄了氣,「找到了,還要讓她愛上我我才能變身,我哭了。」
元歡探頭看向沈彤︰「你怎麼穿成這樣啊?」
聶江瀾率先開口︰「我的故事線,我的辛德瑞拉公主。」
「哇!你們是《灰姑娘》!」元歡張大嘴,「我小時候超喜歡的一個故事!不過,不是說你的故事線沒有女嘉賓的嗎?」
聶江瀾不置可否︰「可不是,所以這不是嘉賓,是我求來的公主。」
元歡笑了︰「行行行,你的公主,你的辛德瑞拉–看裙子這麽好看,應該已經開始變身了吧,一過十二點美夢就要醒了噢,你們小心點。」
沈彤聳聳肩︰「可不是,我們現在可以凑一個經典童話組合了。」
「那倒是,」元歡掰手指,「一路走來,大家的故事我也都看到了呢,任行哥和楊韶是《海的女兒》,康南哥的是《白雪公主》,魏北哥是《阿拉丁神燈》那個。」
「任行哥好慘,爲了找自己的女主,在海裡泡了倆鐘頭。」
「康南哥最幸福,《白雪公主》誒,最後吃了毒只果被王子吻醒你們知道吧。他現在的日常,就是一直在催女主角宋流螢吃毒只果。」
「魏北哥,魏北哥可能是之前臥底做的孽太多了,現在一直在滿足葉晚小花旦的各種願望。」
「對比下來,」元歡進行總結性發言,「你的最好誒,江瀾哥。」
「我的最好?不一定吧,」聶江瀾挑眉,拋了拋手上的打火機,「康南的《白雪公主》,還有吻戲。」
元歡忽然亢奮︰「對的,我聽康南哥說,這個還是你讓給他的?!」
「是啊,」聶江瀾揉揉頭髮,裝作感嘆,「唉,早知道不讓了。」
沈彤︰???
他回頭看沈彤,忽而低笑一聲。
///
舞會在晚上十點開始,所以沈彤暫時由馬車護送回家。
車顛簸地行駛到一半的時候,沈彤察覺到什麽不對了,掀開簾子的時候,果然發現車夫換了。
什麼時候換的?
「等等,停一下,」沈彤咳嗽一聲,「我們現在去哪裡?」
前面的人不說話。
沈彤以爲是沒聽到,敲了敲柱子,道︰「您好,停一下吧,我想下來看看路。」
周圍一片黑,要不是有攝影師跟著她,她真覺得自己要被拐賣了……
「您好……」
「閉嘴!」前面的人忽然開了口,惡狠狠的,「我讓你說話了嗎?」
又陰陽怪氣笑一聲︰「呵,攀上枝頭真以爲自己要變鳳凰了?」
沈彤被這突如其來的惡劣態度給驚了一驚,轉念一想,像是明白了什麽。
她繼續詢問,佐證自己的猜想︰「你是……家裡的傭人,是嗎?」
「少用那種詞稱呼我,你是傭人,我才不是!」那人咬牙切齒,「大小姐和二小姐要是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猜對了,這果然是家裡面的傭人。
沈彤知道自己現在並不是「沈彤」,而是「辛德瑞拉」,那麼,這人態度這麼惡劣,也是因為她是辛德瑞拉。
辛德瑞拉在家裡,是受盡欺辱的灰姑娘。
節目組找的這個群演倒還真不錯,能接得了戲,反應速度和隨機應變能力都很强。
沈彤問︰「是大姐讓你來的,還是二姐讓你來的?」
「這不重要,」那人道,「重要的是,你今晚,幷不需要出現在舞會上。」
……
……?
幷不需要出現在舞會上?
那也就代表,按照節目參與者的角度來講,她被節目組套路了。
站在故事裡人物的角度來講,她,沈‧辛德瑞拉‧彤,因為遭受這種待遇被姐姐們嫉妒,從而决定將她今晚拋弃在某個地方,好讓她無法順利趕回舞會。
「我明白了,這期節目組布置給我的任務,是讓我靠自己的能力,在十點鐘之前趕回舞會。」
沈彤看著鏡頭︰「行吧,看看他們會把我送到哪兒去,實在不行我還可以跳車。」
不過跳車這事兒還是太危險了,不到緊急關頭,不需要以自己的安全來搏一搏。
畢竟左右不過一個綜藝節目,比起來的話,還是自己的小命要緊。
車子慢慢往前走,知道了節目組的想法之後,沈彤反而不緊張了。
囿於故事背景,她頂多被關在一個偏僻地方,只要不把她送上高處,一切都不是問題。
她靠在窗邊小憩,等到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了。
車夫早已不見踪影。
她招呼攝像師︰「我們下車。」
這是一個密林,地勢十分復雜,各個地方都長得一樣。
沈彤開始仔細分析了一下。
因為還在做綜藝,所以她一邊拿著樹枝在泥土上寫寫畫畫,一邊開口。
「我想想……之前分別,聶江瀾說過,九點鐘會來接我。」
「到時候九點一到,他看不見我的人影,我的『家人』,也就是節目組請來的群演,會找盡各種辦法搪塞他,估計會說我提前走了。但……出於對他智商的信任,和他前幾期的超高IQ表現,我們不妨假設……」
「他會知道我被困在這裡。」
「節目組嘛,也不會太絕情,多少也會留一點綫索下來,讓聶江瀾找到這個地方。但只是讓他知道地方,不會讓他知道具體的地點。」
僅靠自己出去是很難的,多一個人多一個力量,這個任務看似是個人戰,實則是團體戰。
沈彤眨眨眼,打算再賭一把。
「我再拼一次吧,」沈彤說,「我得做一個標誌,讓聶江瀾知道我被關在哪裡。」
「不然我一個人出去太難了,等我找到辦法的時候舞會都結束了,辛德瑞拉的魔法也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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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鐘時刻,辛德瑞拉的美夢會就此破碎–在還沒來得及上演之前。
沈彤抬頭,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
找個什麼辦法呢……
她咬唇思考,過了三分鐘,看到不遠處,隱約有一絲光亮。
此時天幕已經昏暗,那發光體便尤爲明顯,它們分散時只是細小微光,聚攏在一塊兒的時候,却彷彿一團小小的火燈。
如果以這團小光燈作為訊號,聰明如聶江瀾,應該很快就能發現吧。
因爲常年待在這種大環境下,導致沈彤毫不怯場,對鏡頭更是熟悉無比。
她伸手,示意攝像機跟上。
「我們現在去捉螢火蟲,掛一會兒就放生。」
螢火蟲盤旋在低空,捉起來幷不費力,她把手握成空心狀,放在鏡頭下。
「這樣捉的話,不容易傷害到它們。」
上午買奶茶的時候,順道買了一罐布丁。
她看著手裡用玻璃瓶裝的布丁,想了想,决定把布丁吃完,用這個玻璃瓶來裝螢火蟲。
吃完布丁之後,她用隨身携帶的礦泉水衝洗了一下瓶子,就開始幹正事兒了。
她往空中一攬,輕鬆捉到兩只,放進瓶子裡。
先抓到兩只,後面就容易多了,其它的异性螢火蟲會被慢慢吸引過來,不過多久,沈彤已經捉了十幾只。
「差不多了,」她把瓶子放遠看了看,「挺亮的。」
「蓋子就不蓋了,它們不愛動,隔一段時間不會快速飛走的。」
手邊根本沒有細綫,沈彤想了想,把自己之前穿的帆布鞋的鞋帶拆下來,系在瓶頸處。
一切卡得剛剛好。
攝像師被她的動作和反應能力驚到說不出話。
真不愧是聶江瀾的御用攝影師,智商都跟他如出一轍。
沈彤提著綫,看著手裡的小光燈,思考怎麽把它挂上高處,好讓聶江瀾看到。
她有些爲難地看著面前的樹幹。
……真的要徒手上樹嗎?
正在她一籌莫展間,抬頭時看到左側低矮的城墻。
天無絕人之路,牆邊有個小小的樓梯。
穿著禮服本來就不方便,更何況她還蹬著一雙恨天高。
沈彤把高跟鞋脫在一邊,赤著脚上去了。
走上城牆,她墊著腳,把「螢火蟲光燈」系在了樹枝高處。
系好之後,她還彈了彈玻璃瓶,做了個小小的祈禱︰「拜托大家了,晚一點再飛出來吧。」
做完這些,沈彤就坐在牆上︰「行了,現在等等吧,看聶江瀾能不能找到我。」
等了五分鐘,她嫌太過無聊,下去收拾自己剛剛忙起來拆開的東西。
鞋子裝好,礦泉水蓋好,垃圾收拾一下,聽到鞋底壓過枯枝碎葉的聲音。
她回頭去看,聶江瀾胸膛起伏,輪廓身形和夜色融爲一體。
沈彤看了眼表︰「七分鐘。」
聶江瀾聲音帶喘︰「什麼?」
「我說你七分鐘。」
「……」
「不止。」
他很快接話,帶著一股篤定。
在他「你說的是哪方面七分鐘」的眼神指使下,沈彤無奈地嘆一口氣︰「我說的是找我的時間,你想成什麽了?」
「我想的也是這個,」聶江瀾「虛情假意」地看了看表,「應該是八分三秒。」
又頓了頓,轉而叩問她︰「你想成什麽了?」
「……」
沈彤點點頭,行,說不過他。
「你靠什麼找到我的?」
「燈,」他指指高處的燈,「我一開始說要來,他們都不信,非說是我敏.感了。」
一開始看到這個燈,他就有股很強烈的直覺,直覺就是她給他的暗號。
沈彤笑出聲︰「沒想到你猜對了,這真的是我挂的。」
「我當然知道是你掛的,」聶江瀾輕嗤一聲,「這點默契我們都沒有?」
這獨屬於他們的一點點默契,可能任何人都不會知道。
單是想到這一點,他心裡便有種難以言明的暢快。
只是……
聶江瀾指了指光燈︰「你真的徒手上樹了?」
「……」
看來這個梗是過不去了。
沈彤點點頭︰「是的,徒手上樹,飛檐走壁,淩波微步,我都會。」
他扶著腰,饒有興致的模樣︰「再表演一個我看看。」
「……」
///
螢火蟲放生,垃圾帶走。
他們在晚上十點之前,終於順利趕回舞會。
正廳內光怪陸離,觥籌交錯,富麗堂皇的裝飾像一座古堡,包裹起層層疊疊的浪漫與奇妙。
她跟著聶江瀾走進舞池,沿路有人鞠躬打招呼。
場景布置得太過華麗,刺目的光綫擾亂人的神思,沿路金碧輝煌,所有人的聲音不太清楚,像是隔了層水霧響在耳邊。
一時間,沈彤甚至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也許辛德瑞拉的美夢,就是這樣的吧。
沈彤闔眼,食指揉了揉太陽穴。
再睜開眼的時候,那張好看得有些過分的臉,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他換過了正式的西服,那股桀驁被正統的西服紐扣扣住,藏在深處。
可能是今晚的夜色太漫長,歌聲太溫柔,這人身上那股不經心的風流,和那一點點隆重交相結合,竟讓人有些挪不開目光。
他眉眼帶笑,鞠躬,伸出一只手來︰「我的公主,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被他攬著腰帶進舞池,幾度旋轉間,眩暈感更甚。
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被他的掌心握著。
不知道是爲什麽,以往都游刃有餘的男人,此刻手心,有一層薄薄的汗。
……他也會緊張嗎?
他進她退,他退她進。
這種帶著恰到好處距離感的周旋,讓人有種心尖都在發癢的感覺。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著自己,所以沒有抬頭,只是盯著自己的足尖來回挪動。
聶江瀾輕笑一聲,低頭,湊到她耳邊︰「地上是有麵包還是有愛情,值得你看得那麽認真?」
那灼熱氣流噴上皮膚,她鬆開手,乍然往後退了兩步。
沈彤也不知道今晚的自己怎麽回事,好像一只隨時都在擔驚受怕的兔子,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嚇得她撒腿就想跑。
她抬起臉,那雙杏眼波光盈盈,無辜,又生動。
聶江瀾還是笑,正要開口,忽然間,有鐘聲響起了。
一下,兩下,三下。
……
敲到第十下的時候,沈彤反應過來了。
這是辛德瑞拉的十二點啊!
故事分界線,美夢轉醒的十二點。
伴隨著第十二下鐘聲敲響,沈彤提起裙擺往外跑去。
童話裡的女主角,十二點後魔法會自動消失。
那她身處現實,又會被怎麼安排呢?
身後傳來怒斥聲︰「就是她,給我捉住!」
沈彤回頭,看到一群黑衣人。
–電光火石間,她知道了。
到了她的十二點,會召喚出一群要把她捉走的人。
還能躲在哪兒?
沈彤跑進長廊,正慌得大腦一片空白時,房間內忽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拉了進去。
「唔……」
她要掙扎,嘴巴被人捂住。
心臟劇烈彈跳的時候,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聶江瀾說︰「別叫,是我。」
她回過神來,看著他,著急地跟他分享情報︰「辛德瑞拉的十二點,魔法消失;我的十二點,是被人抓走。」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太真情實感了。
沈彤又笑笑,平復下來,安慰自己道︰「想想其實也沒什麽,這就是大家給我織的一個夢。過了這麽久,也差不多該醒了。」
門外傳來脚步聲,沈彤捂住嘴,聽著外面的動靜。
聶江瀾手越過她,死死抵住門把。
男人長睫微斂,嗓音沉穩又冷淡︰「不會醒的。」
我給你的這個美夢,你永遠不用擔心會醒。
我會為你,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