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拿到錄取通知書以後,林語驚沒馬上回A市,她先回了一次帝都。
她所有東西都沒帶走,一個箱子裡面空空,裝著一本書,書裡夾著張照片。
她換了一部新手機,又去辦了張新的卡,微信什麼的密碼早都不記得了,綁定的又是舊的手機號,林語驚弄了一個新的微信,想了想,搜了一下沈倦的手機號。
沒搜出來他的微信。
她坐在機場候機室裡,給沈倦打了個電話。
這是個挺奇怪的事情,她跟沈倦其實之前好像沒通過電話,她也從來沒有去注意過沈倦的電話號碼到底是多少,但是她還是記住了。
林語驚把這歸功於自己的學霸腦。
721分的林語驚同學,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你已經掌握了過目不忘的本領。
機場裡人來人往,一個漂亮小姑娘拽著個銀白色的登機箱走到她旁邊坐下,林語驚側了側頭,把自己的登機箱往旁邊兒拽了拽,然後繼續打電話。
這次響過三聲以後,對面接起來了。
林語驚呼吸都停了一拍。
對面一個男生,開場就大咧咧一句:「喂,你好,哪位?」
明顯不是沈倦的聲音。
林語驚愣了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
對面又問了一句:「誰啊?」
林語驚眨了下眼:「您好,這沈倦的電話嗎?」
「對啊,他現在在忙,沒空接電話,你有什麼事兒,急事我幫你轉達,不急的話你,」男生頓了頓,大概看了眼表,「晚上六點以後再給他打。」
聲音有一點點耳熟,但林語驚也沒聽出來是誰。
「沒什麼急事,」她抬頭,看了眼機場上的電子表,「沒事,讓他先忙吧,謝謝你啊。」
「哎,沒事沒事,為女孩子服務——」說到一半,對面忽然寂靜了,半點聲音沒有。
下一秒,林語驚就聽見這男生吼了一嗓子,聲音很悶,像是在捂著電話怕被人聽見的:「不對啊,我操!!倦爺!是個女的!!你他媽——!」
林語驚沒忍住笑了一聲,把電話掛了。
登機口屏幕上航班號滾動,機場廣播聲音響起,林語驚把手機關了機,起身登機。
A市,蔣寒舉著個手機衝到工作間門口,瞪著眼睛:「沈倦,女的。」
沈倦手上帶著黑色手套,正在割線。
這男生選的地方很騷,在腰窩,圖也很騷,一個烈焰大紅唇。
這人圖剛拿過來的時候蔣寒都不想吐槽了,三十年前的既視感,沈倦估計也是看不下去,幫他改了改,改成了在火焰裡燃燒的唇,火苗青藍,泛著冷。
蔣寒說完,趴在那裡那男生轉過頭來,一臉調侃:「有女生給沈老闆打電話不是挺正常的嗎,我要是女生我也追啊。」
「不是這麼回事兒,兄弟,你不懂,」蔣寒笑道,「咱們老沈,皈依佛門了,凡心不動,他的手機號基本上沒女生知道,除了——」
他這句話說到一半,自己愣住了。
沈倦手上割線的動作倏地一頓。
蔣寒手機還舉著,看著他,猶豫開口:「倦爺,剛剛我還沒聽出來,現在一想,你別說,聲音還真有點兒……」
沈倦將手裡的機器放下,直起身來,伸直的長腿屈起。
他垂眸,聲音擋在黑色的口罩後面有點悶,顯得沉冷:「疼不疼?」 今天天氣不怎麼好。
洛清河走的那天,天好像也不好。
那男生也感受到了氣氛的異常,但是他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實話實說:「還行,沒什麼感覺,就是有點兒麻嗖嗖的。」
沈倦點點頭,拽著黑色的手套摘下來,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手指勾下口罩:「那先休息一會兒。」
男生有點兒懵:「啊……行。」
沈倦起身,從蔣寒手裡抽走了手機,人徑直出去,回手關上門。
那男生還沒反應過來,側頭,問蔣寒:「我剛剛說的是不疼吧?」
「不關你的事,」蔣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這個故事裡,你注定了無法擁有姓名。」
男生一臉茫然:「啊……?」
門外,沈倦點進通話記錄裡找到了剛剛那個電話號碼,撥出去,一邊推開屋門,站在小院兒裡。
電話那頭女聲冰冷,關機。
電話裡面忙音三聲,然後重回寂靜。
沈倦長出了口氣,垂手放下手機,從褲袋裡摸出煙來咬著,點燃。
他身子往後靠在門上,頭抵著門板往上看,瞇了瞇眼。
破敗又沉默的小弄堂,露出的半塊天空被濃雲糊了滿眼,又讓雜亂的電線割得四分五裂。
陰潮地憋著人,是不是還下了雨。
不太記得。
林語驚買的下午的機票,之前那個拖著行李箱的漂亮小姑娘座位就在她旁邊。
看著安安靜靜非常甜的一個小軟妹,沒想到特別樂於助人,一上飛機,抿著唇舉著林語驚的行李箱啪嘰就給塞上頭了。
兩個人聊了幾句,小姑娘一個人去帝都旅遊,看著小,結果比她大好幾歲了,學醫的。
林語驚隨口問:「以後做醫生的話應該挺忙的吧,而且現在醫患關係什麼的都緊張。」
小姑娘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她:「我不給活人看病。」
「啊……?」林語驚說,「法……法醫啊?」
小姑娘點點頭:「人死了,才歸我管。」
林語驚:「……」
這飛機沒晚點,晚上五點半準點兒落地,林語驚從機場出來,一眼就看見了等著她的程軼。
好像也就小兩年沒見,這人還是那麼賤,手裡舉著個大大的牌子,上面還畫了個粉紅色的桃心兒,中間明黃大字——林語驚,爸爸永遠的寶貝女兒。
配色怎麼村怎麼來。
林語驚翻了個白眼。
少年大多發育晚,又長得快,程軼這一年多整個人也拔了一截,上來對著她胳膊就是兩發尖尖碰碰拳:「不是你丫什麼意思啊,哥們兒去年還去八中找你了,結果人說你早走了,走都不告訴我們一聲?」
「事出突然,」林語驚笑道,頓了頓,又問,「你看見沈倦了嗎? 」
「你那大佬同桌,看見了,」程軼說,「我都沒敢過去跟他說話,那哥們兒當時的狀態有點兒讓人望而卻步啊。」
林語驚愣了愣。
「我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反正就是頹吧,」程軼轉過頭來,轉移了話題,「送你回哪兒,林爺爺那邊兒?」
林語驚抿了抿唇,「嗯」了一聲。
能留在A市全靠林清宗,老爺子沒什麼別的要求,就讓她暑假回來一趟,陪著待一段兒時間。
林語驚本來是已經不急於這一時了,反正一年半都等了,但是程軼這話說完,她有點兒待不住。
她決定待個一個禮拜,就回A市找沈倦。
林奶奶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死活不承認自己這小孫女兒的。」
林奶奶是江南人,說起話來不急不緩,溫溫柔柔的,她轉過頭來,看向林語驚:「你小時候,就剛會走那會兒,我給你織了個小毛襪子,被你爺爺看見了,哦喲不得了,一把給搶走了,還發火,死活不讓我給的,晚上我偷偷過去一看——」
偏偏林清宗像是完全看不出來她這種焦急的心情,每天優哉游哉地拉著她,教她下圍棋,種花遛狗,怎麼都行,就是不放她走。
林語驚很絕望,咬著牙聽著林老爺子教那鸚鵡說話,幾十天就那麼一句——「談戀愛有什麼好!談戀愛有什麼好!」
臨近開學前一個禮拜,林語驚也不掙扎了,聽著鸚鵡在那裡「談戀愛有什麼好!」,麻木道:「爺爺,您就是故意的吧。」
老頭笑得可太快樂了,燦爛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年輕了至少十歲:「你這臭丫頭沒良心,你從小到大我見過你幾次?怎麼不見你想我來看我幾回?」
林奶奶抬手,比劃了一下,「那麼丁點兒大的小襪子,自己給套在指頭上舉著看得美呢。」
林清宗冷著臉,耳朵有點兒紅:「瞎扯!」
林語驚怔了怔。
老宅這邊除了過年過節她基本上很少回,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小時候就記得每次回來林清宗對著她都始終是冷著臉,有的時候看都不看她一眼,在小朋友看來嚴肅又可怕,很有距離感。
林語驚一直以為林清宗也是不喜歡自己的,長大了以後也就基本沒主動聯繫過了。
「你爺爺這人啊,一輩子都這樣,從來不肯主動去服個氣兒、承認個什麼的,」林奶奶繼續說,「年輕的時候他窮,我家裡條件好的,後來談個戀愛麼就要跟我分開,還說什麼,不喜歡我了,還要我追著他跑的。」
那我不是捨不得你跟我吃苦,」林爺爺有些無奈,摸摸鼻子:「哎,以前的事兒,怎麼又計較上了?」
林奶奶白了他一眼:「我一直計較著呢,你壞得很。」
林語驚:「……」
年近古稀的兩個老人,當著外孫女兒的面,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毀滅。
林語驚靠在沙發裡,看著兩個人說起那些塵封往事裡的埋怨和委屈,無意識地彎起唇角。
哪有什麼人生、什麼長久的感情是一帆風順的,對的人是經歷了別離和爭吵,若干年後我白髮蒼蒼,我垂垂老矣,而陪伴在我身邊的人依然是你。
回A市的頭兩天,林清宗把林語驚叫到書房裡去聊了很多。
老人站在書櫃前,身形稍有些佝僂了,卻依然可以窺見年輕時的氣勢:「你媽性子像我,太硬,好強,固執,還容易走極端,反正我不好的地方都讓她隨去了。」
「但她沒我幸運,我碰上了你奶奶,你奶奶當時家裡條件好,從小嬌生慣養的,什麼都不會,這麼一個小姑娘,愣是自己一個人偷跑到北方這邊兒來找我。那時候什麼電話啊全沒有,她也不怕,說來就來了,我當時就想,我得對她一輩子好,我什麼都聽她的。」
「有你奶奶領著我,帶著我,我也不至於走得太錯,你媽不一樣,她這輩子沒遇見那個人。」
「沒人帶著她走,沒人告訴她怎麼是好,怎麼是壞,所以她就這麼一直錯下去。她對不起你,我呢,我當初說了不管,我就一定不管,我就想等著她服個軟,這麼多年硬著一口氣始終冷眼看著你,也對不起你。」
林語驚垂著眼,心裡不知道 什麼滋味兒:「我沒怪您。」
「你倒是不怎麼像我倆,跟你奶奶一個樣,能軟得下,骨子裡也硬氣,小丫頭年紀小,主意是真挺正,」林清宗看著她,嘆道,「想幹什麼就去幹,別怕,也別躲,咱們林家人,就算什麼都沒了,也得帶著這股衝勁兒一直往前走。」
林語驚在新生報到那天回了A市,早上的飛機。
到A市的時候是中午,林語驚在機場裡吃了個面,然後坐在麵館裡查去A大的地鐵要怎麼轉。
倒是有地鐵可以轉到A大門口的,大概兩個小時。
林語驚嘆了口氣,拖著她的大行李箱艱難地上了地鐵,開學日,機場和地鐵上人都多,外面悶熱的人快要窒息,地鐵裡空調一吹,又冷得一層雞皮疙瘩。
兩個小時後,她從地鐵口出來,看見門口站著一堆穿著志願者T恤的學長學姐們,手裡舉著個大泡沫板,手繪的,上面寫著——「歡迎A大新生入學[撒花][撒花]」。
繪畫水平和李林的菊花牌黑板報很有一拼。
她一出來,旁邊兩個男生眼睛就亮了,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一路小跑過來:「你好同學,你是新生嗎?」
旁邊那個舉牌子的女生翻了個白眼:「德行。」
「啊,」林語驚拽著箱子下地鐵站台階,「是。」
學長很熱情,二話不說就接過她的行李幫她拿下來,帶著她往學校走,邊走邊侃侃而談,「學妹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林語驚不知道他是怎麼從她的這兩個音節——「啊」和「是」裡面聽出口音來的,覺得學霸果然是有點兒神奇,點點頭:「帝都的。」
學長訝異了:「那這麼遠來A大了啊,今年B大分數線好像沒比這邊高幾分啊。」
老實說,學長長得還挺清秀,但是有了沈倦做對比,林語惊現在覺得所有的男生長得都像土豆。
而且這土豆目的性明顯,林語驚有點兒不太想跟他聊下去,乾脆說道:「我男朋友在這兒。」
學長:「……」
學長:「啊……」
學長很失落,失落地把她送到報到處,失落地放下了她的箱子,失落但也認真負責地交代了後面的一系列流程,然後失落地走了。
A大報導兩天,昨天一天,今天一天。
沈倦是A市人,他應該不會昨天就來,所以林語驚今天來了。
在看到了林爺爺和林奶奶相處、並且林爺爺找她聊完以後,她忽然產生了一種迷之宿命感。
林爺爺當時和林奶奶分手,林奶奶毅然決然跑到帝都去了。
他們沒有手機,沒有辦法聯繫,他甚至也不知道她來了。
可是她最後還是找到他了,在那麼大的帝都。
更何況她現在只在一個!小小的A大!!!
林語驚排隊報導以後,把行李放回到宿舍,宿舍四人寢,上床下桌,除了她以外剩下三個人已經到齊了。
她的床位在靠陽台左手邊一個,林語驚放下行李,簡單打了個招呼,四個人互相認識了一下,什麼都沒整理直接出了門。
她要在這小小的A大,和男朋友偶遇。
想想還有點兒小興奮。
一個小時後。
高考考了721分省第四名的小林同學蹲在樹下,開始真心實意地懷疑自己腦子是不是讓豆漿給泡了。
或者高考完,那點兒智商全都跟著試卷一起跑沒了。
她不知道是什麼給她的自信,讓她覺得自己能在這個小小的,小的從女生寢室繞出來都用了二十分鐘的小A大裡面、在這一群新生學長學姐志願者們的人群中和她一年半沒見過面的男朋友來一次命運的邂逅。
林語驚放棄了,她覺得宿命論還是不靠譜,決定相信科學。
她掏出了手機,給沈倦打了個電話。
大概是因為之前幾次打電話過去都沒能成功和沈倦說上話,她撥電話的時候動作流暢,無比自然,舉到耳邊的時候甚至還在想「這什麼破天兒熱死個人了」,直到電話響了兩聲,對面接起來了。
林語驚一頓。
對面也沒說話。
周圍聲音嘈雜,來來往往始終學生路過,行李箱滾在路面上傳來嘩啦啦的響聲。
過了幾秒,沈倦的聲音順著話筒傳過來,微沉的,低而淡:「林語驚。」
啊。
是我。
好久不見。
林語驚手裡抓著手機,仰起頭。
樹影剪碎了陽光投在地上,風過,她的腳下像一潭波光粼粼的水。
這聲音太熟悉了,穿透了一年零八個月的時間,熟悉到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像是長了腿兒,自己就順著眼角往下滑。
林語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她走的時候,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沒有哭。
焦慮到整晚整晚失眠,吃什麼吐什麼,半個月暴瘦的時候沒哭。
高考倒計時衝刺的時候,整個寢室的人都因為壓力太大哭鼻子的時候她都沒哭。
甚至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前,她一點想哭的感覺都沒有。
她是冷靜又理智的,很酷的林語驚。
但是現在很酷的林語驚就是沒辦法控制。
像是有什麼支撐著她的東西在聽到他叫她名字的那一瞬間,忽然就塌掉了。
停不下來,收不回去。
「沈倦,」林語驚蹲在樹下,低下頭,腦袋頂在膝蓋上,帶著哭腔叫他,「我找不到你了,你為什麼還不來接我。」
第66章
沈倦手機響起的時候人在寢室。
宿舍裡四個都到齊了,剩下三個人兩個本地的,都在整理東西。
沈倦沒什麼東西,把帶的衣服塞進衣櫃裡,箱子基本上就已經空了一半了。
對牀的叫孫明川,東北人,自來熟,此時正拽著個蚊帳抖開,轉圈兒看了他們一眼:「你們都不帶蚊帳的啊?」
沈倦抬起頭來。
孫明川撓撓頭:「艾瑪,就我帶啊,我本來也沒想帶,結果我媽非讓我帶,男的用蚊帳是不是有點兒娘們兒唧唧的啊。」
對桌于嘉從笑了起來:「那你還掛嗎?」
「掛啊,」孫明川嘩啦啦抖摟著蚊帳,堅定說, 「我們東北男人吧,沒有什麼別的優點,就是活得精緻,有時候我們精緻起來自己都害怕。」
于嘉從笑得不行。
孫明川說:「哎,不是,別笑了說正事兒呢咋回事兒啊你,你們真不掛個蚊帳嗎?我來之前上貼吧看學長學姐說這邊兒的蚊子都跟生化武器似的,叮一個包能腫拳頭那麼大。」
另一邊,始終沒說話的路修然從箱子裡抽了盒蚊香片出來,慢條斯理道:「不掛,我們這邊有種東西,叫做電蚊香。」
孫明川看了他兩秒,又看看他手裡那一盒蚊香片:「我去,哥們兒,好主意啊。」
孫明川啪啪鼓掌,「我發現你真的是又精緻又不娘啊,哥們兒。」
沈倦垂頭,也笑了笑,把最後幾本書抽出來放在桌子上。
桌上的手機剛好響起,調了靜音,但震動的聲音挺清晰。
沈倦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他沒存,他盯著看了幾秒,直到餘光掃見剩下三個人也跟著看過來,才拿起手機接起來。
對面的人沒說話。
沈倦聽見她那邊人聲嘈雜,很亂。
他手指有點兒僵,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林語驚。」
對面還是一片安靜。
下一秒,他聽見一聲很小的,幾乎融入到雜亂的背景音裡面的啜泣聲。
沈倦怔了怔。
小姑娘的聲音委屈得不行,哭著叫他的名字,問他為什麼還不來接她,悶悶的,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
像是有只手,拽著他的心臟,一點一點地往外拉。
「你在哪兒。」他竭力壓著聲。
「圖書館……」林語驚一邊哭一邊胡言亂語,「我在圖書館門口,這個破學校怎麼這麼大啊,我找了你一個小時,帝都那麼大,奶奶都能找到爺爺,沈倦,我們是不是沒有緣分?」
沈倦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東西,只覺得那句沒有緣分異常刺耳,他頓了頓,低聲道:「你在A大?」
林語驚吸了吸鼻子:「不然我能在哪兒。」
沈倦轉身快步出了宿舍門往外走:「在那等我。」
在老宅待著的那段時間裡,林語驚想了很多。
高考之前那些她沒有時間分心去考慮的,不敢想的事情,現在終於閒下來了,她從頭到尾過了一遍。
她當然也想過他們會怎麼見面。
她本來以為是會,她去他的工作室找他,給他一個驚喜,小林老師光芒萬丈,漂漂亮亮地推門而入,看著愣在原地的沈同學。
開學的時候見倒也可以,在A大種滿了法國梧桐的林蔭道上,身邊學生和家長來來往往,他們隔著人山人海遙遙相望。
於是周圍的一切都成為了背景板,他們眼中只有對方。
少女十幾年都沒出現過的浪漫細胞開始蠢蠢欲動了。
林語驚是真的沒想到他們會這麼見面。
在她蹲在圖書館門前樹蔭下,腦門兒頂著膝蓋哭得稀裡嘩啦肯定很醜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不能這樣。
久別重逢,女孩子必須得是美的。
她長長吐出了口氣,一邊調整了下心情,一邊用手背抹掉臉上的眼淚,抬起頭來,就看見眼前一雙長腿。
林語驚仰頭,眼角還有沒擦乾的眼淚。
沈倦站在她面前,低垂著眼看著她。
林語驚發現她之前擔心的那些,期待又不安的擔憂全都消失不見了。
她腦子有幾秒鐘的空白。
這個一年多以來無數次在她的夢境中,在她的記憶裡徘徊的少年此時就站在她面前,他瘦了很多,輪廓棱角分明,嘴唇抿著,線條冷,從下往上看睫毛低低覆蓋下來。
整個人的氣質也沉了不少。
林語驚有些恍惚,總感覺這還是個夢,下一秒她就會被鬧鐘叫醒,然後起牀上早自習,背課文。
直到沈倦在她面前也蹲了下來。
兩人距離拉近,沈倦看著她,漆黑的眼,眼神很沉:「你膽子是真的大。」
他的聲音有些啞。
林語驚看著他,神情還是茫然的。
她腦內迅速思考了一下能說什麼,兩秒鐘後毫無結果,她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於是脫口而出:「你高考考了幾分?」
看看,什麼叫學霸的自我修養。
這就是了。
林語驚同學,你可真是一個優秀的人才。
沈倦:「……」
沈倦都沒反應過來。
林語驚卻已經回過神來了,在這句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她其實就反應過來了,差點兒沒咬著舌頭。
她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所以為了彌補一下,顯得自己不是那麼智障,她反應很快地繼續說:「我考了721。」
沈倦:「……」
分開了一年半的女朋友再見面以後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高考考了幾分兒?
然後第二句話,她告訴你——我考了721。
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麼牛逼操作?
沈倦差點兒給氣笑了:「考得挺好啊。」
這句台詞有點兒耳熟。
彷彿一瞬間穿越到她還在十班的時候,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以後,只不過現在,說這句話的人從她變成了他。
林語驚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也自暴自棄了:「啊,還行吧。」
他沒再說話。
林語驚等了兩秒,睜開眼,和他視線對上。
「林語驚,」沈倦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她,「你為什麼來A大。」
林語驚用手背揉了下哭得有些紅的眼睛,把臉上沒擦乾淨的眼淚都擦乾了,才說:「來找你。」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在A大?」沈倦瞇了瞇眼,「我如果不在呢。」
林語驚覺得沈倦這個問題有辱他的智商。
因為想知道他在哪裡簡直太簡單了。
她眨眨眼:「我就是知道。」
填志願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報A大,但是不確定多多少少會有一點。
所以最後一天提交志願表之前,林語驚去看了一眼八中的官網。
首頁紅彤彤一片,喜氣洋洋,第一個專題的標題就是黑體加粗的大字——熱烈祝賀我校沈倦同學以723分的優異成績榮獲省高考理科狀元。
理科省狀元。
不知道為什麼,林語驚在看到這個專題的時候,竟然一點兒意外都沒有,就好像這完全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就應該是這樣。
他怎麼都耀眼,永遠都發光。
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呢。
自豪吧。
有種自己兒子考了省狀元的,自豪感。
唯一讓721分的林同學心裡不爽的是,就連高考,沈倦都他媽高她兩分。
林語驚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邪門玄學,或者是不是用詛咒之類的詞更標準些,她就算遠到懷城去讀書,都死活擺脫不了這個2了。
小廈言情小說
她這邊走神走了好一會兒,那邊沈倦已經站起來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然勾了勾唇,緩聲道:「是啊,你什麼都知道。」
暑假那會兒,高考以後,林語驚那個電話打過來,沈倦在後來,冷靜下來後考慮過無數種可能。
第一個竄進腦子裡的,是小姑娘那時候的那句「那我不喜歡你了呢」。
林語驚從始至終都愛得太狡猾了。
一直以來都是他追著她的。
她逃避,她退縮,她給自己留足了後路,然後時隔一年多,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讓人沒辦法不多想。
這個電話過來,她會說些什麼,沈倦不想繼續再往下想。
他連問都不想問,好像這樣始終保持下去就能阻止什麼發生一樣。
現在她回來,她站在他面前,她來找他。
她回來了,她沒走。
這個認知讓他剛剛手指都在抖。
然後呢。
回過神來以後,心裡的那根火線直接被點燃,那種摻雜著慌張、茫然和無力感的、硬生生地憋了十幾個月的火終於一沖而上,壓都壓不住。
沈倦這一年半過得實在是太他媽憋了。
太他媽委屈了。
他閉了下眼,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竭力克制著:「你什麼都知道,你想走就走,一年半一點消息都不給我,現在想回來就回來,是這樣? 」
林語驚愣了愣。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他媽就活該一直像個傻子似的,我就得始終站在這兒等著你,是這樣?」沈倦輕聲說。
林語驚仰著腦袋看著他安靜地發火,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第一次跟她發火兒。
她趕緊也跟著站起來,蹲得有點兒久,腿都麻了,她垂著頭撐著膝蓋,緩了好一會兒,現先是道歉:「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又激起沈倦一股火兒。
她垂著頭,低聲說:「我不是……不想給你打電話,我最開始沒有手機。」
沈倦沉默地看著她。
「後來……」
林語驚頓了頓,有些猶豫。
她不想把自己看過心理醫生的事情告訴沈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她不想搞得自己像是在賣慘一樣。
「後來,」林語驚繼續道,「我去年年前那個寒假,給你打過電話了,但是我都沒有打通。」
沈倦一頓:「去年年前?」
「我還給你發了短信,你也沒有回我,」林語驚撇了撇嘴,也有些委屈了,「你為什麼不回我,你不回我,我就不敢發了,誰知道你外面是不是有別的狗了。」
沈倦沒說話,有點兒發楞。
去年寒假那會兒,洛清河去世,沈倦狀態始終渾渾噩噩,沈母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在這邊兒,帶著他回了英國,到開學前才回來。
他沉默抿著唇看著她,半晌,低聲道:「高考完,你給我打的那個電話,蔣寒接的,我當時在忙。」
「我知道,」林語驚眨眨眼:「我那個時候要回帝都,在機場,我想告訴你一聲的,但是你沒有空。」
「當時太想你了,就什麼都不想,只想給你打電話,後面冷靜下來,我發現我電話打過去,你接了,我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林語驚說。
一年半的時間太久,當時想他,沒多思考就直接打了電話,結果沒通。
等下了飛機回了老宅閒下來也冷靜下來了以後,林語驚有些茫然,也有點兒怕。
她忽然發現她好像不知道能跟沈倦在電話裡說些什麼。
因為真的太久了。
兩個人之間這麼長時間的空白是實實在在的,要說什麼呢,會不會尷尬,會不會已經沒了共同語言,會不會就這麼舉著電話就沉默了。
林語驚壓低了聲音,實話實說:「我不知道過了這麼久……我們是不是還能夠有共同語言,見不到面就只通電話的話會不會聊不起來,冷場怎麼辦,尷尬怎麼辦,我就,不太想,就想著反正沒多久就見面了,見面再說也可以。」
她頓了頓,垂著眼,試探性抬手去碰了碰他的指尖:「其實包括要見到你之前,我都有點害怕,怕你會不會變得不一樣了,怕見面會不會尷尬,什麼的。」
沈倦垂眸。
他始終沒說話,也沒動,林語驚放開他的手指,又蔫巴巴地戳了戳他的手背:「我這麼說你別生氣,我就是想……把我心裡想的全都告訴你。」
言衡說,你不能讓他一直拉著你,你得自己朝他走過去。
林語驚也想試試看。
拉著他,朝著他往前走。
林語驚深吸了口氣:「課文裡都學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呢,第一次你都沒理我,第二次也沒成,我就不敢了。」
「我沒故意不理你,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她仰起頭來,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小心翼翼地,「你別生氣。」
沒等到他的回應,林語驚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輩子都沒哄過人。
怎麼哄個人有這麼難呢,早知道應該跟程軼取取經,這種事情,他最會了。
林語驚頓了頓,嘆了口氣:「好吧,你生氣也是應該的,小林老師哄你。」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得近了點兒。
盛夏裡走了一個小時,又在這裡站了太久,小姑娘的手溫度有些高,熱乎乎的貼過來。
她小心翼翼勾著他食指指尖拉過來,捏在手裡拽了拽,然後又勾住,聲音裡還帶著一點點剛哭過的鼻音,軟軟的:「男朋友,我好想你。 」
沈倦喉尖一滾。
最見不得她這樣。
委屈巴巴地撒個嬌,能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