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左邊是專心看電影的聞紫慧,而右邊這個人正在耍流氓。
公共場合公然說騷話。
還是這麼自作多情的騷話。
林語驚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麼這麼說,有點慶幸電影院裡光線昏暗,又被巨大的3D眼睛遮住了大半張臉,她看起來應該是面無表情的。
所以她淡定說:「你想得美。」
沈倦一副完全沒被她的平靜表象迷惑的樣子,聲音裡聽得出笑意:「耳朵是不是又紅了?」
「……」
這就像是某種暗示什麼的,他這句話說完,林語驚感覺耳朵真的有點兒熱。
沈倦又往前湊了湊:「過來,我摸摸燙不燙。」
「……」
林語驚往旁邊躲了躲,忍不住急道:「你閉嘴。」
這句聲音稍微有點大,聞紫慧轉過頭來,往她這邊靠了靠腦袋:「你說什麼?」
林語驚觸電似的猛地轉過身來,把被沈倦勾下來的眼鏡往上抬了抬:「沒什麼,我說鋼鐵俠好帥。」
沈倦小臂還撐在她座位靠背上,面對著這邊。
好在電影屏幕此時暗下來,隔著一個人,聞紫慧大概是沒看清,毫無反應地重新轉過身去:「你喜歡鋼鐵俠啊,我覺得隊長帥一點兒啊,我比較喜歡這種,一本正經的男人。」
林語驚「啊」了一聲。
黑暗裡,沈倦身子一點、一點往左靠,兩個人肩膀再次撞到一起。
隔著兩層衣服的布料能感受到少年的體溫和一點點壓力,林語驚抿了抿唇,若無其事看著電影屏幕,伸出一根食指戳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往旁邊推了推。
沈倦勾唇,笑得無聲。
他抬手,食指勾著她細細的手指往下拉,拽下來以後捏在手裡把玩。
少年的手有點兒涼,捏著她的食指溫柔地描繪,從指根到關節再到指腹,最後揉了揉指尖。
黑暗裡觸覺顯得更為敏銳,林語驚手指被他捏著揉撥得渾身不對勁兒,下意識縮了縮肩膀,有點兒坐不住了。
大庭廣眾之下做著如此苟且之事,甚至還有種莫名又刺激的隱秘感,讓人覺得有些羞恥。
羞恥之餘,她竟然還覺得挺帶勁兒的。
林語驚,你還能不能矜持一點兒了?!
林語驚覺得自己越來越墮落了,她剛想抽手,聞紫慧在旁邊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家鋼鐵俠!快看!」
在那句「你家鋼鐵俠」出口的下一秒,她感覺到自己指尖被狠狠掐了一下。
林語驚條件反射:「啊!」
沈倦還是控制著力度的,倒也不是說有多痛,就是忽然一下,那種尖銳的輕微痛感突如其來。
聞紫慧又轉過頭來:「怎麼了?」
「沒怎麼,」林語驚咬牙,一邊抽手,「好帥。」
沈倦死死拽著她手指,不讓她抽,聽到那一聲「好帥」的時候,又掐了一下她指尖。
我!日!
沈倦你不要太過分了!
林語驚轉過頭去,怒視著他,怕再驚動旁邊的聞同學,聲音特別特別小:「撒手。」
沈倦偏不,捏著她指尖輕輕揉了揉,像是在安撫,動作很溫柔。
她側過身來,小心翼翼湊到他耳邊,聲音更低:「你能不能注意點兒,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
她說的「他們」,指的是李林聞紫慧他們三個。
沈倦聞言,抬了抬眼,側頭,往李林他們那邊看了一眼。
三顆帶著黑色3D大眼鏡的腦袋排成一橫排排坐,整整齊齊地呈四十五度角傾斜過來,看著他們的方向。
看到他抬頭看過來,這三顆腦袋又整整齊齊地「唰」地一下,全轉回去了,淡定地繼續看著前面的電影屏幕。
大家當做無事發生過。
而側身背對著他們的林語驚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沈倦收回視線,面不改色道:「他們沒發現。」
整場電影兩個多小時看下來,林語驚都不知道這電影講了什麼,她完全沉浸在和沈倦的偷情大業之中。
說是偷情,其實也就只是捏捏手指尖兒,剛開始林語驚還不太想理他,結果這人大有越玩越起勁兒的趨勢,也不過分,就懶洋洋癱在座位裡,捏著她的指尖緩緩慢慢地揉揉蹭蹭。
最後,林語驚被逗得惱了,實在忍不住,手指抽出,反手抓住他的手。
男生的手和女生的手差別太大,他的手比她大了一圈兒,能感受到大概的骨骼的輪廓,也不軟,摸起來硬硬的。
林語驚抓著他的手拉過來,湊到唇邊,洩憤似的咬了一口他的中指。
少女唇瓣柔軟,溫溫的,小門牙咬上去,幼獸似的磨了磨,舌尖不經意掃過他的指尖,觸感濕漉漉,酥酥麻麻的癢。
沈倦僵了僵,連呼吸都屏了一秒,緊接著氣息有點兒亂。
林語驚叼著他的指尖,牙齒輕輕磨了下,然後彷彿大仇得報,冷酷無情地丟開了他的手。
這招取得了驚人的奇效。
沈倦竟然就真的這麼一直安靜下去了,直到電影結束,這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連晚飯都沒跟他們一起吃。
休息的日子總是比上學的時光過得快,一個雙休日眨眼就過去了,週日晚上,林語驚接到了林芷的電話,她明天早上到,讓她中午一起吃個飯。
林語驚應下。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林芷對成績的重視多多少少讓她產生了一些壓力,她當天晚上就做了個噩夢。
夢裡林芷和沈倦輪流出鏡,故事背景回到了幾個月前的第一次月考,沈倦拿著她的成績單,一臉拽酷屌的冷漠:「你才考這麼點兒分?」
林芷表情淡淡:「你反思一下你為什麼到八中來反而只能考個年級第二,我看第三名也就比你低了一兩分。」
沈倦接道:「學習是真不行。」
第二天林語驚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學校,李林多看了他好幾眼:「林妹,沒睡好啊?」
林語驚做了一晚上夢,現在腦子裡全都是沈倦兩次大考全比她高兩分,還說她就考那麼點兒分,學習是真不行。
她麻木地坐在座位上,喃喃道:「沈倦這個王八蛋……」
李林:「……」
王八蛋沈倦在第三節課姍姍來遲,打著哈欠進了教室,手裡拎著一盒手工糖酥,放在林語驚桌上:「早,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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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驚沒睡好,人還是有點兒沒精神,不過經過了三節課的洗禮,已經從夢境中清醒過來了,「哎,」了一聲,低聲道:「我第三次提醒你啊,你注意點兒。」
沈倦揚眉:「注意什麼。」
「沈同學,早戀是很嚴重的情節,」林語驚說,「所以你平時不要這麼囂張,這種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們要稍微注意一點,不要讓班裡的同學看出來。」
沈倦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麼提醒她,現在才開始注意好像有點兒晚。
林語驚以為他沒說話是不太開心了:「你想被劉福江叫去談話嗎?」
沈倦思考了一下劉福江解決方式的思路。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們,平時學習壓力太大,談談戀愛也很正常,你們倆這節早自習也別上了,哪兒都別去,就坐我辦公室裡談戀愛。
妙哉。
他點點頭,配合地說:「行,那這盒糖酥給你帶的也不太合適——」他說著就要把她桌上的糖酥拿回來。
林語驚在他動手之前飛速將糖酥拿過來,抱在懷裡:「同桌之間帶個零食問題還是不大的,」她鄭重道,「咱們倆今天保持距離,就表現出努力維持著這一盒糖酥的同桌情誼這個樣子。」
沈倦看著她像護著自己兒子似的抱著那盒糖酥,眼神戒備地看著他,好像他下一秒就會撲上去搶似的樣子,靠在牆上笑得說不出來話。
怎麼就能這麼可愛的。
林語驚說到做到,他倆今天保持距離,距離生成愛,距離產生美,他們只是普通而低調的、只有一盒糖酥情誼的廉價同桌關係。
這麼單薄的關係,怎麼能一起吃午飯,不合適,所以中午最後一節課下課放學,下課鈴一響,沈倦就跟著何松南他們走了。
林語驚嘆了口氣,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一出教學樓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林芷。
林芷和孟偉國離婚後林語驚沒再見過她,女人穿一條黑色羊毛長裙,妝容精緻,五官其實是溫淡柔和的,氣質卻有些冷。
比起孟偉國,林語驚眉眼更像林芷,從小到大她不知道收到了多少「跟你媽媽長得一模一樣」的評價,她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每次有人這麼說,她其實都會偷偷開心很久。
那時候林芷還是她的偶像。
那時候她可以跟班級裡的小朋友驕傲地說「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厲害的人」。
那時候是多少年以前了?
林語驚早就不記得了。
太久沒見,她有些尷尬,和她相比林芷簡直若無其事,她吃飯的時候不怎麼喜歡說話,兩個人沉默地吃了個午飯,林芷放下筷子。
林語驚腦子裡有一根神經瞬間繃起來。
她其實一直沒怎麼弄懂,林芷特地來找她吃個飯到底是想幹什麼。
「我今天來,見了一下你們班主任,了解了一下你現在的學習情況,」林芷終於開口道,「你們學校年級第一也是你們班的,是嗎?」
林語驚戳著盤子裡的食物,「嗯」了一聲。
林芷問:「他比你高多少?」
林語驚嘆了口氣:「……兩分。」
「月考,期中考,第一次我可以理解為你狀態不太好,連著兩次,」林芷平靜道,「我覺得你不應該是這個水平。」
林語驚沒說話。
她開始覺得有點兒煩。
「還是上次電話裡和你提的那個問題,我和你爸爸的事情,我不希望影響到你,你自己心態要調整好,你突然換了一個新的生活環境——」
林語驚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她:「你算過嗎?」
「什麼?」
林語驚平靜說:「你有多久沒有跟我說過這麼多話了?」
林芷愣了愣。
「媽,我下午還有課,午休時間沒多少,」林語驚垂眼,淡淡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教室裡,中午午休時間。
李林宋志明和聞紫慧幾個人縮在角落裡竊竊私語。
他們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兒。
他們班那對每天相親相愛得像是連體人一樣的學霸同桌,今天有些不太一樣了。
沈老闆一直以來對林語驚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懷,突然就消失不見了,一上午下來,甚至話都沒怎麼跟她說。
林語驚更不用說,她連瞧都不瞧沈倦一眼了。
倆人中午還沒一起吃飯。
「咋回事兒啊,」聞紫慧費解,「他們倆是不是吵架了。」
「等等,我確定一下,」宋志明舉起一隻手來,「他們倆是在談戀愛沒錯吧。」
聞紫慧能理解:「那小情侶嘛,平時小打小鬧吵吵架什麼的,還挺正常的。」
「小打小鬧吵吵架是挺正常的,但是我覺得這事兒放在沈老闆身上不正常,」宋志明說,「他對林妹,我真的,他倆能吵得起來?沈老闆真能跟林妹生得起氣來啊?」
聞紫慧腦補了一下沈倦生氣的時候的場景。
方圓百里,橫屍遍野,一片血海,寸草不生,沒有一個活物。
聞紫慧打了個哆嗦,
他們倆你一句我一句,只有李林始終保持著沉默,沒說話。
他想起林語驚今天早上那句,帶著刻骨仇恨的「沈倦王八蛋。」
他當時沒多想什麼,現在結合林語驚今天的反應想想看,他覺得這句話可太有深意了。
李林瘋狂腦補了三百部言情小說電影三角戀的劇情,最終靠著經驗得出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結論。
「我覺得,」李林凝重地說,「沈老闆可能劈腿了。」
第57章
幽靜的私房菜館,靠窗邊的一桌。
林語驚這句話說出來,沉默的一方變成了林芷。
她看了她一會兒,將手裡的杯子略往前推了推:「那我直說,」她淡聲說, 「我這次來,主要是想了解你有沒有回來的打算。」
明明是很簡單又好理解的一句話,林語驚聽著卻有一瞬間的茫然。
實實在在的沒聽懂。
「什麼?」
林芷直接道:「我覺得你有些不太適應,你現在明顯不能習慣這邊的生活,成績也受到了影響,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生活?」
這次她說得清楚明白。
林語驚看著她,微微歪了歪腦袋,似乎是依然沒聽懂的樣子:「我記得, 」林語驚慢吞吞道, 「你跟我爸離婚的時候,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
林芷手指搭在杯口,沿著邊緣輕滑了下:「我跟孟偉國離婚的時候,沒想過那麼多,我只想擺脫, 」
她目光很淡, 「我跟他在一起二十年,相互折磨得夠久的了,我一分鐘都不想再耽誤下去。我想把他從我的生命裡抽出去,所有關於他的事情,他的痕跡,他存在過的證據,所有我看到就能想到他的,我都不想留下。」
林語驚輕聲道:「包括我。」
林芷沉默半晌,才道:「包括你。」
她點點頭,說:「恭喜你,你斬斷了你和孟偉國之間所有的連接,現在應該一點煩惱都沒有了。」
林芷搖了搖頭:「小語,我和你之前是斬不斷的。」
「所以,你現在想要回我了?你後悔了?」林語驚問。
「你姓林,」林芷說,「你永遠都是林家的孩子,林家以後的一切,我擁有的一切,最終都會是你的。」
林語驚勾唇:「我以為你本來是打算給我生個小弟弟什麼的呢?」
林芷沉默半晌,平靜道:「我以後都不會懷孕。」
林語驚愣了愣:「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林芷淡淡說,「肌瘤,我最近會空出時間安排手術做切除。」
林語驚手指有些發涼:「子宮……嗎?」
林芷沒說話。
林語驚自己也明白,她這個問題有多麼多餘。
所以,這是原因。
她回來找她,她想要回她,這就是全部的原因。
因為她不能懷孕了,因為她現在是林家唯一的繼承人。
她覺得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從見到林芷的那一刻開始,那團火因為她的話而一點一點往上竄,越燒越旺。
燃料是難過,還有憤怒。
這當中憤怒佔了最高比例,她甚至覺得自己藏在桌子下面的手開始發抖。
她笑了起來:「我的新哥哥好像是姓傅,我需要改個名字嗎?」
林芷微微皺了下眉。
林語驚從來沒這麼跟林芷說過話。
她覺得自己是挺矛盾的人。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她倔得要死,就算失敗了一百次,也會毫不猶豫地嘗試地一百零一次。
有的時候她又挺信命。
比如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個父母緣很薄的人,也試圖想要抓緊過,每次都是徒勞。
那就算了吧。
小的時候想吃一塊蛋糕,拼了命的想吃,卻怎麼也吃不到。
長大以後這蛋糕終於擺在面前了,結果忽然就發現,好像已經沒有那麼想吃了。
所有的事都是會被習慣的,不被愛也會。
林語驚了解林芷。
或者說,因為她在林芷身上失望了太多次,所以她早就學會了不抱有任何期望。
不想爭執,不想爭取,不想多費口舌。
偶爾一通電話,彙報一下學習成績,再彙報一下近期表現,跟工作報告似的,不是也挺好的嗎。
但是今天,她有點兒忍不住。
這種,捧起來以後,又被人重新重重地丟下去了的感覺。
而她的這種態度只讓林芷微微皺了下眉,她的表情依然是平淡的:「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是愛你的。」
腦子裡一聲輕響,理智被燒斷了。
她肩膀垮了垮,人反而放鬆下來。
林語驚覺得不可思議。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可以在毫不猶豫地傷害了自己的孩子以後,又回過頭找回來,那麼理所當然的說我還是愛你的。
我當時不要你只是因為太衝動,我搞錯了。
讓你受委屈了吧,沒事,我又打算要你了,因為我需要一個繼承人。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林語驚好笑地看著她,「你今天來找我就是想說這個嗎?」
「你想通了,你不想再鑽牛角尖了,你忽然醒悟過來發現你對我的愛要比厭煩更多一點了,所以你就跑過來對我揮揮手,然後呢?」
她聲音很輕,無波無瀾,「你覺得只要你來找我了,我就應該摒棄前嫌,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乖乖跑到你懷裡,然後和你演一場母女情深嗎?因為我不是沒人要的?」
她這一番話過分沒樣子,林芷終於開始不滿,或者時候她終於忍不住了,皺起眉來看著她,冷道:「林語驚,你現在說得這都是什麼話?你以前——」
「我以前什麼樣你知道嗎,你恐怕一直不知道吧,我從小到大你有試圖了解我一下嗎?」林語驚人站起來,椅子摩擦著地板,發出「刺啦」的一聲。
她吸了口氣,「媽,如果你特地來找我吃個飯,就是為了問這個,那我也直說。」
「我沒有回去的打算,也不想跟你一起生活,之前我確實覺得沒辦法適應,但是現在,我開始愛上這個城市了。」
林語驚平靜地說:「這裡的人和事我都喜歡,天氣我也喜歡,我還愛上了這兒的柏油馬路和井蓋兒,這輩子都不打算走了。」
林芷看著她,永遠挺的筆直的背忽然塌下來,她語氣軟了一點兒,聲音放得很輕:「小語,你在怪我,是嗎?」
林語驚沒說話。
火苗劈裡啪啦地燒到了最後,只留下一層一捧灰燼,火星明滅閃爍苟延殘喘著,然後一顆一顆消失得一乾二淨。
憤怒被燃燒殆盡,最後只剩下空落落的,站都站不穩的茫然。
怪她嗎,肯定是怪過的。
甚至林語驚在剛來A市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裡,尤其是她和孟偉國爭執以後,她都想過林芷忽然出現在這兒,說要帶她回去的畫面。
林語驚低垂著眼,看著面前桌上剩下的,沒喝掉的湯。
砂鍋小盅盛著的蟲草雞絲湯,已經涼透了,爽口的鮮味兒毀於一旦,上面浮著一層凝固的黃色油脂,看起來膩得讓人有些噁心。
「我現在不怪你了,媽媽,我對你最後一絲期望是被你親手掐滅的,」林語驚說,「在你們離婚那天,你說你什麼都可以不要,包括我的時候。」
林語驚中午回學校的時候,沈倦還沒回來。
她是紅著眼睛進班級的。
早上的事情李林沒有和宋志明他們細說,他覺得自己作為秘密的唯一知情人,有義務保密,多好的兄弟都不能說。
而且事情還不確定,也許是他想太多了呢,李林決定暗中再觀察一下。
這一觀察觀察到中午,李林看著林語驚人先回來,神情看起來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再仔細一看,她眼睛還紅著沒緩過來。
又過了十分鐘,沈倦也回來了。
沈老闆看起來輕鬆愜意,懶散淡定,以及一點點愉悅。
李林腦海裡砸下四個大字。
——春、風、得、意。
李林覺得這完全可以實錘了。
兩個人不但中午沒一起吃飯,分開回來以後,一個眼睛通紅,另一個活潑快樂。
李林甚至腦補出了這一個中午都發生了些什麼,林語驚獨自一人寂寞吃飯,在某某飯館某某店門口遇到沈倦和他的新歡,或者劈腿對象——某個不知名小妖精,沈老闆被小妖精哄得無比愉悅,而林語驚在旁邊綠得長毛,忍不住委屈地紅了眼眶。
而沈倦呢?
當然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怪不得都說帥哥多薄情寡義,都是真理。
李林簡直太生氣了,他想拽著沈倦的領子質問他一句為什麼,像這種情節嚴重的原則性錯誤,就算他現在已經把沈倦當成自己的兄弟,這種行為也讓人無法容忍。
但是他不行,他怕沈倦把他揍成餃子皮兒貼在牆上。
李林頭一次恨自己太過於弱小。
他二話不說扭頭就衝出了教室門,準備懲罰自己到樓下跑幾圈兒發洩一下,順便糾結糾結要不要冒死找沈倦談談,了解了解情況。
他給自己加了一堆戲,並且完全沒有心理負擔,甚至覺得自己這是經驗之談。
憑藉著他看過三百部三角戀的豐富經驗。
這邊沈倦還不知道自己繼被女朋友分了個手以後還已經劈了腿,他一回來就注意到林語驚不太對勁兒。
雖然她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沈倦頓了頓,非常聽女朋友話的依然沒跟她說話,從外套口袋裡抽出手機玩。
半分鐘後,林語驚感覺到自己桌肚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抽出來垂頭看了一眼。
沈倦:【中午吃了什麼?】
林語驚:「……」
她沒馬上回。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中午這件事情要怎麼說,雖然林芷最後也說只是想問一下,如果林語驚對於現在的生活狀態沒有什麼不滿,那麼她不勉強。
林語驚私心是不太想讓沈倦知道她家裡的複雜關係,但是她也沒有想過要瞞著他。
如果有合適的機會能夠說起這件事,她會講給沈倦聽。
沈倦是相信她的,他什麼都願意講給她,讓她知道。
林語驚也想要至少能夠做到和他一樣。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林語驚得承認,在林芷說出她需要做切除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麼反應。
她對她這個手術沒有一個直觀而具體的認識,再加上林芷過於冷靜的語氣和態度,在其它情緒到來之前,林語驚最先感受到的是無邊無際的難過和爭先恐後的憤怒。
直到她冷靜下來的現在,她才開始後知後覺地想,將一個器官從身體裡摘除出去是什麼概念。
這個手術對身體會有多大的危害。
那種身體裡忽然空了一塊兒的感覺,會有多恐怖。
她有一點點的後悔,她剛剛說了一些有點過分的話。
無論如何,這人畢竟是她的媽媽,是孕育她,給她生命的人。
她會不會疼,會不會覺得害怕?
林語驚難受地揉了揉眼睛。
她頓了頓,手指指尖點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打,動作有點兒慢:【你為什麼要發短信啊?】
沈倦:【女朋友不讓我跟她說話,我得營造出一種和她只能勉強靠著一盒零食維持交情的普通同桌關係。】
林語驚有點兒想笑,她把手機往桌肚裡推了推,抬起頭來,側頭看他。
沈倦也側了側頭。
她看了他一眼,重新垂頭。
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一句話不說,坐在一起靠發信息聊天。
林語驚想想都覺得有點兒傻,還是沒忍住笑了笑,轉過頭去,腦袋埋下去,再次抽出手機打字:【男朋友,有個事兒跟你說,你想聽嗎?】
沈倦讀完短信,看了她一眼,才繼續回:【想,女朋友請講。】
林語驚慢吞吞地打字,一條一條發過去:【我剛剛做了一件有點不太好的事情,說了一些自私的話。】
【我當時沒控制住,也沒想到那麼多。】
【我特別難過,特別特別生氣。】
林語驚連著發了好幾條過去,沈倦還沒回,她餘光能夠掃見他盯著手機,手指停下來了,好半天都沒動。
她不想顯得自己太矯情,揉了下鼻尖,換了個語氣:【唉,我,一個沒人疼的小孩。】
她還特地發了個小蘿莉的表情包過去。
委屈巴巴jpg。
沈倦還是沒回,但他動了。
林語驚瞥見他直起身來,就抬頭看過去。
沈倦沒看她,拽著椅子邊兒,把位置往她這邊挪了挪,兩人距離拉近,然後把自己的校服外套的拉鍊拉開,拽著外套的一邊兒往旁邊扯了扯,拉開,露出裡面的衛衣。
這個動作有點兒騷,林語驚看得懵了一下。
下一秒,她感覺到有人順著她校服袖口摸進去,碰了碰她的手指。
沈倦手指有些涼,掌心卻溫熱的,摸到她的手,拽著手指往外拉,拖出袖口,然後拉進他自己的校服袖子裡,藏進去。
兩件校服外套袖管相連,林語驚的手被拽進去,空間很寬,足夠兩個人的手塞在裡面折騰。
藏好了以後,他在袖子裡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然後手指插進她的指縫,屈指扣住。
十指交纏。
他指腹輕輕地,安撫似的蹭了蹭她手背上的骨骼。
校服外套本來就寬大,被他剛剛那麼操作了一通,將兩個人連在一起的袖子遮住了大半。
就算有人一眼看過來,也只會覺得,他們倆坐得稍微有點兒近。
他們明明只是坐在教室,藏在袖子裡面,偷偷地牽了個手。
林語驚卻覺得緊張得不行,心臟「撲通撲通」,一下一下,跳得激烈又急迫。
耳朵發燙。
呼吸也有點不穩。
牽個手而已,林語驚,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呢。
她努力保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偷偷側頭看了一眼,發現沈倦這個逼更能裝,正在垂頭假裝玩手機,指尖還在屏幕上一點一點的單手打字,十分逼真。
她感覺到他的手微微動了動,以為他是要鬆手,於是也鬆了鬆,手往外抽了下。
結果沈倦手指收得更緊了,甚至好像還有些不滿,扣著她的手又往裡拽了拽。
她的手機同時躺在桌肚裡震動了一下。
林語驚一只手被他抓著,只能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機,單手劃開了屏幕鎖,點進去。
沈倦發過來的,一條消息,四個字。
【倦爺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