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陸恒伸手覆上停在自己臉側的手掌,輕輕握了一下卻很快放開:”還好,就是有些不習慣這種感覺。”
“不習慣?”
見釋投來略帶疑問的眼神,陸恒笑了笑:“這種覺得眼前之人,無一處不貼合自己心意的感覺聽新奇的。現在看著你的時候,我嘴角都會止不住的上翹。”
陸恒向來坦蕩,並且自認雙方都知道,這種心情只是受瞳術影響罷了。
聽釋空問起,他便絲毫沒有遮掩地說了,說完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釋空卻是一愣,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向拉坯機:“既是如此,製作貢品應該無礙。”
差點被這種新奇感覺衝昏頭腦的陸恒,總算是想起正事來。然而就算這樣,他依舊只想同釋空多說幾句話,什麼山神,什麼貢品都不值一提,大不了以神魂之力撕破這畫中世界。
“小九?”
陸恒循聲望去,見釋空已坐在拉坯機前,神情如常。他這才略微恢復理智,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簡直像是被美色衝昏頭腦不想上朝的昏君。
他抹了抹臉,定了定心神。
拉坯機前,陸恒和釋空相對而坐。
釋空自一旁拿起長棍,抵在轉盤邊緣一用力,轉盤就高速旋轉起來。
兩人此刻倒是默契十足,陸恒是個生手,便先把手放了上去。隨後,釋空的手掌覆蓋上來,掌控這陸恒的手將那團泥土慢慢拉伸成型。
陸恒的心神,卻無法沉浸在那堆泥土之上,覆蓋在他手上的溫度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微微抬眼,又去看釋空的臉。
只見對面那人,專心掌控著泥土成型之事,雙目低垂,從這個角度看來,眼睛的形狀更加
似乎是感覺到了陸恒的視線,釋空抬眼望了過來,他瞳色略淺,這讓他平日裡看來總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淡。
陸恒卻覺得,釋空看過來的時候,眼底那層薄冰似乎碎裂開來,讓他窺見其中隱藏至深的某些秘密。然那激烈情緒卻只若曇花一現,再看又是平淡如常。
偷看被抓了個正著,陸恒倒是毫無羞澀之意,反而挑眉一笑:“如若現在眼前擺滿山珍海味,我大概也只需一碗白飯就足矣。”
為何?自然是秀色可餐。
“休得胡鬧。”釋空有些無奈的說到,聲音卻低柔溫和,絲毫沒有不悅之意。
有陸恒這個生手在,兩人只是拉了一個簡單小巧的杯型器坯。山神貢品,重在心意,也不必太過複雜的東西。
這次的過程,異常的順利。
器坯完成之後,釋空將粗坯取下,放在一旁架子上風乾。這些事,陸恒都插不上手,萬一把這得之不易的器坯弄碎那就得不償失了。
待釋空忙完這一切,將沾滿陶土的手清理乾淨後,便走過來。
“回去了?”陸恒靠在一旁柱子上,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釋空點頭,眼中金光再現,那朵金色蓮花慢慢凋落,隨之以手覆上陸恒眼睛。
手掌移開之時,陸恒眼前一陣清明,方才那種令人心神蕩漾的感覺已經消失無蹤。如今再看釋空,依舊是俊美無濤,卻不會讓陸恒捨不得移開眼睛。
陸恒對這奇異瞳術讚歎不已:“你這術法,要是讓妖族裡修行惑心一道的妖學了去,那可了不得。“
妖族惑人,多是以迷人神智為前提,時間久了,總會被人看出端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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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空卻說:“這術法,只有對方心甘情願時才能生效,但凡有一點提防之心,都不會成功。”
釋空此話一說出口,陸恒自己心中便是一驚,自己對這人竟是一點地方之心都沒有了。明明兩人之間,仇怨頗深。
陸恒看著釋空那指節分明的手,那拉坯之時讓自己心神搖曳的手。
在數百年前,自己可是曾被這玉雕般完美的手,一掌印在胸前,打了個半死。
釋空見陸恒怔怔地待在原地,半晌沒有出聲,便問道:”可是瞳術讓你感覺不適?這也是事出緊急的,暫且再忍上一次。“
“還要要來?”陸恒聽到這話,心中一驚。
“待這器坯風乾之後,還需在上面繪製圖案,燒制之後才算是完成。兩日之後,你我二人再來此地,屆時還需在施展一次瞳術。”
“既然要再來,那為何要這麼急著解開術法。”陸恒問。
“人心最易被欺騙,雖然你我都知這只是術法作用下的愛慕之意,但若假戲做久了,怕是要當真。”
見釋空神情淡然,完全不若瞳術施展時情深似海的樣子,陸恒心中感慨一句,自己的心境難道還比不上這梵音寺的死對頭,可不能丟了逍遙道的臉。
術法而已,切莫假戲真做。陸恒心中念叨著,便與釋空出了陶坊,一路回了破草屋。
兩日後,踏入陶坊,依舊是先由釋空施術,兩人再開始忙活。
畫中世界的阿牛,只是個山野村夫,略識幾個大字而已,丹青什麼的那是一竅不通。之前陶坊出產的器皿,頂多是在上面寫上村民的名字用以區分。
釋空自然是不能做出不符合阿牛的身份的事,他將繪圖的染料和筆拿出。
“就在上面寫上阿牛和二狗子的名字如何?“
陸恒卻撇了撇嘴:“不成不成,這可是我親手做的第一個杯子,怎可這幫隨意。”
“那你說該如何?”釋空面帶縱容,看向陸恒。
陸恒拿起筆來:”阿牛的身體有記憶,二狗子自然也有,我起初還疑惑這二狗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阿牛哥怎麼就會看上他了。剛才看到這筆,才意識到,原來這二狗子還是個秀才。”
筆尖落下,陸恒只是寥寥幾筆,便陶罐之上,勾勒出一對鳥兒的雛形。
“怎樣,雖說比不上方文澤這種大家,還是能看出是什麼吧?“
“這是鴛鴦?”
陸恒笑了笑:”沒錯。準確說來,兩只皆為鴛。”
他又加上數筆,只見兩只鳥兒頭上皆有華麗冠羽,一看就只兩只鳥兒皆為雄性。陸恒動作很快,兩只鳥兒已經成型,僅剩眼眶之中尚且空白。
陸恒抬眼,見釋空在一旁看得專注,又是心生一念:“這個陶杯,拉坯是你我共同完成。這勾畫也不能讓我一人專美於前。”
“可阿牛並不擅丹青。”
“那二狗子也不會拉坯,”陸恒挑了挑眉,不由分說地將筆塞入釋空手中,”這不是有我呢。”
他握著釋空的手,在鳥兒空白的眼眶中,輕輕一點。
“都道點睛最難,你看,有你的參與,這鳥兒的眼神是不是不一樣了?”
“……”釋空站起身來,“既是繪製完畢,便可入窯燒制了。”
陸恒見他步伐有些急,耳尖似乎還帶著一抹緋色。
器坯已送入窯內,待明日清晨,這山神貢品就能成型。燒制需要些時間,兩人也不能離開陶坊,需在這裡住上一夜。
今日來之前,釋空就說要在陶坊裡過夜,兩人帶了乾糧過來。黃昏之際,兩人正打算隨便吃點乾糧填飽肚子。
陸恒正捏著那個難以下嚥的幹硬饅頭愁眉苦臉時,天降甘霖。
只見門口走進來一白髮老嫗,正是二狗子的祖母趙婆婆。她手中挎著竹籃子,甫一進門,就揚聲說道:“二狗子,我聽鄰居說你在阿牛的陶坊裡,可不是來添亂的吧?”
常年勞作的趙婆婆身體健康,說起話來是中氣十足,陸恒怕她再嚷嚷下去要把窯裡的陶器給震裂,趕緊起身迎上前去。
“阿婆,別老把我想得那麼壞,我和阿牛哥是在陶坊準備給山神大人的貢品。再說了,這陶坊我也算是有份了,以後我還得上這裡來幫手呢,現在也算是提前練習了。”
“哎喲,不錯不錯,我家二狗子總算是有些擔當了,也沒浪費我特地帶過來這一鍋野菌湯。”
趙婆婆手腳俐落地把籃子中的東西放在簡陋的小桌子上,一大罐野菌湯還冒著熱氣。忙完之後,她也不多做耽擱:“你今夜就別睡了,明日天擦亮時就在村口等著,我們得在太陽升起前趕到山神廟。”
“不必麻煩阿婆您了,我和二狗子知道路,自己過去就行。”釋空說道。
“瞎說什麼,見山神大人,當然得由家中長輩引領著去。你和二狗子都沒了父母,當然只能有我這個老太婆代勞。”
趙婆婆揮了揮手,說完便出了門,如同來時一樣乾淨俐落。
陸恒和釋空都是守在窯邊,一夜未睡。兩人神魂強大,阿牛和二狗子的身體也是身強體壯,並不會有什麼疲憊之感。
待到時間正好,釋空便從窯中取出那只陶杯。
陶杯杯身泛黑,繪製在上的兩只鳥兒也因為沒有什麼好的染料,沒有色彩只有簡單線條。妖王寶庫中隨便從牆角扒拉出來的東西都要比之精美百倍,但陸恒就是覺得這個陶杯,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真是不想給那個畫妖。”陸恒捏著陶杯感慨,“看著技法,看著活靈活現的一對鴛。”
“這個陶杯只是用以引出畫妖罷了。”釋空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