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後來,蔣寒,也就是拖把一號說起第一次見到林語驚的時候,都會露出很神奇的表情。
「就穿著條小裙子站在那兒,那眼睛乾淨得跟玻璃珠似的,一看就是個乖寶寶,和周圍氣質太不搭,」蔣寒搖了搖頭,「我他媽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但此時此刻,林語驚連他叫啥都不知道,腦子裡全是大寫的拖把一號。
拖把一號反應很快,在抱枕砸上臉的一瞬間舉遠了煙,抬手一擋,抓著抱枕手腕轉了一圈兒抱進自己懷裡,煙重新叼進嘴裡,神情凝重:「好功夫。」
像一個二傻子。
這二傻子一副完全不覺得自己傻的樣子,見人叫不醒,轉過頭來笑瞇瞇地揮了揮手,配合著他的髒辮和大花臂,有種說不出的猙獰:「妹妹,不好意思啊,我們老大精神狀態不太好。」
「……」
林語驚不知道這人為什麼就是有一種能把「他精神狀態不太好」說得讓人覺得像是「他有精神病」似的氣質,她看了一眼他舉起來朝她熱情揮舞著的手,又瞥了一眼躺在沙發上睡得看起來像是死過去了一樣的那位叫沈倦的社會哥——的屁股。
別說,還挺翹。
林語驚對這倆人有了一個粗略的初步判斷。
不像是直的。
她點點頭,想說沒事兒,我就隨便看看,你讓他睡吧。
結果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看見拖把一號單手抱著抱枕,另一隻手往沙發邊兒一搭,胳膊肘再次戳上睡著的那位暴躁老哥。
沈倦昨天一晚上沒睡,上午又出了門,剛睡了沒幾個小時,正處於睡眠不足情緒不穩定極端暴躁的喪失狀態,又被人第二次襲臀。
他煩躁又低沉的「嘖」了一聲,也睡不下去了,翻了個身平躺在沙發上,抬手將臉上蒙著的毯子一把扯了。
有一瞬間,林語驚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拖把頭四號。
畢竟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齊齊,髒辮紋身大花臂,情侶款,親密無間的象徵。
結果深灰色的蓋頭終於被他給扯下來,社會哥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從外形上來說一點兒都不社會,和他的好基友不怎麼親密。
甚至看起來應該也沒比她大多少,還是個少年社會哥。
少年社會哥漆黑的短髮理得乾淨利落,單手撐著沙發墊坐起來,垂著頭腦,手臂搭在膝蓋上,衣服袖子卷著,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
他慢吞吞地抬起頭,漆黑的眼,眼型狹長稍揚,此時眼皮子耷拉著,散發著「老子不太耐煩」的氣場,
緩了大概十幾秒的神兒,他才瞇著眼看過來。
大概是剛剛平復了一下起床氣,倒也沒很暴躁的遷怒到林語驚,只擰著眉打了個哈欠,人站起來:「紋身?」
聲音裡帶著沒睡醒時的沙啞,還有一點點鼻音。
林語驚隨口應了一聲:「啊。」
「哪兒。」沈倦轉過身去,將剛剛蒙在腦袋上的毯子拎起來,隨手搭在沙發靠背上。
從背面看兩條腿筆直,長得讓人想吹口哨,黑衣服壓得有些皺,邊緣塞在褲腰裡,露出一段皮帶。
林語驚視線不受控制的掃向他那被襲擊了兩次的、確實挺好看的屁股上,低聲無意識脫口而出:「這屁股……」
語氣似讚賞,似嘆息。
空氣寂靜了。
拖把一號二號三號再次被按了暫停鍵,機械地抬起頭。
沈倦回過頭來看著她,神情睏倦漠然。
林語驚覺得自己聲音挺小的,就是自言自語的音量,不過這屋子裡一片安靜,居然顯得有點清晰,她說出口的下一秒就回過神來,對方轉身的瞬間已經迅速反應,四目相對時甚至調整好了表情,眨巴著眼安靜又無辜的看著他,似乎還帶著小羞澀:「就紋在——」她頓了頓,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可以嗎? 」
沈倦揚眉:「可以。」
看見了嗎!
看見沒有!多麼淡定!
不愧是見過世面的社會哥!
不就是紋個臀嗎!
人家甚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這牛既然已經開了頭,就有吹下去的必要和義務,林語驚心一橫,開始翻看牆邊長木桌上的圖案冊子和亂七八糟散開的各種鉛筆草稿紙,假裝研究著弄個什麼圖案好。
畢竟這位暴躁的社會哥已經醒了,她還用「我就隨便看看,你繼續睡吧」把人家懟回去可能會挨揍。
「誒,」林語驚捏起了張上面畫著個其醜無比叮噹貓的紙,不明白這麼一堆高端精緻作品裡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十歲以下小朋友的作品濫竽充數,「這個多啦A夢好可愛啊。」
沈倦已經走過來了,簾子唰地一拉,角落那一片放著沙發坐著人休息區似的地方和外面的工作區域被劃分開,他走到她旁邊瞥了一眼:「Hello Kitty。」
「啊?」
「這是個Hello Kitty。」
「……」
林語驚仔細一瞅,哦,有耳朵。
那行吧,哈嘍凱蒂。
她乾巴巴地笑了兩聲:「這是家裡小朋友畫的嗎?」
沈倦又打了個哈欠,聲音很好聽,就是鼻音聽起來稍微有點悶悶的:「我畫的。」
「…… 」
兄弟你別騙我吧?
你告訴我就你這個畫功真的是個紋身師嗎?
林語驚沉默了幾秒,決定換個角度:「那,紋身的位置不同,也會有什麼不一樣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這個問題合情合理,總不會出錯了。
「疼痛,保養,都不一樣,」沈倦靠著牆站著,無精打采拖著聲,「你要是信風水命理,那就還有說法。」
「哪裡最疼?」
「皮膚薄的地方。」
「喔,」小姑娘縮著脖子,看著好像還挺怕的,「那哪兒比較不疼啊?」
沈倦也看出來了,這位朋友就是看他醒了,也不好意思再把他攆回去,強行沒話找話隨便問問的,乾脆連電腦都不打算開了。
他頓了頓,直勾勾看了她一會兒,才似笑非笑說:「就你要紋的那個地兒。」
林語驚:「……」
–
林語驚胡扯八扯的和沈倦聊了五分鐘,絞盡腦汁把自己腦子裡能想到的關於紋身的問題全都問了一遍,掐著點兒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大大鬆了口氣。
到最後,兩個人已經沒有任何對話了,沈倦就靠著牆懶洋洋地站著,林語驚能感受到他冷清清的視線。
她也懶得理。
走的時候還是拖把一號塞了張工作室的名片給她,讓她考慮得差不多了可以過來。
沈倦全程都保持著那一個姿勢,站得像沒骨頭一樣,依然一副睏得睜不開眼睛的樣子。
蔣寒剛準備關門,回頭看見他打哈欠,拍拍門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地雷去了?」
沈倦坐進旁邊的懶人沙發裡,隨手從桌邊撈了個飛鏢,半瞇著眼一邊又打了個哈欠一邊對著屋子另一頭牆上的黑色鏢盤丟過去:「生活不易。」
綠色的塑料小飛鏢,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粗製濫造,末端還有塑料薄片的毛毛邊兒,「咻」的一下,飛過半個屋子穩穩地扎在鏢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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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寒看了一眼,距離比較遠,跑過去兩步才看得清,小飛鏢正正好好落在小小的紅色靶心上,半點兒都沒偏。
「我倦爺還是牛逼,」蔣寒不是第一次見了,還是覺得嘆為觀止,離得遠,光線又暗,他在那個位置甚至都看不清靶心在哪兒。蔣寒回身過去把門關好了,趴過去小聲說:「剛剛那妹子,有點好看啊。」
沈倦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就,身上那個小仙女的勁兒,你懂吧,和外面的那種裝的還不一樣,是真仙。」
沈倦視線在空中停了停,腦子裡忽然竄出那位小仙女剛剛的樣子。
是好看,腿又細又直,皮膚白出了透明感。
就是空,眼睛裡什麼東西都沒有。
看著他的時候可能和看著地上的石頭也沒什麼兩樣,空洞洞的,左眼寫著「不在意」右眼寫著「隨便吧」,合起來就是「我是誰」「我在哪」「我到底在幹什麼」。
一個情緒十分茫然,喪得很不明顯的頹廢少女。
總之,不是真的像看起來那麼仙的。
兩秒鐘後,沈倦重新垂下眼簾,情緒也不高:「你不是就喜歡蒸汽朋克風的麼。」
「什麼叫我就喜歡蒸汽朋克風?」蔣寒一臉嚴肅捋了把自己的髒辮兒,「我欣賞一切風格的養眼美少女,剛那個,也太可愛了,像個偷偷幹壞事兒怕被人知道的小朋友,我都能聽出她說話時候的緊張來。」
沈倦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蔣寒越說越覺得後悔了:「我怎麼剛剛就沒想到下手呢,我怎麼就給她的工作室名片呢,我應該直接私人加個聯繫方式什麼的啊,多純多乖,家養小奶貓。 」
沈倦抬頭瞥了他一眼,覺得有些好笑的重複:「乖?」他視線落在木桌上端正躺著的那張其醜無比Hello Kitty上,「就這小奶貓,你真下手,她能讓你骨頭都剩不下。」
蔣寒覺得他完全就是對人家姑娘有偏見,因為她的到來打擾了他大爺補覺,他往旁邊一靠:「這種涉世未深的小仙女,寒哥撩起來自己都害怕。」
「哦,」沈倦長腿往前伸了伸,食指在桌沿輕敲了兩下,懶洋洋說,「你撩。」
第3章
林語驚出了紋身工作室以後又逛了兩圈兒才往回走,天黑了大半的時候,接到了關向梅家裡司機的電話。
司機姓李,她只在剛下飛機那天見過他一次,從機場到新家一路上都很安靜,話不多,但是人看起來很好相處。
接到電話的時候她剛從藥店出來,小白塑料袋裡花花綠綠各種各樣的小盒子一大堆,各種感冒發燒流鼻涕的。
哥哥討厭歸討厭,也不能真的天天跟他吵得山崩地裂。
林語驚手指勾著塑料袋子甩來甩去,單手抓著手機湊到耳邊,沒出聲。
她以前朋友也不多,走心的更少,發小兩個——陸嘉珩和程軼都是這邊通了那邊就直接自顧自劈哩啪啦開始講的人,所以她習慣性等著對面先開口。
安靜了兩秒對面始終沒聲音,她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補了聲您好。
「您好您好,」電話那頭也連忙回了句好,「林小姐,我是老李,沒什麼事兒,就是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馬上回去。」林語驚漫不經心道。
那邊頓了頓,又說:「你給我發個定位過來吧,我去接你,天快黑了,小姑娘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不太安全。」
林語驚頓住了。
她動作停住,抬眼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半天才說:「不用了,那多麻煩您,我一會兒自己回去就行。」
老李笑道:「什麼麻煩不麻煩,我一個司機,就是幹這個的,或者你拍張附近的照片過來,我都能找著。」
林語驚垂著眼,這邊兒的天氣不僅熱,雨後潮得像是泡在水裡,讓人一時半會兒都難以適應,她答應下來,掛了電話以後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本來就在家附近不遠,沒幾分鐘,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路邊。
掃了一眼車牌號,林語驚拎著袋子走過去,打開後座車門坐進去。
老李跟她問了聲好,她微微欠了下身:「麻煩您了。」
老李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不麻煩,應該的。」
林語驚沒說話,看著窗外陌生的街道,偷偷掃了一眼前面開車的老李,穿著很正式的白襯衫,袖口發著洗不出來的黃。
車子裡一片安靜。
老李咳了一聲:「後天開學了吧。」
林語驚回過頭來:「嗯。」
「需要的東西買齊了嗎?還缺什麼跟我說就行。」
「沒什麼了,都買了。 」
「那就好,還缺什麼就告訴我。」老李又重複了一遍。
「好,」小姑娘聲音輕輕的,「謝謝。」
尬聊結束。
林語驚重新扭過頭去,看向車窗外。開始發呆。
她小時候經常會挨罵,林芷是個完美主義者,不能接受她身上的任何毛病,或者在她看來,她這個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根本沒有優點,哪裡都是錯的,所有地方都是「跟你那個爸一個樣兒」。
而孟偉國根本不怎麼管她。
小時候,她還會沮喪一下,會努力讀書考試希望林芷也能誇獎她一次,會覺得難過委屈,會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
後來發現習慣真的很可怕,無論是什麼樣的事情,只要習慣了以後,身體和思維都會自然的做出反應。
就像她早就習慣了管教訓斥,糟糕的家庭關係和永遠不被肯定的眼神,也能熟練應對孟偉國的漠然,關向梅的虛偽,張姨防備不屑的態度,和她那位還沒見過面的哥哥的冷漠敵意。
但是面對來自這個還算是個陌生人的長輩的真摯善意時,她有點不知所措。
不習慣,也不太熟練,尤其是這種沒有第三個人在的環境下,除了道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車子很快開進院,停在門口,九月天沒那麼長,晚上近七點,天色漸暗,林語驚再次跟老李道了謝以後才下車,轉身往門口走。
走到一半,聽見身後有個少年的聲音響起,聽起來非常不耐煩:「怎麼那麼慢啊?」
林語驚下意識回過頭去,發現不是對她說的,剛剛她沒看見,院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著個少年,此時正往老李身邊走:「我都等了你半個小時了,餓死我了。」
老李笑呵呵的:「餓了?走,回家了,晚上想吃什麼?」
花園裡地燈發出暖黃色的光線,映出兩個人有七分相似的五官。
少年沒注意到這邊的視線,擰著眉,還是不高興:「沒想吃的,隨便吧。」
林語驚轉身,翻出鑰匙開門進去。
偌大的房子裡安靜無聲,穿過前廳走到客廳裡,水晶燈光線璀璨又明亮,電視開著,茶几上擺著洗好的水果,沙發裡沒人。
她忽然覺得非常煩。
那種有點茫然的煩躁毫無預兆,原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突如其來得甚至讓人有點驚慌。
林語驚走到廚房,從櫃子上抽了個玻璃杯倒了杯水,冰涼的水劃過喉管,她長出了口氣,端著水杯站在中島台前看了會兒手機,才轉身除了廚房,準備上樓。
剛出來沒走兩步,一抬頭,就看見沙發上多出了個人。
男人也正看著她,長得還挺帥,眉眼輪廓跟關向梅有點像。
林語驚用大概零點五秒鐘的時間反應過來,迅速叫了一聲;「哥哥。」
她從小到大沒鍛煉出什麼別的本事,就是嘴非常甜,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讓自己變得特別乖。
果然,男人嘴角有些僵硬,似乎還抽搐了一下,只是依舊沒說話,表情不善,眼神防備。
林語驚走過去,從袋子裡翻出個白色的小袋子,放到他面前茶几上,小聲跟他道歉:「對不起,我下午的時候是開玩笑的,沒有故意讓你打消防電話,但是因為你說你燒到四十度了……」
「……」
傅明修臉更黑了。
林語驚沒看見似的:「你注意身體,多喝開水。」
傅明修:「……」
傅明修氣得差點站起來。
「熱水,對不起。」林語驚飛快的糾正道,看著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像是看著什麼妖魔鬼怪似的。
對手服軟道歉的速度太快,傅明修覺得自己一口氣就這麼卡著,上不來下不去,更他媽難受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林語驚已經兔子似的竄上樓不見了,傅明修拉過茶几上的她放下的塑料袋子,看了一眼。
裡面是幾盒感冒藥和退燒藥。
「……」
他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心情十分複雜。
有些時候,有些情緒是沒辦法控制的,儘管明白自己的無端排斥來得挺不講道理莫名其妙的,但是就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對這個空降的妹妹完全生不出什麼好感來。
還好她也沒有很討厭。
還不夠討厭?
這才第一天,就又消防又開水的。
傅明修想不到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回過頭去確認了一下少女確實上樓了,傅明修手裡的袋子往茶几上一摔,食指伸出來指著那塑料袋瞪著眼:「什麼意思?你是什麼意思?溫柔刀是不是?想討好我?沒用!我告訴你,沒!有!用!」
–
林語驚是被餓醒的。
醒來的時候夜幕低垂,夜光的電子鐘顯示現在才九點,她睡了兩個小時,上樓進屋倒頭就睡。
期間還做了個很驚悚的夢,夢見那個叫沈倦的社會哥拿著個電鑽似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看著她。電鑽發出「滋滋滋」的聲音,沈倦面無表情地說:「把褲子脫了,我給你紋個Hello Kitty。」
林語驚說:「不行,我屁股長得那麼好看,你的Hello Kitty畫得實在是醜,配不上我的臀。」
沈倦說:「那我給你紋個夜光手錶。」
林語驚覺得比起餓醒,她明明應該會先被這個夢嚇醒才對。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靠在牀頭,先是發了一分鐘的呆。
然後就是餓。
胃裡翻江倒海的,餓得難受。
下午從商場回來到現在,她就喝了一杯水,本來是還想著吃個晚飯再回來的,結果老李一個電話打過來,她給忘了。
林語驚嘆了口氣,伸手端過牀頭矮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又一杯水灌下去,飢餓感有所緩解。
她重新躺回到牀上,盯著天花板,不知道怎麼著就想起了老李,和那個應該是他兒子的少年。
如果她是他,有那樣的一個爸爸,那她是不是就也可以撒嬌,也可以發點小脾氣。
她忽然就知道自己剛剛為什麼會煩。
她覺得羨慕。
林語驚感覺自己現在挺莫名其妙的,她從來都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大概是換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境,還有即將面對的陌生的生活都讓人太沒安全感,所以整個人都變得敏感了不少。
畢竟是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甚至包括林芷和孟偉國離婚這件事,對她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影響。
以前再不堪,好歹還是個家,現在她連家都沒了。
肚子適時的咕咕叫了兩聲打斷了她悲春傷秋,林語驚抬手揉了揉臉,又隨手抓了抓睡得有點亂的頭髮,翻身下牀,隨便套了條褲子,抓起鑰匙和手機下樓準備出門覓個食。
廚房裡應該會有吃的,但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不太想在這個時間點自己一個人擅自就去翻找,一出門,地燈和柱燈的光線柔和漂亮,畢竟是三十萬一平的房子,燈光藝術水平堪比意大利燈光藝術節。
開車回來的時候還沒覺得遠,此時自己走就走了好一會兒才出了大門,街道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處處透著股大城市的味道,林語驚跟著記憶往老弄堂那邊走,今天下午過來的時候好像看到過一家7-11便利店。
她方向感還可以,走了差不多十分鐘,看見了7-11紅綠色的牌子,散發著親切的光芒。
林語驚走進去,拿了一個飯糰一瓶混合果汁,又要了份關東煮——只剩下三個脆骨丸子、菠菜豆腐還有一塊魚排,她付了錢,捏著紙杯出了店門,蹲在門口扎了個丸子塞進嘴裡。
這會兒不像下午的時候那麼熱了,這個城市到了夜裡有點溫差,風帶著潮濕的涼意,也不太冷,剛剛好的舒服,吹散了到這兒以來連續兩天持續不斷的陰鬱煩悶。
林語驚心情很好的嚼著丸子,垂頭去扎第二顆,咬進嘴巴裡,再一抬頭,看見對面街角拐出來一幫人。
剛開始距離太遠,她沒看清。
後來這幫人走到路邊準備過馬路,明顯是往她這個方向來的時候,她才看清楚了。
拖把一二三號,最後面跟著睡不醒的社會哥。
社會哥應該是下午又去補了覺,看起來終於不睏了,還是下午那身衣服,加了件襯衫當外套,手揣在褲袋裡,垂著腦袋聽旁邊的人說話。
還挺怕冷。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前面兩個拖把笑了起來,四個人一起穿過馬路,往林語驚這邊走。
拖把一號終於看見她了。
林語驚遲疑著要不要跟他打聲招呼,其實她本來根本沒準備再去一次那個紋身工作室,也以為自己大概是碰不到他們了。
結果人生處處有緣分,不過既然工作室開在這兒,這片兒大概也算是他們的活動區域。
她把丸子整個塞進嘴裡,竹籤子丟回紙杯,剛要抬手象徵性地打個招呼走個過場。
那邊拖把一號卻突然轉過頭去,低聲跟旁邊的人說了些什麼。
然後沈倦抬起頭看過來,視線對上。
他們已經過了馬路站在路邊,便利店和昏黃路燈的光線糅合在一起拉出長長的影子,黑夜的浸泡讓少年的五官看起來沉鬱又立體,像是加了噪點的老照片,黑眸匿在陰影裡,看不清情緒。
林語驚想起剛剛做的那個短暫又真實的夢,下意識去看他的手,生怕他舉著個電鑽衝過來說「你脫褲子,我給你紋個Hello Kitty。」
三秒鐘後,沈倦沒什麼表情的垂下頭。
林語驚愣了愣,眨眨眼,嘴巴裡的丸子嚼吧嚼吧被吞進肚子裡,也沒在意,重新捏起竹籤子,專心致志地紮了個菠菜豆腐。
剛紮起來,道路另一頭傳來一陣噪音,又是一幫人出現在街口,大概六七個人往這邊走。
拖把二號罵了句髒話,開始擼袖子,進入了備戰狀態。
林語驚頓悟了。
這是一場預約制的,社會哥之間的比試和較量,具體流程大概是先禮後兵,先文後武,大家在7-11門口碰頭,老大和老大寒暄一下,直到肢體上有了第一次觸碰,這個過程,叫點炮。
再下一個階段,就是嘴炮輸的那位惱羞成怒,一言不合的那個瞬間掏出自己的五十米大長刀的同時叫一下自己的兄弟們,可以開始幹架了。
她看著兩撥火力十分旺盛的中二少年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站在7-11門口,對方為首的那個看起來也沒多大,十八九歲的模樣,叼著煙,面色不善,五官擰巴在一起,臉上寫滿了「我是狠人」。
這麼兩伙人聚在一塊兒,路過的人全都繞著走,林語驚蹲在便利店門口的台階上,手裡拿著一杯關東煮,就顯得有點醒目。
狠人大哥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林語驚曾經也是一個見過世面有故事的少女,對於不良少年的注視並不打怵,仰著腦袋以注目禮回敬給他,嘴裡還嚼著脆骨丸子,嘎嘣嘎嘣,不避不讓。
狠人大哥目光滑到她穿著短褲的細白的腿,停住,吐出一口煙來,剛要說話。
沈倦忽然側了側身,往前走了幾步站到少女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那邊兒聊?」沈倦抬了抬下巴。
狠人大哥:「?」
沈倦非常有原則:「打擾人家吃關東煮,多不禮貌。」
作者有話要說:「你看你媽看,是你能看的?」——沈倦,一個有禮貌的社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