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下遊
茫茫煙雨襯得他的身形越發英挺深邃，他面容平淡，不一會兒，衣發上便凝結了一層細細小小的晶瑩剔透的水珠。
彷彿他眉間眼底也有淡淡煙雨。
他牽著她的手十分清潤，孟娬另一手撚著罩在自己頭上的他的衣袍邊緣，兩人一同自荒蕪的宅子往外走。
崇儀和崇孝已經先行照殷珩的吩咐去做事了，孟娬不怕崇儀聽到，忽問：“相公，你覺得崇鹹還有可能活著麽？”
殷珩一時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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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身邊多年的下屬，不管是崇鹹還是崇禮，他待他們既嚴格又不是單純的嚴格；他們不僅僅是他的下屬，還是殷武王府的一份子。
孟娬沒再問。
這些天來，崇儀崇孝不好受，她知道，他心裡也不好受。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但也不曾展顏過。
上馬車時，殷珩才回答她，道：“不知。但他不應該栽在這裡。”
***
三口城的堤壩暫時穩固了下來，後來的天氣雖然也多是陰沉沉的，時不時飄些小雨，但總歸是沒有先前那麽汛猛了。
三口城有欽差坐鎮，秋珂留了一部分人看守堤壩，自己帶著一部分人前往下遊。
堤壩每日需得泄掉一部分洪水壓力，洪水在上遊沉積下來的泥沙每日都有士兵負責清理，而下遊也必須得盡快清空河道淤泥，不然洪水泄到下遊，仍會泛濫成災。
之前士兵們追去下遊撈落水的弟兄時，見下遊浮屍遍野，秋珂便已派人前往打撈浮屍。
撈起來的屍體被水泡得已經基本沒法辨認了，通常河面上漂浮著妨礙物、攔截下幾具屍體的地方，都能聞到一股日漸蔓延開的惡臭。
打撈的屍體必須得立馬焚燒了。
下遊連接著城鎮、村子，近來每日都有大批的屍體堆積焚燒。
秋珂到下遊時，偶爾還能看見有屍體飄在水面上沒來得及打撈清理，不光是人的屍體，還有動物以及其他東西長時間淹泡在河裡，這種腐臭味根本沒法杜絕。
整個河道都被汙染，籠罩著一股腐臭味。
阿南跟著秋珂一起到下遊來了，秋珂騎馬載著他，他坐在秋珂身前的馬背上。
阿南說他外祖母家就在下面的鎮子裡，他每年都要走許多趟，對這下遊的路形很熟悉。
秋珂他們也確實需要一個熟悉路形的人，便帶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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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遊的河道都快被泥沙給堵平了。
上遊沒泄洪時，下遊的河水漸漸減少，士兵們便可趁此機會把泥沙清除。
遇到障礙物橫在水面上、攔截著一攤動物浮屍時，簡直惡臭熏天，秋珂帶著兩個兄弟劃著木筏上水面去，把攔截物全部打撈上來燒掉。
阿南只能站在岸邊看著，他年紀小，沒多大力氣，也幫不上忙。
何況秋珂也不讓他接觸這些髒穢物。
河水已經被嚴重汙染，他讓大家盡量都不要被這河水泡到有皮肉外傷的地方，更不要用這河水沾了眼耳口鼻。
阿南說眼下離前面鎮子已經不遠了，他去鎮上叫人來幫忙。
秋珂準了兩個親兵帶著他先行前往鎮上，結果只帶來寥寥數人。
據他們說，下面的鎮子也受災嚴重，眼下這河道裡的東西基本都是從三口城衝下來的，先前已經打撈了大片大片的浮屍，人力不足，難免有疏漏。
而下面的鎮子也被洪水衝刷過，也卷走了不少人，鎮上所剩的人手都忙著自救。
白天的時候，大家忙著疏通河道，到了傍晚，秋珂帶著士兵們進鎮上駐扎。
鎮子上不如三口城那般被洪水破壞得厲害，有些房屋尚能住人。
有士兵進鎮幫忙抗災救民，又聽聞等欽差大人安頓好了三口城，隨後就會到這裡來放糧救濟，鎮上的百姓們總算打起兩分精神，積極配合、相互扶持。
鎮子上也彌漫著一股沉沉死氣，鎮民們從各處抬回來打撈的屍體，都匯集在鎮中祠堂前寬敞空地上。
空地上還有幾堆架著的火堆沒有熄滅，是專門用來焚燒屍體的；沒投入使用的時候，火堆上方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是為了防止時不時降點雨、吹點濕風，把火堆給熄滅了去。
屍體聚攏在一起以後，鎮民們便把棚子撤掉，往火堆裡添柴加火。
股股青煙從空地上方升起，彌漫著一股悲戚蒼絕的氣息。
空地上等著屍體燒完的鎮民們，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哀慟已經變得有些麻木。
死的人太多了，他們已經顧不上傷痛了，必須得繼續為活下來的人拚盡一切努力。
將士們在鎮上分派進鎮民家中落腳，秋珂帶著阿南出來，照著阿南的記憶去尋他的外祖母家。
途徑焚屍的空地上時，兩人駐足觀望了一會兒。
阿南面對那些慘不忍睹的腫脹浮屍時，已經沒有感到多害怕了。現實使他不得不飛快地成長起來。
他只緊緊抓著秋珂的手，一言不發。
隨後秋珂道：“走吧。”
一大一小經過空地，沿著河邊一直走。
秋珂注意到，這流經鎮上的河道已經被鎮民們草草清理過一遍，等到三口城泄洪的時候，定量的河水再流經這裡時，應該不會再造成大的衝擊了。
秋珂看了看沉下來的天色，忽然想起這事來，不由自語道：“現在幾時了？”
阿南也跟著仰頭望這頭頂灰蒙蒙的天。
秋珂隨之叫人傳了他的話下去，讓鎮民們周知，三口城的堤壩每日都會泄洪，因顧及著白天人們好疏挖河道、賑災救民，故把泄洪時間定在每日的酉時與戌時相交的入夜之際。
屆時任何人不得靠近河道，以免再被河水衝走。
白天大家都在忙碌，一時都沒顧得上提這事。
鎮民們得知這一消息，立刻找來一面鑼，一邊敲一邊沿街吆喝。
眼下已經入戌時了，三口城放閘的河水流到這鎮上來，應該快了。
阿南伸手指著前面，道：“再穿過這條街，進巷子就是我外祖母家了。”
可這條街還沒走完，遠處陡然傳來嘩嘩流水的聲音，聽聲音正是從鎮外三口城的方向傳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