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顧雙華就那麼怯怯站著,尖下巴壓著衽領,瑩白屈起的手掌懸在空中,漏出青色布巾一角,微風吹動她腮邊細碎的鬢髮,襯得眼角紅紅,小心地問道:“我可以……拿回去嗎?”
顧遠蕭最不願見她露出這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哪怕那東西讓他再膈應,也只得偏過頭,悶聲道:“你想收著,便收著吧。”
顧雙華眨了眨眼,只當哥哥應允了,輕輕“哦”了一聲,然後就把那布巾包著的小像給收好,準備待會兒放回箱籠去。
她喜歡這木像做的精巧有趣,是她以往在閨中從未見過的,至於其中包含的心意,便藉由信王向來玩世不恭的態度藏起,真真假假地糊弄過去。
回過神來,卻發現哥哥正凝起眸光看她,深沉幽暗的,包含著許多她讀不懂的東西,忙低下頭,不自在地理了理鬢髮,然後聽見哥哥重重吐出口氣道:“你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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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道:“我想去看看熏兒和堂兄。”
顧遠蕭點點頭,邊陪著她往前走邊道:“今日寺裡可能不太太平,我公事在身不能時時陪著你,待會兒讓王平再過來,護衛你們的安全。”
顧雙華余光瞥見哥哥的寬肩,便覺得十分安心,偏頭問道:“那些人是衝著太子而來的嗎?”
顧遠蕭垂眸道:“現在還不清楚那些人的來意,但太子的安危關乎著國運,更關乎侯府存亡,我需得時時在旁,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顧雙華想了想,突然收住步子,仰著臉認真道:“那就讓王平呆在哥哥身邊吧,我怕……你會有危險。”
顧遠蕭見她杏眸裡閃動著憂慮,傾身過去,淡淡笑道:“你很擔心 嗎?”
顧雙華點頭道:“既然太子會有危險,你要守在他身邊,豈不是也將自己置於危險中。”她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著急地道:“況且現在也不知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哥哥還是多帶些護衛比較好,不然……”
顧遠蕭聽她尾音都發著顫,可見真是為他擔心,不待她說完這一長串擔憂,突然伸手,用兩隻手指柔柔按住她的唇瓣,眼看妹妹倏地屏息瞪圓了眼,像只受到驚嚇的兔子。
他唇角笑紋愈深,傾身靠過去,帶著幾分氣音道:“那你送我一樣東西做護身符可好?”
顧雙華眉頭一蹙,還在想自己有什麼能做哥哥的護身符,那隻大掌就挪上她右邊耳垂,手指一動,摩挲著取下她的珍珠耳環,再低頭掛在了自己的腰間。
她怔怔摸著耳垂,瞥見那一抹小小的瑩白,襯著哥哥腰間的黑色綢布,顯得格外耀目,想著上面只怕還帶著自己耳上的餘溫,不知為何就有些臉熱。然後哥哥又揉了揉她的發頂,笑道:“放心吧,有了它守護,我必定會平安無事。”
顧雙華拍了拍溫熱的臉頰,為這句話感到莫名開心,就在這時,王平從不遠處匆匆跑來,一見顧遠蕭就附耳過去道:“侯爺,出事了。”
顧遠蕭心頭一沉,王平這般慌張,必定是太子那邊出了事,連忙跟著他往回趕,想了想又轉身對妹妹囑咐道:“和他們一起呆在房裡,不要隨便出來。”
顧雙華連忙點頭,示意他莫要為自己擔心,眼看著哥哥的背影跑遠,才按住亂跳的胸口大大吐出口氣,默念祈求菩薩庇佑,哥哥一定要平安無事。
她不敢再在別處亂走,快步趕到自己的房門外,這時堂兄應該陪熏兒一起等著她,還有侯府跟來的兩個丫鬟,這麼多人呆在一處,有什麼事也好應對。
可剛推開房門,她手指便一僵,開始後悔自己的草率……
當顧遠蕭趕到太子的房外時,一群禁衛已經將院內外重重圍住,他分開人群走進去,只見太子披著件外袍坐在石凳上,不住咳嗽,原本蒼白的臉頰被漲紅,撐著。
信王蹲在旁邊,不住給他順氣,轉頭大喝道:“找到沒!”
兩名禁衛滿頭大汗地從房裡跑出來,其中一人邀功似的大喊一聲:“找著了!”然後把胳膊往前一舉,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顧遠蕭捏著拳大步上前,定睛一看,發現他手裡竟提著一隻呲牙咧嘴,不斷蹬爪的黑貓……
他瞇起眼問:“這是什麼?”
太子總算順過氣來,按住胸口啞著聲道:“方才孤一進房就覺得不對,果然聽見這畜生的叫聲,孤不能碰這些東西,碰到就會喘不過氣來,所以趕緊就把他們都叫過來了。”他看了眼驚魂未定的信王和顧遠蕭,語氣裡似有歉意道:“未想到,會連你們都驚動了。”
顧遠蕭和那隻被抓住脖頸,氣得嗷嗷直叫的黑貓互相瞪著眼,只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那群禁衛軍身負保護太子的重任,原本就是草木皆兵時,一聽見太子呼喊,自然會以為有了刺客,誰知折騰這麼一通,竟只是為了捉一隻誤跑進來的狸奴。
好不容易安頓好太子,將那隊禁衛重新排布好,這時天已黃昏,顧遠蕭站在院中,看著遠山峰頂不斷湧起的紫色雲霞,心頭卻始終縈繞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慮感。
他還記得兩年前,在蘭靖邊城,也是一個狀似平靜的黃昏,民舍裡升起炊煙,偶爾傳來幾聲犬吠,農婦們邊在圍裙上擦著手,邊從窗口伸出頭,叫著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飯。
可他卻總懷著不詳的預感,覺得有些事即將發生。果然那一日,蕪國從小鏡河下鑿出一條暗道,突襲西北城門,那一戰他損失了近千兵士,自己也受了重傷,才終於守住城關,保得涇河以北不受蕪國鐵蹄踐踏。
而今日,明知此處已經被守的固若金湯,這種預感又再襲來,到底有什麼事是他所疏忽的呢?
這時,顧遠蕭突然看見,遠遠跑過來一個人影,心頭猛地一跳,忙揮手讓禁衛放他進來,方仲離扶著圍欄站定,喘著粗氣道:“我的書僮丟了!”
顧遠蕭思索一會兒,問:“你是說那個蓮心?”
方仲離忙不迭地點頭:“從我回去後就沒見著他,也不知跑哪去了?我剛在寺裡找了一遍,可誰也沒見著他,你說,他會不會是被賊人給捉走了。”
顧遠蕭心頭不安愈發強烈,忙問道:“你這書僮是何時找的?哪裡來的?”
方仲離眨了眨眼,道:“就是我在雲游到長偃鎮時,他突然找上我,說仰慕我的才學,寧願做書僮伺候我,我見他做事手腳麻利,為人又機敏靈巧,也就收下他了。”
顧遠蕭眼皮一跳,靠過去低聲問道:“長偃鎮是否就在當年因白袍將軍通敵而被屠城的渭城旁?”
方仲離這才回過神來,捶拳喊道:“糟了!我那徒兒!”
當顧遠蕭趕到顧雙華 房間時,只看見被五花大綁的顧家兄妹和兩個丫鬟,顧熏兒一被拿走堵住嘴的軟布,就抱著堂兄哭喊道:“大堂兄,你快去救堂姐,她為了救我們被那賊人帶走了。”
顧遠蕭聽小姑娘說的語無倫次,按住自己微微發抖的手指,扭頭對顧云章喝道:“你來說!”
顧云章也嚇得面無人色,顫顫巍巍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原來他剛到熏兒房裡,突然闖進三個蒙面男人,輕易就將他一個書生和幾個婦孺制伏。
可他們的目標明顯並不是他們,果然等了一會兒,顧雙華推門進來,一見這場景先是嚇得驚呼,然後就被其中一人喝止,用刀架在熏兒的脖子上威脅:若不想他們出事,就自縛雙手,不許求救,乖乖跟他們走。
顧遠蕭一聽完就飛快衝出門外,果然同他想的一樣,那幾人原本是衝著顧雙華所來,蓮心在方仲離身邊呆了這麼久,就是想找出白袍將軍的後人,親手報當年家破之仇。
誰知其中一人行踪會被顧云章發現,更巧合的是,太子會突然來寺裡,而他為了保護太子調來了禁衛軍,只怕把這幾人嚇得不輕,於是只得改變策略,將顧雙華帶出寺裡,再想法子處置。
他必須在妹妹出事前找到他們,不然……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此時,最後一抹夕陽也快被收回,天際漸漸染上淺灰,他不敢貿然調走太子身邊的守衛,只帶了幾名親衛去後山,三人分頭搜尋,天色越暗,他便越是心焦,這後山地勢險峭,密林叢叢,要找到幾人的行踪,實在是難上加難。
他突然看見腳下葉片裡,閃動著一抹瑩白,蹲下身細看,發現竟是妹妹耳上另一隻珍珠耳墜,他立即明白過來:這是妹妹特意給他留下的加號。
忙將那耳墜撿起,再度變作一對掛在腰間,然後快步順著這條路往前找去。
果然走了不遠,就听見樹林里傳來有人呼喝的聲音,他心頭狂跳,卻不貿然衝過去,捏緊拳慢慢挪到一棵大樹後,再探出頭去看。
短短一瞬,竟像過了浮生那樣漫長,當他看見顧雙華好好站在那裡,除了滿臉驚恐,並不似有傷的模樣,才鬆懈了緊繃到發疼的肌肉,渾身的血液再度熱了起來。
站在她面前,臉頰猙獰皺起的正是蓮心,他用手指敲著刀背,咬牙道:“父債子償,你可莫要怪我們心狠。”
顧雙華明顯怕得要命,可還是強自鎮定地回道:“你們認錯人了!”
旁邊一名和尚模樣的大漢走上前,對蓮心小聲道:“這娘們從頭到尾就這句話,你可別弄錯了。”
蓮心瞪他一眼道:“你何時見過那個老古板願意收徒,不是她還能是誰!”
顧雙華聽不懂他們再說什麼,隱約覺得和她的身世有關,可她不能表現出一點好奇,只是堅持道:“我是長寧侯府三小姐,你們最好快把我放了,不然被我哥哥找到,不光你們小命難保,連你們的家人都會一併受連累。”
她故意說的恐嚇意味十足,誰知那三人戚戚一笑,互看一眼道:“家人……我們早就沒有家人了……”
蓮心眸間竄出仇恨的火苗,舉刀喊道:“這是你欠我們的,你就到地府去好好陪他們吧!”
然後他舉刀就要往下砍,顧雙華心驚膽戰地死死閉眼,誰知卻聽到蓮心一聲痛呼,睜眼時看到他不可置信地摀住滿是鮮血的手,那把刀卻打的滾進了土裡。
她順著另外兩人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就看見顧遠蕭從樹上跳下,輕拋著手裡的石塊,傲然地撇了撇嘴角道:“不想同他一樣,就自己把刀給扔了。”
那兩人互看一眼,舉著刀就衝過去,可顧遠蕭身姿一動,輕鬆就下了兩人手裡的刀,然後倉啷兩聲拋到地上,看也不看身後被打得頭暈腦脹的兩人,徑直走到顧雙華身旁,幫她解開手腕上的繩結,眼看著妹妹細嫩的手腕上已經被勒出紅痕,眸間立即浮上股戾氣。
他轉身正要同那幾人再算賬,突然看見蓮心掙扎著拿起片葉子,放在唇間吹出尖銳的哨聲,顧遠蕭臉色一變,忙將妹妹的手一牽道:“糟了,他們還有同夥!”
顧雙華嚇得渾身都在抖,只麻木地被哥哥拉著就往前跑,誰知跑了幾步,從旁邊樹叢閃出幾人,各個都舉著尖刀猛刺過來。若是在平時,顧遠蕭對抗這幾人絕無問題,可現在為了護著妹妹,他行動便被掣肘住,那幾人看出他的軟肋,刀刀都直刺向顧雙華,顧遠蕭渾身都是汗,眼看著一把尖刀正刺向妹妹的腹部,連忙摟住她一護,誰知腿上就被趁機刺中了一刀。
顧雙華眼見著哥哥腿上被扎出鮮血,嚇得想大哭出來,可她怕哥哥會被自己分心,死死咬唇硬忍下來,顧遠蕭忍著腿上的劇痛,拖著她一路往前跑,眼看著不遠處的山澗,轉頭對她輕聲道:“跳下去!”
41.
夜風簌簌,挾著山間草木的氣息,一陣又一陣地,只往洞裡灌。
頭頂上的咒罵聲和腳步聲總算遠了,顧雙華放下死死揪住衣襟的手,全身徹底鬆懈,才終於放任自己哭出來。
她從未看過這麼多血,況且這血是從哥哥身上流出來的,可怖的猩紅色,如軟蛇般沿著褲管蜿蜒蠕動,沖她出銳利信子,尖刃般全扎在她身上。
顧遠蕭彎腰用一塊布巾包紮好傷口,疼得額上滲滿汗珠,可還是轉過頭去,伸手摸了摸的臉,柔聲安慰道:“莫怕,他們很快會找到我們,會抓到哪些人,要信哥哥。”
顧雙華歪頭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只覺得哥哥向來溫和暖熱的手,好像也變得冰冷起來,心中越發覺得恐慌,用力吸著鼻子,聲音不受控地打顫:“可是你的腿怎麼辦,流了這麼多血,現在又這麼晚,萬一他們沒法找到我們,你會不會有事?”
她越說越害怕,洞外風聲嗚咽,將夜色一點點鋪陳進來。
而她如同在黑暗中失去方向的小獸,兩只手抓緊哥哥的手,如同攀著唯一的暖意,挪動著覆在自己眼上。
顧遠蕭掌心被她眼中湧出的淚水打濕,軟軟熱熱,順著掌紋往下流,將袖口打濕一片,只覺得腿上的傷口也不及哭泣的妹妹令他疼惜,無奈道:“莫要再哭了,我就這一套衣裳,被你全哭濕了,萬一要在這裡過夜可怎麼辦呢?”
顧雙華被他說的挺不好意思,哥哥因為她陷入如此危機,而她除了哭,什麼都沒法為他做。
於是把哥哥的手掌往下拉,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眸,帶淚的羽睫顫了顫,十分真誠地問:“那該如何做才能幫到你呢?”
顧遠蕭在心中默默嘆息一聲,他若說出心中所想,只怕會把她嚇得落荒而逃。
手掌還留著她臉上的脂粉香,留戀地放在袖中摸了摸,努力用淡然的語氣道:“放心,比這更重的傷我也受過。只是現在入了夜,山路險峻。只怕他們不好找到我們,最好能想法子燒起火堆。一則能讓我們取暖,二則燒出煙對外發訊。”
要燒火嗎?
顧雙華歪頭想了想,她雖然不大會生火,但為了哥哥總得試試,於是撐著膝蓋站起來大聲道:“那我去外面找些柴禾進來。”
顧遠蕭無奈搖頭,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這裡是深山,不是侯府後宅,你知道什麼東西可以生火嗎?”
顧雙華眼巴巴地看著他,她從未在外流落過,哪裡懂得這些。顧遠蕭扯著她的手讓她坐下,身子傾過去,用指腹在她手心一點點畫著道:“你記得,找這樣大小的干枯樹枝,還有蓬草,最適合引火,還能做成草墊子,暫時用來休息。”
顧雙華手心被他戳的發癢,忙收回背到身後,然後無比崇拜地看著他道:“哥哥,你懂的好多!”
顧遠蕭被她眼中光亮閃得有些悸動,手指沖她一勾,顧雙華以為他有什麼要事交代,不明就里地靠過去,顧遠蕭順勢低頭,嘴唇得逞地擦著她耳垂滑過,聲音裡含了笑意道:“教你倒是綽綽有餘。”
顧雙華摸摸發燙的耳朵,覺得自己好像被哥哥捉弄了。可哥哥精神好像比剛受傷時好了許多,便又覺得十分值得。
轉頭看看洞外,天好像就要黑透,想想若要在黑暗裡獨自行動,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跳起來道:“我現在就去找柴禾來。”
顧遠蕭又交代了幾句,總覺得不放心,手撐著地大聲囑咐道:“就在洞口找,不要走太遠,讓我聽著你的聲音。”
眼看著妹妹鼓起勇氣走出去尋生火的柴禾,顧遠蕭一顆心也跟著懸了起來,目光直直盯著將暗未暗的洞外,聽見她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還有時不時飄進來,隨口哼唱著的戲詞。
原來顧雙華聽進他的囑咐,乾脆哼唱起記憶裡的戲詞,一為壯膽,二為了讓哥哥安心,顧遠蕭來了興致,身子偏過去仔細辨別,聽出她唱的還是杜麗娘遊園: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椿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想必是想說服自己,要把這冷暗可怖的深山,當作侯府的庭院來逛。
顧遠蕭忍不住握拳在唇邊笑了出來,覺得她有時就是這般憨然可愛,背靠在石壁上,聽著一句句飄到耳邊軟糯的銀唱聲,竟突然生出些私心,希望就和她這麼呆下去,莫要被人輕易找到。
過了一會兒,洞口總算現出顧雙華削瘦的身影,她氣喘吁籲地走進來,胸前捧著一小堆枯枝和藤草,眼角紅紅地問:“這些,夠了嗎?”
顧遠蕭一眼就看出,她是怕黑,實在不敢在外面呆了。
讓一個閨中小姐,黑燈瞎火在野外找乾草枯枝,實在太過為難她。顧遠蕭心疼地招了招手,讓妹妹坐在自己身邊,靠過去為她撥去頭髮上粘著的草屑。
這時,最後一絲天光斂去,洞內頓時陷入黑暗,顧雙華心頭一慌,本能地伸手想去抓住什麼,然後就被哥哥的大掌牢牢握住。
顧遠蕭抓了一手絲緞般的滑嫩,正在心猿意馬時,卻察覺出她輕“嘶”了一聲,皺起眉問:“你的手傷了嗎?”
顧雙華忙搖頭,卻想起哥哥現在看不見她,想將手往回縮,卻被牢牢握住,只得小聲道:“方才不小心劃傷了,沒事的。”
相比哥哥的傷口,她這點劃傷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哥哥卻沉默下來,一時間,只能聽見黑暗裡偶爾呼嘯而過的夜風,和哥哥促重的鼻息聲。
過了一會兒,黑暗中傳來響動,彷彿有人掙扎著坐起,她能感覺哥哥靠得極近,將下巴輕壓在她肩頭,口中熱氣小蟲般鑽進耳朵裡,麻麻癢癢的……
她縮著身子正想躲避,卻聽哥哥用手按在她背後,嘆息著道:“是我未照顧好你。”
“不是!”顧雙華連忙喊道:“我們會流落到這裡,都是因為要我的緣故。”
顧遠蕭卻不再說話,只是一直將下巴擱在她肩上,身子輕輕靠上來,十分依戀溫存的姿勢。
顧雙華雖然看不見哥哥的表情,但耳邊全是他的呼吸聲,熱熱貼著面頰,令她覺得莫名羞赧,又不好意思將他推開,便深吸口氣道:“是不是該先生火。”
顧遠蕭捨不得她身上的溫度,又覺得這暗處來得極好,能藏住他所有的齷齪心事,便隨口編道:“你撿回來的柴禾太少,若是沒人發現我們,怕撐不過長夜,現在能省就省一會兒。”
顧雙華老實地“哦”了一聲,估摸著哥哥可能是因失血而太累,只得任由他靠著歇息。可時候長了,脖子就撐的有點酸,於是低頭剛想扭動幾下,卻吃了目不能視的苦頭,沒留神,讓唇瓣觸著哥哥的喉結滑過。
顧遠蕭背脊倏地一麻,過電般往小腹竄,哪敢再與她靠在一處,強撐著坐直,艱難將雙腿合起想掩飾方才的反應。
顧雙華不明就裡,只聽他在耳邊抽氣,然後旁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連忙摩挲著去探他的傷口,緊張問道:“怎麼了?是腿傷發作了嗎?”
她心慌意亂,軟軟的手掌胡亂摸到他腰上,再往下幾寸,就能碰到那不安分的硬物,顧遠蕭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了,渾身是汗往旁邊挪動,啞聲喊道:“你別亂動,我去生火!”
顧雙華聽哥哥嚇得聲音都嘶啞起來,滿心疑惑地咬了咬唇,覺得這人實在古怪至極,方才是他非要靠著自己,現在又當她是什麼妖魅惡鬼一般,生怕靠近分毫。
這時顧遠蕭總算鎮定下來,用衣袍將腿間蓋好,從腰間摸出打火石,輕咳一聲道:“幫我把柴禾搬過來。”
顧雙華理了理鬢髮,去將乾草和枯枝抱過來,然後看見黑暗中火光一閃,顧遠蕭彎腰將枯枝擺好,中間撒進乾草,立即就生起一堆火來。
顧雙華的眼眸也隨火光亮起,她從未試過在野外生火,這時心頭的恐慌褪去,只剩激動和興奮,臉被火光映得紅紅,由衷讚道:“哥哥,以前都不知你還有這般能耐!”
顧遠蕭勾起唇角,用樹枝去將火堆撥的旺些,語氣頗有些驕傲道:“我可不止這一件事有能耐。”
顧雙華滿心崇拜地看著他,“還有什麼,你教教我好不好。”
顧遠蕭黑眸一沉,重又看向火堆道:“你遲早會知道。”
顧雙華想著他大約說的是排兵布陣之類的事,無聊地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伸手在火堆旁取暖。
顧遠蕭坐在她身旁,看著火光在石壁上,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處,低頭輕笑了起來。
兩人就這麼坐了許久,顧雙華打了幾個呵欠,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這時,她余光瞥見哥哥的神情不太對,迷迷糊糊地察覺,他用手撐著石壁,好像努力想站起來,誰知扯動腿上傷口,疼得輕“嘶”一聲。
這一聲把她徹底喊清醒,連忙過去扶他問:“哥哥你想做什麼,我扶你去。”
可顧遠蕭也不知是不是被火烤的久了,臉頰竟泛起紅意,偏頭道:“不必,我自己能起來。”
然後他甩開妹妹的手,找了根較粗的樹枝做拐杖,另一只手撐在石壁上再度試圖站起,誰知剛顫顫巍巍站直,那樹枝就啪地折斷,身子猛歪著往下墜,幸好被顧雙華一把扶住,皺眉責備道:“你腿傷成這樣怎麼能走,為何不讓我幫你。”
然後她驚訝地發現,哥哥臉上竟然會閃現出赧然的表情,突然間福至心靈,結結巴巴問道:“哥哥你是不是要……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