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當顧雙華回到雅座時,公主正咬下一顆杏果,笑得有些古怪,她摸了摸頭髮,覺得還是該解釋下方才的事,便坐下道:“王爺與哥哥素有交情,經常在王府走動,所以我與他也算是熟識。”
公主眼角上挑,一副“我懂的”表情,又剝開一顆杏果遞過去,仿似不經意問道:“你今年都過了十七吧?侯府那些長輩從未幫你張羅過婚事嗎?”
顧雙華老實地搖頭:“家中還有長姐未嫁,雙華並不著急。”
公主長長“哎”了一聲,小指一翹往她額上點了點,道:“這可是你的終生大事,怎能如此不上心,再拖到明年你都十八了,走出去可是會被人說閒話的。”
顧雙華覺得奇怪,公主這樣的性格,不該因為年紀就向她催婚,於是想了想道:“婚姻之事,首要得尋投緣鍾意之人,還需牽扯門第家世, 。”
公主鳳眼一斜,笑道:“你心裡,不是早有了鍾意之人?”
顧雙華 微一怔,隨即心頭浮起個模糊的影子,竟是半晌未回公主的問話,公主見她這模樣,明顯是情竇已開,只是這孩子還在似懂非懂之時,並不懂得分辨自己的感受。
可公主已經是過來人,眼珠轉了轉,忍不住為乾女兒籌謀打算起來。
她早看出長寧侯對她有超出兄妹的感情,可顧遠蕭若作為尋常男子,可以算是一等一的良配,但是偏偏他們在世人眼裡做了十七年的兄妹,若要成為夫妻,必定會經過許多阻難與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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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顧雙華從來不是離經叛道之人,要突破她心中早已建起的倫理界限,只怕得經過噬骨蝕心的愛恨離愁才行。
公主自己曾經歷過這般決絕的愛恨,曾有過煙火般璀璨的時刻,卻也體驗過至苦至痛,當這段感情逝去時,彷彿連一部分魂魄都隨之埋葬,現在的她,外表再熱烈完滿,內裡卻是殘缺的。
於是她自私地想為乾女兒選一條更輕鬆的道路,不必挑戰倫理界限和世俗眼光,又能得到該有的地位和寵愛,可在那之前,有些事,她得先問清楚。
另一邊,信王獨自要了個雅間,也不讓隨從伺候,悠哉地靠在錦墊上邊聽戲邊小聲哼唱,折扇在手中轉了兩轉,突然聽見門外有響動,緩緩抬眸,唇邊掛了個淺笑,果然,聽見外面有人恭敬地喊道:“信王爺,公主有請。
他自得地站起,理了理衣冠,然後一手執扇,一手負在身後,姿態瀟灑地跟著那個侍女走到公主的雅間外,躬身道:“侄兒拜見公主。”
然後目光在她左右繞著,隱隱露出失望表情,公主端著手裡的茶,輕輕吹拂著熱氣,道:“別看了,人早回去了。”
見信王表情赧然地坐下,公主瞪大了眼,道:“喲,本宮還從未見過你害羞呢。”
信王似是被她戳破心思,低頭輕咳了兩聲,又問道:“公主特意喚侄兒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公主將茶盞一放,慵懶地支著頭,目光卻銳利地定在他臉上,問道:“你對雙華,究竟是不是真心?”
信王未想到她問的如此直接,略有些驚訝地挑眉,隨即面容一肅道:“若不是真心,那日燈會,侄兒就不會找公主求人,我既然敢將企圖曝與人前,自然知道要承擔的後果。”
公主很滿意他的坦誠,卻露出嫌棄表情道:“我那乾女儿知書懂禮,端莊雅正,性子看起來是悶了點,其實內裡深藏錦繡,對人對事比誰都通透,只可惜,對情之一事還未徹底開竅。”暗自吐槽一句:所以才會被你給騙到。
她長嘆一聲,故意加重語氣道:“本宮覺得,你實在配不上她。”
若是以信王以前矜傲的性子,這時早就一跳三尺高,迫不及待地反駁,可他卻認真聽完,始終垂下的眼眸裡,竟現出幾分沉靜,然後站起面向公主道:“我府中姬妾早已被散盡,以往那些荒唐事,侄兒保證絕不再犯。日後若迎娶王妃,必定會對*屏蔽的關鍵字*一心一意,絕不再納任何侍妾,公主可信侄兒這番誠意?”
公主看向他的眼神裡流露出幾分讚許,她也算看著信王長大,知道他雖外在荒唐,但心中自有乾坤,若他想玩什麼花招,自有一百種方式來託辭,可他卻選了最坦蕩的那條路:不掩飾自己的錯誤,也毫不留戀地斬斷了退路,可見他所說的真心,倒是不會摻假。
於是她低頭揉了揉眉心道:“既然你已經想得這般清楚,為何不向侯府下聘提親呢?耽擱的久了,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信王重重嘆了口氣,“若非顧忌到雲霆,我又怎會遮遮掩掩拖到今日。”
公主皺了皺眉,仔細端詳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對顧遠蕭的心思到底明白幾分,可信王滿臉都寫著唏噓,眉宇間還有隱隱的憔悴,倒真像個為情所困的男人。
她托腮思忖了會兒,道:“這倒也是,若你貿然上侯府提親,長寧侯必定不會答應,到時候反而鬧得難看,就算最後雙華能嫁進王府,也難免惹人揣度和閒話。”
信王低頭不語,全然沒有了以往那般玩世不恭的隨意,公主想了想,暗自下了決心,擺手道:“明日你隨我進宮,你都到這個年紀了,也該讓陛下為你的婚事做主了。”
58.
許是因為最近的日頭太毒,老夫人房裡養的那幾盆花,也同染了暑氣的人一般,蔫蔫的耷著朵兒。
老夫人飲了口茶,又用帕子擦了擦汗,還是驅不散滿心的燥意,轉頭看向正呆呆撥著花葉的孫女兒,忍不住笑道:“本來就半死不活的,你再弄它,可就撥弄禿了。”
顧雙華忙將手一縮,再看那花兒的模樣活像在對她控訴,連忙歉疚地往葉子上撒了些水,再擦了手坐下,順手抄起團扇給祖母搧風。
老夫人對她這份乖巧很是滿意,覺得今日的栗子糕不錯,便拿起塊塞到她嘴裡,然後便覺得孫女兒只怕真是有心事。
以往她在自己房裡吃了好吃的糕點,都會笑瞇瞇贊上幾句,除了確實合胃口,也是為了哄祖母開心,可今日她只是食不知味般嚼了幾口就嚥下,蹙起的眉心,彷彿總罩著薄霧,看起來怪讓人心疼的。
於是老夫人關切問道:“出了什麼事,你這幾日可都不太對勁。”
顧雙華怕祖母憂心,忙掛起個笑容,可她不知自己這笑裡也透著幾分苦。
但這事她是萬萬沒法向祖母開口,若她知道侯府裡最疼的孫輩竟出了這種醜事,恐怕現在就能氣厥過去。
老夫人一眼就知她不想說,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們長大了,有些心事不願告訴我這個老太太,我也能理解。”
她看見孫女兒滿臉的愧疚,揮了揮手道:“你儘管聽祖母的,有什麼想不通的,就莫要去想,暫且放一放,日子久了,你心裡自會有答案。”
她突然想起件事,笑著道:“昨日廚房送來了冰鎮的梅子酒,我喝了些覺得酸甜可口,正好也能解憂,正好你上祖母這來,就陪我喝幾杯吧。”
顧雙華除了家宴基本未碰過酒,可在這大熱天,“冰鎮梅酒”幾個字實在令人嚮往,眼珠子都亮了幾分,忙不迭地點頭。
等到酒盅被擺上了小案桌,顧雙華先輕抿一口,那味道意外得令人舒暢,於是仰脖將一杯都喝盡。等到半個時辰後,老夫人有點後悔拉孫女兒喝酒了,開始她還矜持著小口地抿,等到喝上幾杯后,便連儀態都不顧了,差點就拿壺灌了。
老太太覺得又可樂又擔憂,忙勸阻道:“你慢著點喝,別喝醉了。”
顧雙華迷茫地看著面前的祖母,伸手往她臉上撈,可怎麼也對不准地方,急得撅起嘴,嬌嗔著道:“祖母,你為何要躲著我啊。”
老太太扶著額嘆氣,看來提醒的晚了,這孩子已經醉了。
與此同時,在懿寧宮裡,皇帝特地擺了場宴席,皇后端坐在他身旁,正笑盈盈地同公主聊著家常,顧遠蕭與信王面對面坐著,再看一眼皇帝臉上難抑的喜慶氣氛,端起酒杯遮住沉下的臉,暗暗懷疑,自己可能進了場鴻門宴。
果然酒過三旬,話題就開始往信王已經二十有三,王府裡卻連個主母都沒,皇帝沉下臉,用長輩的口吻訓斥道:“你玩歸玩,鬧歸鬧,總得正經娶個王妃回去主持中饋。”
信王露出無辜表情道:“我已驅散府中姬妾,也絕沒有和哪家姑娘有牽扯,陛下再說我愛玩鬧,可真是冤枉侄兒了。”
皇后長長地“哦”了一聲,露出驚訝表情問道:“沒想到啊,讓陛下最為頭疼的子元,是真的開始修心養性了,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準備娶進門做王妃了。”
公主也在旁附和道:“這倒是件新鮮事,正好今日幾位長輩都在,也和我們說道說道。”
顧遠蕭仰頭灌下一杯酒,冷眼看著幾人唱合,始終未發一言。
信王摸了摸鼻子,別有意味地看了顧遠蕭一眼,道:“實不相瞞,正是雲霆家的三妹,顧雙華。”
顧遠蕭手指一鬆,那只瓷杯就摔落到地上,“啪”的打散了席間融融的氣氛,然後他不帶錶情地朝皇帝一禮道:“抱歉驚擾了陛下。”
皇帝十分大度地擺了擺手,又將話題繞回來,笑得十分愉悅道:“那倒是甚好,顧家三女朕曾見過幾次,確實是嫻靜美貌,最重要的是雅正守禮,正好能管一管你這不正經的性子。”
皇后笑著插了句:“可我看那孩子性子軟軟的,日後進了門,你可不能欺負她啊。”
信王似是聽到“進門”這兩個字,低頭笑了笑,又認真道:“雙華既是雲霆的妹妹,也是姑母的義女,我不僅不敢欺負她,還得將她捧著供著,好生伺候著。”
公主摀嘴笑起來:“你是娶媳婦兒,還是請菩薩啊。”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正說的十分歡快時,顧遠 卻捏著銀箸,冷冷開口道:“雙華是我侯府的人,王爺若真要娶她進門,是否也該先問過我的意思。”
信王笑了笑,然後似模似樣地站起,朝他正經行了個禮道:“我是真心求娶三小姐,還望雲霆成全。”
可他腰才彎了一半,就被顧遠蕭一把鉗住了胳膊,身子卡著不上不下,十分的難受。
他低垂的眸子裡閃過些薄怒,拗勁兒上來,腰上繼續用力,非得將這一禮做完不可。顧遠蕭面容陰沉,大掌如鐵鑄般卡著他的胳膊,偏不讓他將腰彎下。
皇帝看兩人互不相讓,跟角力似的,好像又回到了少年一言不合就打架的時候。連忙示意一名內侍去將信王扶著站起,又對顧遠蕭道:“你與子元相識多年,將妹妹交到他手上也該放心,再說,他要是敢使壞,朕和公主都不會輕饒了他。”
顧遠蕭強忍著心間怒火,手在袖間攥成拳,淡淡道:“多謝王爺這番心意,可是三妹曾經對我說過,現在並不想嫁人,更不喜歡那些風流浪蕩之人,怕是要讓王爺失望了。”
信王還未開口,公主卻悠悠接了句:“可她對本宮,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啊。不然怎麼會只將繡好的荷包送給信王呢?”
顧遠蕭眼鋒一冷,藏在袖間的手指不斷用力,幾乎將虎口掐出血來。
信王觀察他的神情,心里便又多了幾分篤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本王知道你捨不得妹妹,可她總是要嫁人的,咱們這般的關係,王府便如同侯府一般,你隨時想來看她都行。”
顧遠蕭猛地打開他的手,臂間肌肉凸起,如發怒的野獸一般,饒是皇帝對他十分熟悉,這時也有點被嚇到,將掌一拊道:“這可就有意思了,雲霆說妹妹對信王無意,公主卻說兩人郎情妾意,連荷包都送了,這顧家女的心思,可真是難以揣測啊。”
皇后摀嘴笑道:“陛下你這可不懂,女兒家的心事,當然只會同女人傾訴,長寧侯雖是大哥,可到底是個男人,而且公務繁忙,哪能知道妹妹究竟是何心思。”
她這話鋒再往下轉,便是順理成章讓陛下趕緊幫兩人成其好事了,誰知顧遠蕭倏地站起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回去問一問妹妹究竟是何心意,改日再來回禀陛下 ”
幾人沒想到他會以退為進,一時都有點傻眼,這時信王屈起手指,狀似隨意道:“雲霆若不介意,不如將三小姐直接帶過來,親自向陛下表明心意豈不是更簡單。”
顧遠蕭已經快走到殿門處,聞言寬肩抖了一抖,然後自嘲地牽起唇角,只有信王能看穿他最大的軟肋。
他可以對任何人說妹妹對信王無意,可他最害怕的,就是面對她真正的心意。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賭,若是妹妹真認了公主所言,自己的一顆心又該往何處安放。
待回到侯府時,天色已至黃昏,他慢慢走到妹妹的院門口,卻始終不敢進去。
這時,他看見寶琴從門裡跑出來,旁邊跟著祖母房裡的丫鬟,便喊住她們問:“是老夫人出了什麼事嗎?”
寶琴忙朝侯爺行禮,然後回道: “不是,是三小姐喝醉了。”
顧遠蕭微微皺眉,怎麼好端端會喝醉,他心中擔憂,索性跟著寶琴她們一同去了祖母那裡。
一進門,老夫人也已經不勝酒力,手支著頭喊:“快,將三小姐扶回去歇息。”
顧雙華歪頭趴在桌案上,杏眸水汪汪的,用手指蘸酒在桌案上寫字,臉頰酡紅,眼神卻是十分軟順,像只偷飲了酒的小貓。
寶琴扶她站起時,便將頭靠在她肩上,摟住她的脖子撒嬌:“好寶琴,我不想回房,你再給我拿些梅子酒來好不好。”
顧遠蕭看的心中一悸,走過去低聲問:“那你想去哪兒?”
顧雙華陡然看見哥哥,嚇得打了個酒嗝,然後紅著臉按住胸口道:“不……不知……”
顧遠蕭微微一笑,吩咐寶琴道:“將小姐扶到書房去,你們回去幫她燒水,等她晚上回去幫她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