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時不同以往,他已不是那個有翻江倒海之能的妖王,這麼一條小菜蛇,一個凡人抬起腳都能把自己碾死。神魂上的劇痛仍未消減,但是陸恒已逐漸習慣這種感覺,便也能夠自如的操控自己的身體。
還是謹慎行事為佳,陸恒心念一動,就躲進了岩石縫隙之間。他藏身之處角度絕佳,能將洞口之處的全部情形都收歸眼底。
最好只是個路過的普通人,陸恒心中想著。
不多時,來人出現在洞口。
與陸恒料想中的不同,來人並非是普通凡人。相反的,來人非常不普通。
隨著此人的出現,這昏暗的岩洞之中似乎都明亮了幾分。
來人身披白色僧袍,右手纏著一串黑色佛珠。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多餘的裝飾。然而,這極為簡單的衣著,穿在此人身上,卻如同暗夜之中那當空皓月,飄飄乎不似塵世中人。
比之他容貌更為出眾的,是他周身的氣度,彷彿是清風徐來,明月升起,讓人不由心生嚮往之情。他形狀優美的眼睛中,似蘊含著無盡的悲憫之情,臉上神情卻又是古井無波。這種強烈的衝突感,但凡是見過這位佛修的,大概都會永世難忘。
陸恒卻是無心欣賞這般美景,他心中悲鳴一句,天亡我也。來人竟是他的死對頭,梵音寺的那個聖僧釋空。
雖說在陸恒的努力之下,妖族與人族的關係在近千年來已經緩和不少。但是這個梵音寺,簡直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不管局勢如何,對待妖族一如既往秉持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原則,向來是雷霆般的手段。
其中又以這釋空為其中的佼佼者,堪稱茅坑裡最硬的那塊石頭,栽在他手中的妖族不計其數。就連莫淮,也曾被他打得妖丹幾欲碎裂。要不是陸恒及時趕到,怕是要被打回原形鎮入鎖妖塔。
陸恒與釋空的梁子,就是因此而起。數百年間,兩人交手數十次,實力相差無幾,各有勝負。
上次和釋空交手,是在百年年前。當時陸恒實力已臻至境,釋空已然不是他的對手。兩人大戰三天三夜之後,釋空被重傷,那之後一直待在宗門內修養,許久未曾出現。
現在看來,釋空的傷勢已然痊癒。在想想自己千瘡百孔的神魂和這不堪一擊的脆弱妖軀,真是風水輪流轉,陸恒心中苦笑。
釋空走進山洞,在方才陸恒醒來的地方停留了片刻。陸恒見他目光從自己藏身之處掃過,又往縫隙中縮了縮。
天道這是要趕盡殺絕嗎?陸恒心中憤憤,卻又只能祈禱釋空只是路過此地。
待在縫隙深處的陸恒,已經只能看到釋空的衣角。只見那白色衣角停留片刻,又向洞口走去。
陸恒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不料,心還未落到原處安放,他就覺得自己尾巴尖一陣劇痛。
在疼痛驅使之下,他下意識地就竄出了藏身之處。
陸恒憤憤回頭,見一只毒蠍舉高了尾針對著他耀武揚威。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好在那釋空已經離開,不然真要被這只小小的蠍子壞了大事。
這一想法才一冒頭,陸恒就覺得自己落入一溫暖手掌之中,隨即視野越來越高,直至對上一雙顏色淺淡的眼眸。
陸恒整條蛇都僵硬了,卻又在看見釋空波瀾不驚的神情之時,反應過來自己已然不是強大的大妖巴蛇。此刻的自己,從外表看來,只是一條普通小菜蛇罷了,即使是釋空以神識掃過,這體內也是毫無妖丹靈力。
身為佛修,他應當不會跟普通小蛇過意不去。
想通其中關竅之處,陸恒下定決心要合格的扮演一條普通蛇類。修習逍遙道,行事就是這麼隨心所欲,陸恒並沒有什麼大妖包袱。
陸恒半抬起身子,對著空中吐出蛇信,發出威脅地“嘶嘶”聲。見對方依舊沒有將自己放下的意思,陸恒身形一扭,就想從手掌之中翻下。這點高度,對於妖族來說,摔下去也無大礙。
卻不想七寸之處,被人輕輕捏住。要害被人拿捏,陸恒整條蛇都僵硬了,只得任對方擺佈。
“不必如此防備,我知你是妖族。”釋空捏著陸恒的手指力度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他感到不舒服卻也不能逃脫,“你神魂受損,隨我回去醫治為好。”
此人對妖族居然不若傳言中那般,將妖族悉數趕盡殺絕。要知道,此人在妖族之中的名聲,幾乎能止小妖夜啼。
“嘶嘶——”如今陸恒喉頭橫骨未化,只能發出蛇類的聲音。
其實他也沒指望對方能懂,只是為求演技逼真而已,身為警惕性不親人的蛇族,怎麼會輕易跟人類走。
不想,釋空理解了陸恒言中之意,輕聲解釋:“你身上因果清明,未曾作惡,身無戾氣,貧僧自是不會將你鎮入鎖妖塔之下。”
釋空雖在降妖之時手段強硬,但與此人為敵這麼多年,陸恒卻也不得不承認,梵音寺的聖僧釋空,行事手段向來光明正大,從不使什麼陰私手段。
他既然說了不會將陸恒鎮入鎖妖塔,那便是這般了。
形勢比人強,跟他回去療傷也是無妨,想到此處陸恒的心神略微放鬆下來,只覺得體內湧來一陣濃重的疲憊。他神魂受損太過嚴重,此刻再也支撐不住,陷入黑暗之中。
待到陸恒再度醒來之時,他發現自己已離開了岩洞之中,好在從周遭佈置看來,此處並非是佛修門派的禪室。
看來釋空確實如他所言,只是慈悲為懷,救助一個小妖怪罷了。
竹屋之中佈置簡單,只有那桌上那香爐看來不凡,以蓮花為形,爐身之上層層疊疊的花瓣拱衛著中央雕刻成花蕊狀的爐蓋。
鏤空爐蓋之中,升起嫋嫋佛香。
陸恒一聞便知,這乃是梵音寺的定魂香。
定魂香,能修補神魂,只有梵音寺的高僧能夠煉製。在陸恒私庫之中也有些存貨,但是數量極少,可見此物之珍貴。
如此珍貴的靈香,釋空竟然用來救一小妖怪,不愧是梵音寺聖僧,悲天憫人。
在這定魂香的效用之下,陸恒自覺神魂之中的劇痛之感,已是減輕不少。
吱呀一聲,竹屋的門被推開。
來人站在門口,門外月光給他周身渡上微光。從陸恒的角度看過去,竟覺得釋空的神情帶著幾分溫柔。
“你神魂已穩定下來,只是要徹底痊癒,還得靠你自行修煉。今日恰逢一甲子一度帝流漿,機不可失。”
說罷,釋空行將過來,將陸恒握於掌心之中,走出門外。
屋外夜涼如水,皓月當空。
陸恒抬頭仔細端詳那輪明月半晌,便知帝流漿的時間已快要到來。只是他心中卻是有幾分踟躕,如今自己身無靈力,該如何化用這帝流漿之中的月之精華。
再者,就算是勉力能運轉功法,他也不敢在死對頭面前用出。兩人數百年間交手數十次,對彼此的功法招式幾乎算是了若指掌,此刻暴露底細,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嗎。
但這帝流漿此時此刻,用來治癒自身神魂損傷,卻又再合適不過。錯過今夜,那得等上六十年,身為實力卓絕的巴蛇之時,可以不在乎這六十年,自己現下這般情況,錯過的話就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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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如何化用帝流漿?你乃妖族,直接吞食便可。”釋空的話,恰到好處的替陸恒解圍。
當了千載妖王,陸恒一時之間居然忘記了這最為質樸的化用帝流漿之法,未開靈智的花草樹木或是飛禽走獸,皆是直接吞食帝流漿。只是能否生出靈智來,就看機緣了。
這佛修倒是挺善解人意,要不是兩人立場相對,同他交朋友倒是一大快事。陸恒心中想到。
釋空將陸恒放在月光最盛沒有被任何樹影遮擋之處,隨後便走到另一旁盤腿坐下。
不多時。
山林之中,憑空湧起無盡白霧,陸恒只覺得那絲絲白霧,如同有生命鑽入自己鱗片之中,帶來一陣身心舒暢之感。
這竟是一處難得的靈眼之地,陸恒有些詫異地望向另一頭端坐的釋空。
難道此處是他修行之地?看起來也不像,因為矗立在他們身後的竹屋,青蔥無比並且只是普通竹屋,並非什麼法器。那從這色澤就可以推斷,竹屋搭建時間並不太長。
不待陸恒再想太多,周邊景致陡然發生了變化。
萬道金絲自當空皓月之中傾瀉而下,整座山林都在騷動了起來,陸恒甚至能聽到花草樹木的歡呼。
只見那金絲之上,慢慢膨脹起如同橄欖般的果實,累累貫串,其中蘊含著最為濃郁的月之精華。
帝流漿。
時不我待。陸恒當下也顧不上太多,直接一躍而起,張口吞食掉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團帝流漿。這就是妖族修煉最為得天獨厚之處。而人族,只能以功法化用。
萬千生靈的狂歡,持續了整晚,直至月落日升。
陸恒這才得空細細化用之前被自己囫圇吞入腹中的帝流漿。只是這具身體著實弱小,吞下的那些月之精華又化作細細暖流將他包裹起來,讓陸恒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之中,似乎有人靠近,帶著嫋嫋佛香。陸恒強撐起精神,警惕幾分,卻又落入一個溫暖掌心之中。
“放心入睡,我會在一旁守候。”
陷入沉眠之時,陸恒似乎聽到有溫和聲音這般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