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她只是舍不得
衛琬眉尖皺著，唇邊卻依稀笑著，剛張口想說什麽的時候，一下被嗆住，溫熱的血從她口裡溢了出來。
滿口皆是，頃刻染紅了衣襟。
她滿頭冷汗地含糊說道：“好像，是有點疼……”
她說完，額頭便無力地抵著殷霆的胸膛，一如往常般親昵，她發涼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腕上，輕聲道：“殷霆，我現在沒力氣給你解毒了。”
殷霆緩緩伸手，抱著衛琬的頭，壓在心口，低頭用力地親著她的額頭，低沉道：“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
衛琬無聲地笑了笑，忽而又道：“蘇墨，你滿意了？解藥呢？”
她即使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心裡想的念的，還是殷霆的解藥。
“為什麽……”蘇墨失魂落魄地問，“你為什麽要這樣……你為了他，連你自己都不要了麽？”
“我問你，解藥呢？”衛琬道，“你不說是不是？”
衛琬一邊說著，一邊抬手，在殷霆毫無預料的情況下，用力地握住了穿透胸前的劍刃。頓時血肉模糊，她緊咬著牙，無力地垂著滿是鮮血的手，去握在了殷霆中毒的那只手上。
他手心裡的劇毒會通過血液傳到她的身上。
蘇墨夠狠，可是她對自己更狠。
她緊緊扣著殷霆的手，黏稠的血染紅了她的下巴，她輕佻地道：“本來我覺得我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但是這樣的話，我只好和他死在一處。”
蘇墨見不得她這樣，當即繳械投降，把解藥交了出來。她要看著殷霆好起來以後，自己才肯吃。
蘇墨用輕柔至極也恐慌至極的聲音哄她道：“衛琬，我帶你下山，你跟我下山，我們這便去找大夫……”
可惜衛琬不應他，她的眼裡，她的心裡，就只有殷霆一人。
現在殷霆尚未恢復，他若執意殺了殷霆，衛琬必不會獨活。
可是，誰都可以死，他獨獨想她活著。
最終蘇墨轉過身，滿身悲愴，步步踉蹌地離開。
衛琬側了側身，依偎在殷霆的懷裡，似乎已經不疼了，只剩下漫天的寒涼，涼到了骨子裡。
眼前的人影來來回回，模模糊糊。她堅持著最後一抹清醒，恍惚看見，殷霆正搖搖晃晃地把她抱起來，往山下奔去。
他的毒還沒全解，衛琬伸手摸到，他那深色的曳撒上，不知何時全被濡濕了血。
殷霆一邊極力穩著腳下，怕顛著她摔著她，一邊故作冷靜地與她聊天道：“山腳下有農戶，不要怕，村子裡一定會有大夫。”
衛琬靜靜地聽著。
從前不論他走到哪裡，不論他做什麽，總是閑庭閑步、清清閑閑的，哪有今日這般虛浮不定。
殷霆等不到她的回答，幾乎是瘋狂低吼道：“衛琬，說話！”
衛琬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道：“我聽著呢，極少見到殷都督這般慌亂無措又怒氣衝衝的模樣，覺得甚新鮮。”
兩人所至之處，地上都留下一串殷紅的血跡，是順著從衛琬裙角上滴淌下來的。
她那一身藕荷色的裙子，幾乎有一半都被鮮血染透，襯得她的臉色，像一只純白的瓷娃娃。那把劍還插在她的胸口，誰也不敢輕易去碰。
可也阻止不了，她終在他懷裡一點點枯萎。
殷霆低頭看著她，他眼裡只有她，腳步凌亂地走著，低語道：“你應我便是，我說什麽你應我便是。別睡，衛琬，別睡，不許閉上眼睛，知道了嗎？我不許。”
衛琬半闔著眼簾，眼裡眯開一條窄窄的縫，依稀有流光閃爍。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殷霆的臉，她道：“我還沒沒看夠呢，怎舍得閉……”
她問，“殷霆，你要娶我嗎？往後我的墳前牌位，可不可以寫上殷霆亡妻？”
殷霆腳下像一個絕處逃生的落魄之徒，嘴上卻壓抑著盡量平穩地回答她說，“你死了我就娶不到了，你如何做我的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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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琬展開雙眉笑得萬分蒼白無力，“那可不能讓別人白白佔了這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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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是最後一次與他閑聊，聲音極為輕細，繞轉耳邊，“真是奇怪，我明明最愛我自己，為什麽要給你擋劍，這玩意兒穿在胸口真的很壓抑……”
她瞠著眼，一眼不眨地看著殷霆，彷彿要將他刻進骨子裡，她喃喃道，“大抵是因為我太自私了，寧願讓你活著痛苦，也不願讓我自己痛苦地活著。其實，我最愛的還是我自己，不是你……往後你要是多這樣想想，或許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她明明還有許多事沒完成，明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怎麽能死在這裡。
可是衛琬僅僅是覺得有點遺憾，並無後悔。
要是重來一次，不管重來多少次，大概身體還是會先快思想一步，撲進他的懷裡啊。
沒什麽特別的，就是舍不得他死。
“殷霆。”
殷霆波瀾不驚的神情裡有了裂痕，終於一點點呈現出徹骨的痛色，但他依然慢聲回道：“我在聽著，前面就是農戶家了，有光了。”
“殷霆。”
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弱，可是她都一直低喚著他的名字，彷彿那樣身心就有了歸屬，有了安寧。
“我聽著，我正聽著。”
“殷霆，”衛琬笑笑，鮮血從嘴角橫流，漸漸失了溫度。她緩緩伸手去，很艱難地輕輕拂過他的肩頭，指端輕顫，“下雪了。”
漆黑的天空裡，開始細細碎碎地飄起了漫天的雪花。
是啊，下雪了。
還記得去年初雪，她站在燈火下，拂過他肩上的情景。
往後可有人替他拂落肩頭雪？往後可有人替他拂去一身寒？
只要一想起，就好難過。
她眯著眼，極力想伸手，往殷霆的臉上撫去。
可是那滿手鮮血，卻又怕髒了他的眉眼。
她不曾為誰流淚過，即使一劍穿身，她亦不曾痛極而流淚過。
可此時，那紅紅的眼角，悄然有淚凝結。她眼睜睜地看著雪花飛落在他的衣上、發上，卻再沒有力氣去碰。
她那眼簾緩緩合上，伸到半空想撫他眉眼的手，終是垂落。
殷霆的腳步，驀地在田野間停了下來。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女子，形容真像是地獄裡來的惡鬼，一字一頓道：“衛琬，你母仇未報，家族未起，若敢死，我會把衛家捧上天，把繆家踩下地。讓你死也死得不安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