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語驚說這話的時候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運動會外人可以進嗎?
可以,要穿校服。
那你校服借用一下可以嗎?
從邏輯上來說,沒什麼問題。
但是沈倦這個問題問出來,她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為什麼,林語驚亂七八糟地想到了一個渣男,女朋友聲淚俱下地控訴他:「你這個愛情騙子!我對你不好嗎?我每天辛辛苦苦工作賺錢,你竟然把我賺來的錢給別的女人花!分手!」
林語驚被自己腦海中想像出來的畫面嚇到了,張了張嘴,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沈倦看起來並沒有打算放過她,靠近了一點兒,手肘撐著腿,從下往上看著她:「嗯?是這個意思?」
他今天來得也很早,早自習時間還沒開始,教室裡只來了一小半的人,多數都在伏案奮筆疾書地補作業。
沈倦身上有種很乾淨的味道,之前兩個人偶爾湊近了說話,林語驚也會聞到,林語驚曾經猜測過是他的沐浴露還是洗衣液,但是現在她知道了,是洗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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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天她在他家洗了個澡,用了他的洗髮水和沐浴露,現在她頭髮上也有那個味道了。
森林味道的洗髮水,混合著某種說不出的,屬於他的氣息。
他抽煙,身上有一點點煙草味兒,但很淡,應該是不成癮。
沈倦還保持在安全距離以內,至少和昨天晚上兩個人鼻尖幾乎撞在一起,鼻息交疊相纏的那會兒相比,現在這個距離簡直可以說是太安全了,他們倆平時上課說悄悄話的距離都比這個近點兒。
但是頭一次,林語驚看著他一點點靠近,揚著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時候,沒由來地感受到了壓迫感。
還產生了點兒被勾引的錯覺。
林語驚清了清嗓子:「不給就不給,你不要這麼小氣。」她說著移開了目光,覺得自己像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她轉過頭去,看向正在奮筆疾書和數學作業勇敢鬥爭的李林同學,「李林——」
李林沒時間抬頭,隨口一應:「啊?幹啥?」
林語驚還沒來得及說話,沈倦不怎麼爽地「嘖」了一聲,他抬手按在她頭頂,把她頭轉過來,讓她看著他:「我又沒說不給,你找別人幹什麼?」
林語驚被他掰著腦袋,眨眨眼:「我以為你不願意。」
帥哥毛病都多,林語驚比較能理解。
「是不怎麼願意,」沈倦懶聲說,「但你求求我,叫兩聲好聽的,我不就給了?」
他尾音音調微揚著,帶著一點點吊兒郎當的散漫,嗓音低低纏上來,撩撥得人耳尖發麻,開始發燙。
「……」
林語驚嚥了嚥口水,無意識往後躲了一下,覺得心率好像有點兒過速,「砰砰砰砰」一下下跳得好像比平時歡快了許多。
她跟沈倦現在挺熟了,相處兩個月,畢竟同桌,朝夕相處,平時有時候也會有一些肢體接觸,但是這種很清晰的異常感,還是第一次。
是什麼原因呢?
是因為她昨天晚上開始,發現了沈倦的色相其實非常勾人嗎?
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好像有點兒燙的耳朵,發現不是錯覺。
不是,你的帥哥屏蔽系統去哪裡了?
她有點懊惱,心裡默默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趕緊匆匆地摀住兩隻耳朵,在沈倦沒發現之前藏住了任何蛛絲馬跡。
林語驚覺得她的反應像是一個被情場老油子調戲了的,懵懂的傻白甜。
–
沈倦最後還是借了件校服外套給她。
八中校服一般發兩套,方便換洗,沈倦休學一年,本來穿得是高三的校服,後來又去領了兩套高二的,所以校服多出來兩件。
他把校服帶給林語驚當天,程軼才又給她發了信息:【寶貝女兒,爸爸攜愛子陸嘉珩一同前去。】
林語驚跟陸嘉珩的關係不能說不好,但是一山不容二虎,林語驚是無論對方什麼性別絕對不會服軟讓步的性格,陸嘉珩也不管你是男的是女的,或者在他看來林語驚根本不是個女的,他對女生一向是很溫柔的。
兩個人在爭奪孩子王寶座的戰場上廝殺了數年,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兩個人,相互毆打到最後關係竟然越來越鐵了。
程軼就是他們倆當中的那顆牆頭草,哪裡不行補哪裡,組成無法撼動的鐵三角。
林語驚冷酷無情的回了三個字:【讓他滾。】
回完,她又轉頭看向沈倦,長久地,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沈倦正把化學書立在桌面上,人趴著,懶散得看起來下一秒就要睡著了,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看書,他注意到林語驚的視線,轉過頭來。
「怎麼了。」沈倦問。
林語驚依然看著他,狐狸眼眨巴眨巴,長睫毛扇動,眼神很軟。
沈倦也摸索出了經驗,一般情況下露出這種表情,是她在討好他,這是有事兒了。
還是那種,她覺得會讓他不太爽的事兒,所以得先服個軟,哄一哄。
果然,下一秒——
「你另一件高三的那個校服,能不能也借我一下?」林語驚說,「我還有個朋友……」
「……」
「啪」的一聲,沈倦桌子上的化學書倒了。
他直起身來,沒任何表情,問道:「你還有幾個朋友?」
「沒了,」林語驚做發誓狀,「我就這麼兩個朋友。」
沈倦依舊很平靜地點了下頭,漆黑的眼不辨喜怒。
他不說話,林語驚湊過去,又說:「現在還有你了。」
沈倦終於有了反應,睫毛輕動了下,抬了抬眼。
不知道為什麼,林語驚覺得他這一眼好像也沒有很開心的感覺。
她自己還感動了一下。
我拿你當兄弟了啊!!
我!跟程軼和陸嘉珩也混了兩年才交心的林語驚!跟你才認識了兩個月就已經這麼親切了!
這是多麼神速的進展?
照這麼發展下去,高中畢業學區房是不是都訂下了?
停,好了,可以了,打住,你是不是又開始垂涎沈同學的美色了?
林語驚覺得自己的思想游離得有點遠了,自我唾棄了一番,湊上前去:「沈同學?好不好?」
他看著她,半晌。
「好。」沈倦說。
–
程軼說他們要過來,林語驚還是挺期待的。
她到A市來雖然已經有兩個月,但歸屬感卻始終沒有,在這種陌生的環境下,老熟人會給人帶來非常大的安全感和安慰。
不知不覺到週四,劉福江提前幾天找到林語驚,讓她去舉牌。
每個班級運動會都會有一個女生去舉班牌,十班女生比男生少,理科班本來就有點陽盛陰衰,劉福江找到林語驚的時候,她本來是拒絕的。
站在隊伍最前面,享受全校注視這種事兒,她沒有太大的熱情。
運動會一般早上開始,開幕式在清晨,時間比平時上課的時候還要早。
但校園生活枯燥,運動會這種連續兩天、不用上課不用讀書就瞎幾把玩玩的活動讓大家都很亢奮,足以抵抗那點早起帶來的不情願,連那幾個天天遲到上課睡覺隔三差五站走廊罰站的小霸王們都熱情澎湃。
體委說六點半,所有人在操場上集合,除了有幾個哀嚎著起不來的,大家基本上都沒異議。
程軼拉著陸嘉珩去學生會找熟人開了兩張假條,又跟林語驚再三確定了一遍準確時間以後,他去訂了機票。
程軼說他們坐當天早上的飛機,到這邊應該中午,說到時候會給她打電話,讓她到學校門口去接他們。
林語驚不疑有他,週四早上到運動場,找到了她們班的位置。
她是住校的,以為自己已經算是比較早的了,結果到的時候班裡的人已經來了一半了,宋志明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面大紅鼓,放在他們班那塊位置前面的台子上。
欄杆上掛著大橫幅,紅底黃字,口號是他們班的隊列口號。
——山中猛虎!水中蛟龍!高二十班!臥虎藏龍!
二得一逼。
這口號也是李林想出來的,充分發揮了他出版報寫「春秋請喝菊花茶,清熱解毒又敗火」時候的才藝,林語驚本來是不接受的,然後他看到了宋志明舉起手,大聲而滿意地朗讀了他寫的那個。
——激情燃燒的歲月!十班無人能超越!
宋志明朗讀完,還自信地問:「怎麼樣?是不是很青春?」
「……」
林語驚二話不說就去找到了劉福江,主動扛下了舉班牌這個任務。
因為舉牌的,只舉著班牌在前面面無表情的走就可以了,不需要念這些弱智口號。
宋志明拿著兩個棒槌站在鼓前,咚咚咚敲了起來,很是拉風,把別的班的那些什麼拍手板,礦泉水瓶子裡面裝著豆子的創意壓得半點氣勢不剩。
宋志明看見她,朝她打了個招呼:「有沒有覺得我有點搖滾樂隊鼓手的氣質啊!」
他說著,瞎幾把敲了一段聽起來很急促的鼓點。
林語驚被他逗得,手裡拿著十班班牌站在台子樓梯口笑,後面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傳過來,沒好氣:「讓讓好嘛?」
她連忙往旁邊側了側,回過頭去說了聲抱歉,那女生白了她一眼,擦著她肩膀過去,還撞了一下。
林語驚隱約記得她好像叫什麼慧,文藝課代表,兩人在這之前應該沒有說過話,林語驚不太明白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宋志明也看見了,等女生走上去,他跑過來:「哎,沒事兒吧?」
林語驚搖了搖頭:「沒事,她叫什麼來著?」
宋志明把著欄杆樂了,小聲說:「聞紫慧,不是,這兩天她都快把你瞪穿了,你連人叫什麼都不記得啊?」
「我坐第一排,我怎麼知道她看著我,」林語驚很無辜,「她瞪我幹什麼啊。」
宋志明敲敲她手裡的班牌:「因為這個啊姐姐,你沒來的時候,聞紫慧是小班花,去年運動會班牌也是她打的,結果你一來就變成你了。」
舉牌這個任務,一般都是整個班裡最靚的那個仔來擔任,換句話說,是敲了官方印章的班花的活兒。
宋志明繼續道:「你說,穿著裙子全場秀一遍和默默站在方陣裡,哪一個更出風頭?難得不用穿校服的日子,漂亮小姐姐都想秀一秀腿。」
「……」
林語驚覺得現在同齡小姑娘的心思真是難猜,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好秀的,八中是有吳彥祖還是金城武看著她們咋地?
–
開幕式七點開始,各個班級都要站在主席台前的操場上,先是打著牌子喊著口號走一圈兒,然後進去站好,一個班一塊地兒,聽主持人發言,體育生代表發言,校長發言,七點半升旗儀式,然後就是正式開始。
沈倦是七點二十分來的,時間掐得非常準,剛好逃過了羞恥的方陣隊列活動,又沒有錯過升旗儀式。
他到的時候校長正在發言,整個體育場裡面只有中間的那塊操場上有人,烏壓壓的一塊塊方陣隊列,校長站在上面激情澎湃的噴灑唾沫星子。
少年懶洋洋地從3號門進來,站在門口掃了一圈。
沈倦本來準備看班牌來找,結果沒想到,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隊伍最前面的林語驚。
每個班裡舉牌的女生穿學校統一發的白襯衫和紅裙子,白色球鞋,頭髮紮成高馬尾。
比較變態的是,不能穿襪子,因為顏色要統一。
運動會隊列男生一排女生一排,每個班的負責打牌的女孩子都單獨站在前面,裙子到膝蓋上方一寸,姑娘們露著細細白白的腿,一眼掃過去一排,看起來非常賞心悅目。
沈倦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穿過空無一人的橘紅色跑道,無視了劉福江催促他快跑兩步的命令,不緊不慢走近,看見林語驚手裡立著班牌一動不動站在前面。
就是整個人都在抖。
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清晨七點多,室外很涼,風都帶著潮濕的冷意,爭先恐後往骨頭裡鑽。
林語驚本來就不太適應這邊這種陰涼,沈倦看見她腳尖輕輕動了動,膝蓋內側蹭了一下,縮了縮脖子。
他沒做聲,默默走到隊伍最後排站好。
熬過了半個小時,升旗儀式終於結束了,各個班回到自己班級裡的位置,林語驚一走到台子下面,立馬縮成一團,哼哼唧唧地跺了跺腳。
班牌也有點重量,她手臂有些酸,上台子走到最後一排,把班牌放在旁邊的台階最後一排的那塊空位置立好,用尼龍繩子綁住不讓它倒,才轉身回頭往下走。
她想回她的位置去把校服套上。
她沒帶要換的校服和褲子,高一的時候在附中她運動會都沒去,也沒想到這種情況,就只書包裡塞著兩件從沈倦那裡借來的校服。
她準備先套校服穿了一上午,等中午休息的時候回寢室換個衣服。
她走得急,垂著頭一邊看路一邊往下下了兩個台階,不少坐在上面的同班同學還在往上上,林語驚就貼著邊緣走。
結果迎面往上走的聞紫慧忽然停了下腳步,毫無預兆地往她這邊側了側身,擋在她面前。
林語驚一隻腳已經邁下去了,抬眼眼看著要撞上人,腳連忙往旁邊偏了偏。
旁邊倒著一瓶葡萄汽水,應該屬於坐在最外側的那個同學,林語驚已經飛速反應換了個地方落腳,再反應不過來,一腳踩在那個圓滾滾的塑料瓶子上。
她腳下一滑,右邊半身重重地撞到了那個女生,身體完全失衡,仰著就往後倒,她反應過來的瞬間抬手,支撐地面緩衝,就這樣還是摔在了地上,往下摔了兩階。
林語驚能夠感受到從腳踝開始重重地蹭著水泥台階的邊緣,隱約聽見「刺啦」一聲,像是布料劃破的聲音。
她都沒出聲,反而是聞紫慧尖叫了一聲,嚇了林語驚一跳。
把她喉間差點溢出的那一聲驚呼給硬生生的嚇回去了。
林語驚剛剛摔在地上時大部分力都卸在手上,此時震得手腕發麻,兩隻手手心疼得沒了知覺,她忍著痛感撐住地面想站起來,腳踝又是一陣刺痛。
旁邊有人在說話,聞紫慧的叫聲長而尖利,好像有人反應過來,問她沒事吧。
亂七八糟的聲音混在一起,嘈嘈雜雜。
從小腿中段到腳踝火辣辣地疼,林語驚坐在地上,身上的紅裙子掀起來,裙擺落在大腿中上段幾至腿根,露出大片白膩光滑的皮膚暴露在清晨冰冷的空氣中。
下一秒,一件很大的校服外套鋪天蓋地地扣下來,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然後,有人蹲在她面前,拽著校服兩端將她整個人從前面包住,下巴輕輕地刮蹭到了她的額頭。
林語驚抬起頭來,看見沈倦近在咫尺的鋒利喉結。
鼻尖縈繞著一點煙草的味道。
他剛剛一定是偷偷去抽煙了,林語驚想。
第34章
聞紫慧確實是有點不喜歡林語驚了,大家都是一個班級裡面的美少女,美少女之間嘛,從古至今一向如此,要麼成為好朋友,要麼就是階級敵人。
聞紫慧本來是很敬佩這個新同學的,開學的時候竟然跟沈倦坐一起了,但是敬佩的同時又有點微妙的小羨慕。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嘴上不說,其實心裡對於帥哥同桌多多少少都有點小羨慕,雖然這個帥哥有點黑歷史,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大多喜歡壞男孩,校草的那點黑歷史讓他成功變成了校霸,反而好像更有吸引力了。
聞紫慧一直是那種很熱愛各種活動的,剛開學的時候她競選了文藝委員,去年的歌唱比賽,聖誕節晚會獨舞,運動會的舉牌手都是她,所以今年劉福江一說運動會的事兒,她的小姐妹就在說,這次肯定也是她。
結果劉福江找了林語驚。
聞紫慧覺得自己被打臉打得太尷尬了。
林語驚最開始還拒絕了,後來不知道怎麼著,又答應了。
想就想,不想就不想,還拿什麼喬。
再看林語驚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但是她只是想擋她一下,再說她兩句,沒有想要故意讓她摔著。
本來就是,大家都在往上,就她一個人往下走。
聞紫慧也沒看見旁邊倒著個瓶子,也沒想到林語驚怎麼就順著台階往下摔了,她就撞了她一下而已。
聞紫慧有點慌了,那一下結結實實,她離得最近,甚至聽見了「咚」的一聲,聽著都疼。
她站在旁邊叫了一聲,還沒等反應過來,沈倦從後面拽著她胳膊把她扯到旁邊去,蹲在林語驚面前。
他力氣很大,手臂被拽得生疼,聞紫慧也顧不上了,站在旁邊呆愣又無措地看著還坐在地上的林語驚,看見她小腿上有很長的一條劃傷,滲著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聞紫慧嚇得臉都白了。
劉福江這個時候從另一邊跑過來了:「怎麼了,怎麼了都圍在這兒?」他走過來,「沈倦,你蹲哪兒幹什麼呢?你校服呢?」
沈倦沒回頭,旁邊有同學說了一聲:「江哥!林語驚摔了。」
劉福江趕緊過來:「摔哪兒了?摔壞了沒?哎喲,趕緊去校醫室看看。」
運動會一般每個班的班主任和副班任都會在,不過這會兒副班任還沒來,就劉福江一個看著,他一時也走不開,操場上瞅了一圈兒也沒看見王恐龍在哪兒,趕緊道:「別自己走了,都這樣了哪能自己走,沈倦,你背她下去。」
林語驚抬起眼來,仰著腦袋看著他,旁邊同學都圍著在看,她不想表現得太矯情。
「不用,」林語驚說,「我自己下去吧。」
沈倦頓了頓,垂眸問:「能站起來嗎?」
他手裡拉著校服兩端,看起來像是從前面環抱住她的姿勢。
「能,」她抿了抿唇,抬手搭住他的手臂,身子前傾,趴在他耳邊道,「你扶我一下。」
沈倦校服裡面穿了件白衣服,林語驚剛剛手按在他手臂上的那塊兒留下了一片血跡,非常嚇人劉福江看看她還在流血的腿,又是「哎喲」了一聲。
沈倦摸索到她背後校服拉鍊,「嘩啦」一下拉上來,扶著她站起來,往下看了一眼:「這麼多台階,你打算單腳蹦下去?」
林語驚額頭靠在他的鎖骨上,緩了緩,聲音疼得發虛,還在笑:「你當我的拐杖唄。」
「我還能當你的輪椅,」沈倦說,「你自己不要。」
他們倆一邊慢吞吞地往下一階一階走一邊說話,聲音很低,旁邊人聽得不清楚內容,跑道那邊男子100米開始檢錄。
各個班級裡的短跑健將們——100米運動員選手圍在一起,目送著林語驚和沈倦走過來,又目送著他們走過去,從3號門出了體育場。
校醫室從體育場走過去有一段路,兩個人一出了體育場眾人的視線,沈倦直接拽著林語驚手腕勾在他脖子上,打橫將人抱起來:「你這個速度走過去,明天的運動會都結束了。」
林語驚也不矯情了,乾脆地抬手環住他,走了一段兒,忽然問道:「誒,你這樣算是輪椅嗎?我覺得不太準確。」
「那怎麼準確。」沈倦一手壓著她蓋到大腿上的校服外套下邊兒問。
林語驚想了一會兒:「起重機?」
「……」
沈倦垂眼看她。
少女乖乖地縮在他懷裡,雖然一直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跟他說話,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都蔫巴巴的,像只受了傷的小狐狸。
「行吧,」沈倦說,「那就起重機。」
校醫室在宿舍旁邊,獨立的一個小房子,門沒鎖,但是沒人,裡面四張牀,每張牀都隔著白色的簾子。
沈倦把人放在最邊上的那張牀上,林語驚坐在上面四下望了一圈兒:「我們等一會兒?」
沈倦已經把窗邊的醫務車推過來了,看了一眼她的腿,沒由來地想起了幾個月前,何松南的一句話。
——腿玩年啊倦爺。
林語驚腿確實好看,白得像細嫩的乳酪,筆直修長,漂亮得像是人工的,挑不出一點毛病。
小腿側後處的那一條劃傷顯得更為觸目驚心。
沈倦坐在牀尾,一手握著她腳踝,往上抬了抬,另一只手捏著鞋跟,把她鞋子脫下來。
她大概是滑下去的時候蹭到台階,水泥砌的台階,邊緣鋒利,從腳踝骨到小腿下半段一掌長的傷口。
傷口上混著細碎的灰塵和砂石血液半凝固狀態,血一直順著往下,染紅了襪子。
沈倦把她襪子也脫下來,露出白嫩的腳。
林語驚有種說不清的不自在,反射性抽了抽腳,沒抽動。
沈倦打開裝酒精棉的玻璃瓶,沒回頭:「別動。」
她不動了。
林語驚覺得耳朵有點燙,她雙手撐著醫務室牀面,上半身往後蹭了蹭,結果壓到掌心破了的地方,一陣刺痛。
沈倦剛好又捏著鑷子,夾住酒精棉清理她腿上傷口上的灰塵和砂礫。
雙重夾擊,她疼得「嘶」了一聲,腳趾頭一顆顆蜷在一起,手臂一軟,上半身倒下去,砸進校醫室的枕頭裡。
他抬了抬眼:「疼?」
「不疼,沒感覺。」林語驚側著頭,腦袋扎在枕頭裡,聲音悶悶地,「你動作很熟練啊。」
像個寧折不彎的倔的女戰士。
沈倦點點頭,用酒精棉擦掉了一塊有點大的小沙粒。
林語驚痛得用手指不停地揪著枕頭邊兒,連腳背都繃直了。
沈倦哼笑了一聲:「小騙子。」
她不服氣:「我這叫勇敢。抗戰時期我一定是不怕任何嚴刑拷打的女英雄。」
「抗戰時期的女英雄都像你這樣那沒戲了,你就差平地走路摔一跤,」沈倦抬腿把垃圾桶勾過來,將沾滿血的酒精棉丟進去,換了一塊乾淨的,「我就一眼沒看住你。」
「你說得好像我一直在你的視線裡一樣,沈同學,咱們開學才認識。」林語驚提醒他,道,「我之前的十六年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誰。」
沈倦將鑷子放進注射盤裡:「現在你知道了。」
他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她:「以後也得給我記著。」
少年說著這話的時候,聲音低沉,平緩而悠長。
林語驚心跳莫名漏了兩拍,她定了定神,側過頭去看他,彎著眼笑問:「這位同學,你好,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沈倦似笑非笑:「這就不記得我了?開學的時候是誰求著我,讓我給她當爸爸?」
林語驚:「……」
–
林語驚也就兩只手手心和小腿有點皮外傷,她本來以為自己大概崴腳了,結果沒有,緩了一段時間,手腕和腳踝的痛感漸散。
沈倦處理起傷口來確實很熟練,十幾分鐘後,校醫回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弄完了,林語驚躺了一會兒,套著沈倦的校服當連衣裙穿,回寢室去換了套衣服。
紅裙子邊緣扯破了一點兒,林語驚換好衣服,在寢室裡原地跳了兩下,確定沒別的地方不舒服以後,慢吞吞地下樓,往體育場走。
她以前三天兩頭挨揍,蹭破點兒皮都不怎麼在意了,反正皮膚比較合,幾天就能結痂。
回到體育館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半,還有一個多小時午休,高二十班鼓聲激昂,加油聲此起彼伏,男子200米運動員,拖把二號王一揚選手正在跑道上撒丫子狂奔。
王一揚曾經跟林語驚吹牛皮,有他的200米比賽,他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林語驚當時想起少年在打群架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撲出去一邊咆哮著「都來打我啊!打死我啊!!」的畫面,就信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種恐怖的爆發力的。
結果今天一看王一揚跑步,她差點笑出聲來。
少年像是一匹小野馬,邁著大步兩個蹄子不停地捯飭,三兩步一個飛躍,特別帥氣地滯留在空中,像是面前有無形的障礙物阻擋著他。
非常標準並且專業的110米跨欄跑法。
林語驚數了數,就這樣,居然還能跑個第三。
八中是真沒有什麼跑得快的選手。
她一邊笑一邊往十班位置那邊走,宋志明正敲著鼓,停下了,顛顛跑過去:「哎,林語驚,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就蹭破了點兒皮,看著嚇人,」林語驚擺了擺手,往上掃了一圈兒,沒看見沈倦。
也沒看見聞紫慧。
她本來沒打算問,結果剛轉過頭,宋志明就一臉「我賊懂事兒」的表情湊過來:「剛才沈倦把聞紫慧叫走了。」
林語驚一頓。
宋志明繼續說:「從大佬的表情上來看,聞同學恐怕兇多吉少,即將成為第二幅被大佬鑲在牆上的油畫像。」
林語驚:「……」
–
沈倦其實現在很無奈。
他覺得他對自己的定位挺準確的,他只是一個脾氣非常好的、佛系高中生,但是僅僅只是因為他以前差點打死他的傻逼同桌,他被人傳得血腥又暴力,讓人非常無可奈何。
他其實非常講道理,並不主張武力解決問題。
尤其是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還是一個女孩子。
本來小姑娘之間的事情,沈倦不想管,林語驚本身也不是會受欺負的類型,她那個戰鬥力和絕對不會處於下風的刺兒頭性格沒有人比沈倦更清楚了,他知道她自己能解決得很好。
但是沈倦想起她咬著牙說不疼的時候,在醫務室裡白著張小臉把腦袋埋進枕頭裡的時候,繃直腳背指尖死死地拽著枕頭邊的時候。
都讓他稍微有點兒忍不了。
沈倦本來是想講道理的。
結果聞紫慧跟著他剛走進體育館,站在門口就開始哭。
少女剛開始還是抽抽噎噎地,後來變成奔放的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道歉:「沈同學,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想撞她一下,我沒想到她會摔……哇啊嗚嗚嗚——」
哭得很慘,看起來真心實意,讓人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
「……」
沈倦手插在口袋裡,倚著牆站,神情漠然看著她:「你撞她幹什麼。」
聞紫慧用校服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淚,又抽抽鼻子,實話實說:「我嫉妒她長得好看,本來舉牌的肯定是我的,她一來就變成她了。」
「……?」
就因為這個。
沈倦懷疑這群姑娘是不是腦子都有點兒疾病。
他點點頭,從口袋裡抽出煙盒,咬了一根,淡道:「你們姑娘之間的矛盾我不想摻和,但我見不得我同桌受委屈,也見不得她疼,你去給她道個歉,她想怎麼解決,你聽著,在我這兒就算過了。」
他摸出打火機,微微低頭,點燃,繚繞煙霧裡抬了抬眼,還非常善解人意地詢問對方的意見:「你覺得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