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繁上次見到江起淮, 是一年前在美國的時候。
他其實不知道江起淮當年為什麽走,但有的時候偶爾會覺得,可能也有一點兒他當年揍了他一拳, 說了那些話的原因在裡面, 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會有些心虛。
所以江起淮走的這幾年, 季繁跟他始終有聯系。
不知是為了彌補還是安慰, 季繁有時候會跟他說到陶枝的近況, 他說, 江起淮就聽著, 也不會多問。
而陶枝那頭也沒有任何失戀之後的後遺症,時間久了,季繁也就覺得兩個人大概都釋懷了。
有些時候, 只是互相喜歡是不夠的。
緣分和時機似乎都更重要一些。
而陶枝和江起淮,大概就是有緣無分, 沒能在一起也是一個遺憾。
季繁本來一直是這麽覺得的。
而此時,他看著兩個人站在他面前勾肩搭背地眉來眼去著沒完沒了還一唱一和的。
遺憾個屁!
江起淮這個狗逼就是跟他裝樣子!一副清心寡欲不做他想的老實樣子跟他裝了六年, 原來擱這兒等著他呢!
而他居然還對他充滿了愧疚和同情,甚至願意主動跟他說說陶枝的事情。
這他媽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季繁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他深吸了口氣, 冷靜下來, 他看向陶枝,像個大家長似的嚴肅地說:“你進來。”
陶枝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 還是決定配合他先安撫一下炸了毛的這位。
她輕輕地拽了拽江起淮的大衣外套袖口,進屋去了。
季繁看著她進去,目光移到江起淮身上:“你先滾。”
他說完,“砰”地一聲在他臉上把門甩上了。
在房門發出一聲巨響的時候, 季繁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從高一到現在,八年過去了。
他終於頭一回給了江起淮一點令人身心舒暢的顏色。
他背著手轉過身來,陶枝正在脫外套,付惜靈在旁邊小聲地跟她說話。
“呆這麽久都聊什麽了?”付惜靈問。
“就隨便聊聊。”陶枝把外套搭在一邊,笑眯眯地說。
“咳咳。”季繁清了清嗓子。
付惜靈坐到陶枝旁邊,了然地點點頭:“你們倆和好了。”
陶枝:“我們還——”
她頓了頓,湊到她耳邊,很小聲地說了幾個字。
季繁:“喂,哎哎——”
付惜靈聽見陶枝說的話,眨眨眼說:“學神這效率真讓我意外。”
陶枝眼睛彎彎地:“他這樣我還挺喜歡的。”
季繁被無視了五分鍾,就這麽乾站在客廳中間,無奈道:“姑奶奶們,理理我?”
付惜靈抬起頭來,一臉奇怪:“你怎麽還沒走?”
“沒開車來?”陶枝往外揚了揚下巴,“你腿腳利索點兒現在下樓江起淮應該也還沒走,你可以讓他送你回去。”
“不是,”季繁一臉暴躁地抓了抓頭髮,“你跟江起淮怎麽回事兒啊,和好了?”
“是的。”陶枝說,“我倆不能和好?”
她表情平靜又淡定,彷彿這是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反而讓季繁噎了一下:“那你倆都這麽多年沒見了。”
陶枝:“他有女朋友了?”
“沒有……”季繁頓了頓,“吧?”
“我也剛好沒有男朋友呀,”陶枝一攤手,“單身男女談個戀愛,不違法吧。”
季繁瞪著她,一時間確實也想不到江起淮有哪一點讓他非要說不行。
但有些事情,他不在意,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不在意。
好半天,季繁歎了口氣,他摸了摸鼻子,側身靠著牆邊兒說:“你愛跟誰談戀愛談戀愛,我管不著,也覺得沒什麽,但老陶那邊怎麽說?”
陶枝表情凝滯了一下,試探性地說:“我看陶老板最近思想似乎開明了不少,這不還天天看戀愛綜藝從別人家閨女的CP上摳糖呢麽?”
季繁冷笑一聲:“那你試試,你看看這人如果換成他自個兒的閨女,他還能不能摳出糖來。”
陶枝沒顧得上去打探陶修平現在的想法,第二天上午,陶枝剛到工作室就接到大學實習的時候認識的雜志社副主編的電話。
對方開門見山,絲毫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邀請她來拍《SINGO》三月份的雜志封面。
三月刊正處於換季潮,是每年僅次於九月刊的重頭戲,往往封面人物從半年前就會開始挑選,剩下的時間則全部用來敲創意設計,並且要留下足夠的時間重拍。
《SINGO》這次的三月刊封面,陶枝是他們找的第三個攝影師。
因為時間比較緊,對方合同發過來小錦確認過沒問題以後,陶枝晚上要來了封面模特的照片和資料,隔天就去了雜志社。
副主編任瑩已經在攝影棚門口等著了,倆人關系不錯,任瑩一上來就抱了她一下。
陶枝跟著她進去,一邊小聲說:“怎麽回事兒啊,一般哪有換攝影師的,成片不行重拍不就完了,這不得罪人呢嗎。”
“換了美國剛畢業回國的太子爺坐鎮呢,倒也沒明面上趕人,攝影師自己走的,”任瑩無奈道,“反正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她一邊說著,兩個人已經走進了攝影棚。
《SINGO》的攝影棚很專業,裡面專業設備一應俱全,邊上白茶桌前坐著個男人,粉襯衫,錫紙燙。大概是任瑩提前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知道陶枝是誰,小錦跟在後面剛放下包,他視線就掃過來了:“陶老師?看著很年輕啊。”
陶枝假裝沒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拉開包鏈取出相機,平靜道:“年輕有為。”
錫紙燙:“……”
錫紙燙也是驚了,從來沒見過如此坦然自誇的人。
他扭過頭,很大聲地問:“這位陶老師乾這行幾年了?以前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啊。”
陶枝看了他一眼:“我畢業一年了。”
錫紙燙故意做出了一副很驚訝的表情:“一年啊,那您應該現在還處於跟著老師做學徒學習的水平吧?”
裡外都是覺得她經驗不足,懷疑她水平的意思。
這人陰陽怪氣起來確實是很討嫌,不過比起許隨年討厭起來的樣子還是差了一個段位。
陶枝挑了個定焦鏡頭,不緊不慢地裝著:“小太子,對攝影如果有什麽不滿呢,我建議你上門請人之前先篩一遍再說,不要人都到了你才在這裡穿著個袍子又畫符又念咒的。把圈子裡的攝影都得罪一遍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啊?以後你打算自己上手給自家雜志拍照還是隨便找點兒三流攝影應付應付?”
陶枝裝好鏡頭,前前後後地走了兩步,找了一下距離和角度:“我工作的時候不喜歡旁邊有無關緊要的人念經,你如果對我有什麽不滿,成片出來你一張別要,到時候再來質疑我業務能力,行吧?”陶枝好脾氣地跟他商量著,順便空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SINGO》家大業大也扛不住你這麽敗,手下留點兒情吧。”
她說完,直接走到前面跟封面模特交流去了。
錫紙燙一臉懵地看著她,又轉過頭來,看向小錦,不可思議道:“她敢這麽跟我說話?”
小錦也挺奇怪地看著他:“你又不是皇帝。”
“……”
錫紙燙覺得這攝影師和她助理都挺有意思。
錫紙燙有些來勁兒了:“行,我就看看她能拍出什麽花兒來,”他頓了頓,坐直身子又問道,“你老板有男朋友嗎?”
“沒有,”小錦說,“但她也看不上你。”
“你又知道她看不上我,歡喜冤家知道嗎?這叫不打不相識,”錫紙燙捏著劉海往下捋了捋,又左右甩了兩下頭髮,“而且我長得也還行吧?”
小錦目不斜視地說:“她不喜歡留錫紙燙的,說看著像泰迪。”
錫紙燙:“……”
大概這太子爺確實是個吃硬不吃軟的,這一整天,陶枝耳邊都沒再有這位陰陽師聒噪的聲音出現了。
一直到傍晚終於閑下來,她才有空給江起淮發了個微信。
他那邊應該也還在忙,過了十幾分鍾才回復:【接你?】
陶枝一邊喝水一邊看了一眼表,隨手發了個定位給他。
他公司離雜志社不遠,陶枝將東西收拾好遞給小錦,搭上外套下了樓,準備在一樓大廳等。
寫字樓大廳落地窗前幾排沙發圍著圓桌,右手邊一家咖啡,綠植隔出一塊休息區,陶枝一邊低著頭玩手機,坐在最邊上的一個空沙發上面等了一會兒,感覺到旁邊的位置輕輕一陷。
陶枝抬起頭來。
錫紙燙甩了一下劉海:“陶老師,等人呢?”
陶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飛揚起來的狗毛:“等男朋友。”
錫紙燙愣了愣:“你小助理不是說你沒男朋友嗎?”
陶枝懶得跟他多說,轉過頭來繼續玩手機。
她點開微信裡江起淮的聊天框,開了一個位置共享。
剛開始只有她一個人的小點點,等了一下,江起淮的位置小坐標也擠了進來。
陶枝看著他的圖標離她就只有一點點的,幾乎要重疊的距離,然後慢慢地靠近,她“咦”了一聲,轉過頭去。
手機上兩個小小的坐標重合在一起。
陶枝仰著頭,看著後面站著的人,忍不住抿起嘴角:“餓了!”
江起淮垂著頭,在看見她的時候,眉眼似乎也跟著柔和了下來:“想吃什麽?”
“都行都行,路上再說吧。”陶枝站起身來,繞過還坐在旁邊的錫紙燙。
她剛走過去,錫紙燙突然出聲:“江起淮?”
陶枝愣了愣,轉過頭去。
江起淮側頭看了他一眼。
錫紙燙不確定道:“是你吧,我操,好巧啊,你不是在華爾街嗎?怎麽回國了?”
江起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平靜的臉上寫著兩個字:你誰。
像極了當年季繁轉到實驗一中來第一天認仇人時候他的反應。
陶枝有些想笑。
但錫紙燙並不在意,他興奮地自我介紹了一番以後開始寒暄,陶枝勉強從他一堆廢話裡提煉出了少得可憐的有用信息——
江起淮碩士時候的同班同學,剛畢業回國。
人都畢業工作了一年多了你才剛畢業回國,你怎還好意思說呢。
陶枝就看著錫紙燙跟江起淮要了個微信,倆人加完以後道了個別,出寫字樓門的時候,陶枝好奇地問:“你真不記得他了呀?”
江起淮:“不記得了。”
陶枝腦袋往下縮了縮,躲進圍巾裡看著他開了車門:“我還覺得他還挺容易讓人印象深刻的。”
她鑽進副駕駛的時候江起淮看了她一眼,繞過車頭坐上車,沒說話。
陶枝起初沒注意,直到車子開出好一會兒了,她收起手機抬起頭來,才發現他唇角向下撇著,始終一聲不吭。
等紅燈的功夫,陶枝湊過去看著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下撇的唇角:“你怎麽了?”
江起淮頓了一會兒,才忍不住淡淡問了一句:“他怎麽容易讓人印象深刻了。”
陶枝:“……”
就為了這事兒悶一路呢。
陶枝忍著笑瞅他:“就,話挺多的,性格很活潑。”
江起淮點點頭,表情也沒什麽變化:“話少的就讓人印象不深刻。”
陶枝也是一臉鄭重其事地跟著點頭:“是這樣,那怎麽辦?”
江起淮側過頭來。
冬天日短,兩邊路燈已經亮起來了,溫暖的黃色光線順著車窗和擋風玻璃透進車裡,朦朧而明亮。十字路口的直行紅燈很長,紅色的阿拉伯數字不停地跳。
江起淮耷拉著唇角看了她幾秒,忽而單手撐著方向盤靠過來,他低下脖頸側著頭湊上來,力度不輕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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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痛得“嘶”了一聲:“你幹嘛呀!”
江起淮含著她的唇瓣舔了舔,低喃道:“加深一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