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在哥哥趕到之前,顧雙華正在想盡法子和鄭玄周旋,能拖一刻就是一刻。
那鄭公子表白完畢,就坐那兒看著她,目光裡全是旖旎繾綣,看的入了情,痴癡纏纏地往這邊靠,很有動手動腳的趨勢。
顧雙華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想著自己身上惹事的媚香,萬般不能讓他靠近,乾脆將嘴一扁道:“公子若要這樣,雙華以後可徹底沒臉在侯府呆下去。”眼中帶了淚,又道:“原本就身世不明,現在再加上一樁無媒苟合,注定被嫡母和姐姐當作家門的羞恥,一世受人恥笑。。”
被親人鄙夷、嫌棄,恰好鄭玄最大的痛。
因此他滿臉的慾.念轉為了同情,握拳惋嘆一聲,道:“都怪鄭某太唐突,累得三小姐到這般境地,是我不該啊!”
顧雙華被這話燃起絲希望,指望他能懸崖勒馬,誰知鄭玄繼續道:“可錯已經犯下,就算現在將你送回去,也是無法挽回。三小姐往後就安心跟著我,鄭某必定盡全力護你愛你,絕不讓你再受任何人白眼和欺凌。”
顧雙華撇了撇嘴,在內心狠狠腹誹了幾句,怕他再生什麼邪念,只得努力與他找話題攀談,繞來繞去,終是鼓起勇氣問:“鄭公子難道不覺得,我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嗎?”
鄭玄以為她是在撒嬌,滿臉痴嗔地道:“哪有什麼不同!三小姐國色仙姿,無論何時見到,總是這般動人。哪怕數十年之後,在鄭某心中,你也不會和現在有任何不同。”
顧雙華默默嘆氣,他們各個都說痴戀與她,偏偏連她究竟是誰都分不清。
可能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所謂至死不渝的深情背後,所對的究竟是有血有肉的侯府三小姐,還是只這副皮囊呢。
可鄭玄說到動情處,喉結上下滾動,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張他思慕已久的臉蛋,顧雙華察覺出他的意圖,嚇得猛往後躲,沒想到這舉動徹底激怒了鄭玄,他捏拳滿臉憤懣道:“果然三小姐對我,全是虛與委蛇和虛情假意!”他將胳膊撐在床桿上,朝顧雙華俯下身道:“我已經將一顆心都掏在你面前,三小姐怎忍心棄之如敝履!”
顧雙華見他面上泛起激動的紅潮,眼看著就要往自己身上撲,嚇得也顧不得其他,抬腳就往他心窩子揣去,鄭玄無端挨了一腳,先是不敢置信,隨即露出陰沉表情,正要去捉她的腳,門外突然傳來了呼呼喝喝的嘈雜聲。
顧雙華心頭一動,不知為何就覺得是哥哥來救她了,果然一個長隨匆忙敲門進來,然後對鄭玄附耳說了一句話,鄭玄臉色一變,趕緊把衣衫整了整往外走,臨出門時,不捨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眼角似乎還泛著訣別淚光……
顧雙華哪有心情搭理這飽含深情的注視,鄭玄剛離開,她立即站起,試圖開門卻發現門已從外面上鎖,正在焦急時,聽見門外有人大聲喝道:“還不快給本王開門!”
顧雙華欣喜地快要落淚,隨即看著門被打開,信王爺十分風流倜儻地沖她招手道:“雙華妹妹,本王來救你了。”
顧雙華承認在那一刻,信王長身玉立、玉面如冠,褪去了渾身的浪蕩之氣,頗有些勾魂攝魄的英雄氣概,可她心頭還是隱隱失望,總覺得,這里站的那個人應該是哥哥。
好不容易走出那扇門,顧雙華腳步都是虛的,冷不丁被門檻絆得踉蹌一下,信王連忙殷勤地伸手去扶,可一隻胳膊從後面伸過來,再用寬肩將他往後一別,然後就穩穩托住了顧雙華的手。
顧雙華一觸到那掌心的溫度,立即就感受到哥哥的氣息,驚喜地回頭看向著他,紅著眼眶喊了聲:“哥哥。”
信王聽這一聲哥哥,帶著幾分委屈幾分信賴還有點兒撒嬌的味道,摸了摸鼻子想:剛才她見到自己,可沒有這麼飽滿的情緒。
顧遠蕭並不說話,只是握著妹妹的手帶她往外走,直到走過前廳,見到正被嚴國公狠狠訓斥的鄭玄,顧雙華明顯畏縮地抖了一下,顧遠蕭的臉冷下來,將她拉到身邊,低頭問道:“他若是欺負了你,告訴哥哥,哥哥現在就去廢了他。”
顧雙華眨了眨看他,一時間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顧遠蕭深吸口氣,只當她是害怕,彎腰按著她的肩道:“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是你的錯。”
顧雙華終於明白哥哥的意思,鼻子一陣發酸,忙搖頭道:“沒有,什麼都沒發生。”
顧遠蕭明顯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發頂道:“那便好,算他走運。”
信王在後面看著便覺得不妙,兩人就這麼旁若無人地相對而立,眼神柔柔交匯,這幅情景可以說是兄妹情深,也可以說是繾綣情深。
果然鄭玄瞪眼看著,突然反應過來,不顧還在震怒中的父親,衝過來惡毒地大叫道:“原來如此,我早知你們兄妹之間沒這麼簡單,沒想到你們堂堂長寧侯府,竟做出這種罔顧倫理的齷齪事!”
顧遠蕭轉頭剛瞇起眼,老國公就已經衝過去狠狠扇了鄭玄一個耳光,大聲喝止道:“住口,你可知你在胡說什麼! ”
鄭玄捂著臉,想上去找情敵算賬又不敢,頗為憋屈地一腳揣向牆面,可惜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差點把腿給踹折了。
顧遠蕭將握緊的拳鬆開,冷冷瞥了他一眼,猶如對著一個跳梁小丑,懶得廢任何口舌,只牽著顧雙華大步走出門去。
信王收起審視的目光,也跟著往外走,臨出門前朝鄭玄瞥了眼道:“鄭公子可知擄劫貴家小姐,而且還是長寧侯家的小姐,如果被今上知道了,會給你定什麼罪名,又會給國公府惹下多大的禍事?”
鄭玄正捂著腿生悶氣,這時被他點醒,嚇得猛一個哆嗦,信王用折扇敲了敲他的頭,陰沉沉道:“莫怪本王不提點你,管好你的嘴,就是留好你這條小命。”
然後他又恢復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負著手揚長而去。
門外,顧遠蕭正扶著妹妹上車,身後傳來一聲誇張的喊聲:“雲霆啊,本王無車可坐,等等捎我一程。”
顧遠蕭皺眉,示意顧雙華不要搭理,自己也跟著大步踏上去,可到底沒擋住死皮賴臉非跟著他們同乘一輛的信王。
馬車裡,三人相對而坐,氣氛頗有些微妙。
信王的目光在顧雙華身上轉來轉去,向前傾身道:“雙華妹妹,今日我知道你出事,可是片刻都不敢耽擱地趕過來救你。”
顧遠蕭狠狠剜了他一眼,顧雙華卻怯怯抬頭,柔聲道謝:“多謝王爺相救。”
顧遠蕭有點內傷,自己擔驚受怕數個時辰,又是審人又是奔波的,怎麼最後功勞卻成了旁人的。
信王卻聽得十分受用,笑瞇瞇道:“倒也不用謝,往後我上侯府,能喝一杯你煮的茶就行。”
顧雙華很認真地點頭應允,偏信王得了便宜還要挑事,眼神望旁邊一掃道“可惜雲霆好像不太樂意啊。”
顧雙華這才想起,哥哥好像很討厭自己和信王接觸,但自己剛才已經嘴快答應了,於是頗為為難地絞著手,不知該怎麼辦好。
顧遠蕭看的不忍心,將她的手一按,道:“我在的時候就可以。”
信王“嘖嘖”兩聲,往後一靠道:“雙華妹妹都及笄了,和什麼人接觸,還得哥哥跟著嗎?”
顧遠蕭的怒氣已經按不住,手往桌案上一叩道:“那倒不是,可若是碰上什麼別有用心、放浪不堪之人,我不在旁邊盯著,怎知會不會再出今日之事。”
信王誇張地大喊抗議:“你竟把本王和那個病秧子孬種相提並論!”
顧雙華忍不住笑出來:說他放浪不堪都不惱,惱的反而是被和鄭玄放在一處。
她這一笑,便如浮花撥動春水,看的身旁兩人眼睛都亮了一瞬,這時前方的車夫將車鞭一揮,大聲唱起一首家鄉的情歌解悶,火辣熱切的辭藻,伴著車尾掛的角鈴“叮叮咚咚”敲響一路……
當馬車停在侯府的銅門前,顧雙華扒開車簾,一眼就看見老夫人竟站在門前等候,仍是雍容莊重的模樣,手卻攥緊身邊嬤嬤,指尖不住地發抖。
她不知祖母等了多久,只覺得一顆心被脹得又酸又疼,等不及車停穩,立即衝下去撲到祖母懷裡,抱著她的脖子邊哭邊軟聲安撫。
顧遠蕭默默看著這一幕,不自覺也有些感慨,正要下車跟上去,信王卻突然把他的胳膊一拉道:“今日能順利救下三小姐,也算是件喜事,不如去本王府裡喝上一杯如何?”
顧遠蕭皺眉,正想拒絕卻發現信王神色認真,並無以往的玩笑之色,想了想,叫來在門前等候的寶琴道:“照顧好三小姐,我晚些回來。”
寶琴忙點頭應下,顧遠蕭便衝車夫一招手,讓他徑直趕車去了信王府。
進了王府,信王讓人溫了壺酒送過來,然後吩咐下人去門外守著,關上門,為顧遠蕭斟了杯酒推過去。
顧遠蕭手往杯沿一按,淡淡道:“王爺想同我說什麼?”
信王往前傾身,用難得正經的語氣問道:“雲霆你老實告訴我,你對你那妹妹,究竟是不是有其他企圖?”
顧遠蕭未想到他會問的如此直接,按在杯沿的手指一抖,然後垂眸將那杯酒推了回去,道:“那我也想問問王爺,你對她究竟有沒有企圖?”
24.
花梨木桌面上,一杯酒被推著走了個來回,顧遠蕭往回推時,酒液灑在些了外面,明顯是手上蓄了力
信王挑眉看他,隨即笑了起來,將那杯酒端起一飲而盡道:“就算有又如何,我們男未娶、女未嫁,既無身份之隔,也無門第之澗,我就算對三小姐心生愛慕,哪怕明日就登門求親,也是再正當不過的事。”
這話正戳著顧遠蕭的痛處,他用力按著桌角,手背隱隱浮起青筋,許久才吐出一句:“我與她並非血親,就算喜歡她也沒什麼不應當的。”
信王往前傾身,低低問了句:“你這是承認了?”
顧遠蕭抿唇不答,神情卻是默認了。信王嘆了口氣,敲著桌案道:“未想到你如此精明的一個人,竟也有糊塗的時候。就算你與她並非親兄妹又如何,她可是姓顧的,在世人眼裡,在陛下眼裡,在你所有親人眼裡,你們就是實實在在的兄妹。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陛下最在意的就是人倫綱常,長寧侯身為朝廷重臣,若是犯下與妹妹通.奸的醜事,豈不是連陛下也跟著蒙羞。”
他極少說出這麼一長串正經話,實在是真心想勸人,可顧遠蕭卻聽得一皺眉道:“我與她清清白白,你莫要說的這麼難聽!”
信王很是無語地瞪著他,他難得說點掏心窩子的話,這人只撿著通.姦聽進去了。
這時顧遠蕭面色稍緩,拿過酒壺給兩人倒了酒,也不說話,只是舉杯向信王敬了一敬,信王搖搖頭,隨即又想開了,既然這人毫不聽勸,先喝個痛快再說吧。
他喚來丫鬟讓廚房做了一桌下酒菜,兩人邊喝邊吃,卻都默契的沒有開口。
幾杯酒下了肚,顧遠蕭似是下了下決心,將杯盞一放,垂眸開口道:“你方才說的這些,我不僅明白,而且早提醒過自己百次千次。”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可信王這般熟識風月之人,怎麼會聽不明白。
即是想過無數次,明知不該卻又放不下執念,那自然是不能放下,一放手,心就得被硬生生切下去一塊。
信王摩挲著手裡的銅杯,第一次沒了調侃的興致,他確實從未想到,向來桀驁冷漠的顧遠蕭,竟還能有如此癡情的一面。
於是他長長嘆了口氣,手敲著桌案道:“那你可想好了,若是非走這條路,不但可能讓你身敗名裂,失去陛下的信任,若是遇上有心人作亂,可能連侯府基業都保不住。”
誰知顧遠蕭抬起下巴,面帶傲色道:“我既然下決心去做的事,自然會想好萬全對策,絕不可能走到如此地步。”
信王被這話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問道:“你準備怎麼辦?讓她出府換個身份,再嫁回去,你莫非當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顧遠蕭淡淡瞥了他一眼,道: “我自有我的籌謀,王爺就莫要操心了。”
信王一瞪眼:“你我這般的關係,都不能對我言明嗎!”
顧遠蕭將一盤牛肉推到他面前,用銀箸敲著瓷盤道:“王爺今天叫我來喝酒的,廚房這道牛肉做的不錯,王爺多吃點,也好省些說話的力氣。”
信王被勾得心癢癢,卻偏偏得不到解答,只覺得渾身的不自在。
可顧遠蕭既然不願說,那是誰也沒法讓他開口。於是信王輕哼著想,既然菜送到他面前,也沒有不吃的道理,夾起塊牛肉送到嘴裡,又美滋滋喝了口酒,桃花眼一挑,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道: “既然你不願說有什麼萬全的法子,那本王若想追求你家妹子,侯爺應該也不會介意吧。”
顧遠蕭倏地抬眸,眸間藏的鋒刃,把信王看的心神一震,銀箸夾的那塊牛肉抖了抖,隨即又鎮定地放進口裡嚥下,再搖晃著腦袋道: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也到了這般年紀,陛下一直催我娶個正經媳婦兒,為王府找個主事的人。正好我與雲霆你知交甚深,若再娶了你家妹子,豈不是好上加好,親上加親。”
顧遠蕭將手裡的酒杯往桌案上重重一砸,半杯酒液差點濺到信王身上:“王爺今日喝多了,這些胡話我不同你計較。”
信王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表情,眸間卻隱含精光道:“若我沒有胡言呢?”
顧遠蕭傾身過去,五指按著桌面,盯著他一字一句道:“絕不可能!”
信王笑得更賊:“你說什麼不可能?是你不可能讓妹妹嫁給我,還是她不可能願意嫁給我?”
他見顧遠蕭不答,又自顧自地把玩著杯盞道:“若是前者,我大可以求陛下為我賜 ,你一個做哥哥的,還能攔著御賜的姻緣不成。”修長的手指繞著杯沿一轉,眼神卻直直朝顧遠蕭看過去:“若是後者,你又怎知不可能?”
顧遠蕭倏地起身,怕他忍不住會把這人給揍一頓,邊捏著拳往外走邊道:“王爺不必送了。”
可還沒踏出門檻,又聽見信王在背後高喊一聲:“你就算能把她的身份安排得天衣無縫。可你有沒有想過,三小姐從來只當你是哥哥。她可能嫁給任何人,卻絕不會嫁給自己的哥哥!”
顧遠蕭背脊一僵,壓在寬袖的指尖抖了抖,隨即頭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當他回到侯府時,已經是月上中天,這幾日下了雨,入夜便有些寒涼。顧遠蕭進門後先去了秋蕪院,卻並不走進去,只負手在垂花門前站了許久,默默看著她廂房所在的方向,直到寒露爬上腳踝,才轉身離去。
誰知走到自己的院前,遠遠就看見一個身影坐在迴廊處,他瞇起眼,心跳如鼓,再走的近些,果然看見顧雙華只穿著單衣,背靠廊柱坐著,大概是等的久了,偶爾會皺眉搓兩下手心取暖,
他連忙走過去問:“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顧雙華一見他連忙跳起來,笑著道:“等你啊。”
可她等的久了腿有些僵,沒留神差點摔一跤,幸好哥哥伸手將她扶住,又用責備的語氣道:“為何不進去等?”
顧雙華把胳膊抽回來,略有些赧然地低頭,顧遠蕭立即明白過來,是上次那件事,讓她不敢再單獨進他的房間。
他心裡彷彿被什麼刺了下,頭偏過問道:“你等我做什麼?”
顧雙華拿起旁邊的一個食盒舉起來,道:“我聽祖母說了,今日多虧哥哥勞心勞力、多方奔走,才能這麼快找到鄭玄,把我給救出來。我也不知該怎麼謝哥哥,聽說你這兩天有些咳嗽,便讓寶琴教我做了這道川貝雪梨湯,聽說最是潤喉清肺,哥哥你拿回去試試。”
顧遠蕭未想到她等在這里許久,就是為了給他送一盅親手燉的雪梨,胸口又軟又暖,忙將那食盒接過來道:“找個丫鬟送來就行了,何必坐這兒等。”
顧雙華十分認真道:“哥哥為我做了這麼多事,這梨湯自然要親手送到你手裡,才叫做誠意。”
顧遠蕭看見她眼中的光亮,低頭笑了笑,然後將外袍脫下披在她身上道:“風寒露重的,可別凍病了,快回去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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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雙華被哥哥寬大溫暖的外袍罩著,笑瞇瞇地點頭,眼看著哥哥已 走到臥房門邊,突然鼓起勇氣,小跑幾步過去,輕聲問道:“大哥,你以後,還會是我哥哥嗎?”
顧遠蕭推門的動作一滯,轉回頭去,只見她披著自己的外袍,袍角被夜風吹起,泛紅的臉頰上寫滿了期盼,杏眼中竟隱隱有淚光迷濛。
她一直記得當初他醉後說的那句:“我不是你哥哥”,若是不求得個答案,不然只怕今晚睡覺都沒法安心。
顧遠蕭默默看了她許久,他想來善於識人讀心,一眼就能看出她想要什麼答案。
他捏緊了拳又鬆開,對她招手道:“你先過來。”
顧雙華帶著疑惑走過去,誰知走到一根廊柱後,顧遠蕭突然展臂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拉,顧雙華猝不及防,腳下一個踉蹌就被他緊緊抱住。
她的臉貼著哥哥灼熱的胸口,耳中全是他的心跳聲,怔了怔才想起要掙扎,可哥哥低頭將唇壓在她耳邊道:“別動。”
她一顆心跳的快要衝出嗓子眼,又怕鬧出動靜驚動了院中下人,只得任哥哥抱著,幸好只過了極短的時間他就放開她,然後俯身用指腹輕按著她眼下的烏青,柔聲道:“你今日受了驚嚇,回去好好睡一覺,我不想看見自家妹妹如此憔悴的模樣。”
他刻意加重了妹妹兩個字,顧雙華突然明白過來,總算大大的鬆了口氣,一時間又想哭又想笑,忙揉了揉眼睛道:“好,那我回去了,哥哥也早些歇著。”
她跑了幾步又想起什麼,把外袍拉下往顧遠蕭懷裡一塞,瞇眼笑道:“謝謝哥哥,我不冷了。還有這雪梨湯,若哥哥喜歡喝,我以後再給你做。”
顧遠蕭將外袍掛在手臂上,默默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後走回房中,將食盒裡的燉盅端 來,舀了一勺放進口裡,明明加足了冰糖,嘗起來卻有些苦澀。
他很認真地將整盅梨湯喝光,然後靠在羅漢塌上,對著窗外皓月沉默許久,終是長長吐出口氣。
今晚她了了件心事,一定能睡個好覺吧。
可自己今晚卻是注定難眠了。
他將那件被她穿過的外袍拿過來,衣襟上還能聞到她留下的香味。
顧遠蕭將手指搭在衣領上摩挲,嘴角牽起一個淺淺的笑意:他用今晚無眠換來她整夜安睡,往後該如何像你討回來呢,我心愛的妹妹。
25.
京城最近多了件熱鬧事,崑曲名家周秋雲被從南方請到了鶴天樓,掛出水牌要連演五天,全是周秋雲曾艷惊四座的選段。
於是鶴天樓整整三層的座兒都被訂滿,聽聞這消息的公子、小姐們,無論是真票友也好,還是湊熱鬧也好,都盼著能趁這機會,一睹周秋雲大師的風采。
這一日,周秋雲被排在了壓軸,台上鶴天樓的小生正在讓琴師調弦準備唱墊場,幾個官宦家的貴女隔著一道布簾,邊剝著松仁邊聊的不亦樂乎。
其中有個圓臉細長眼的,正是尚書府王公子的庶妹,她用指甲蓋撥弄著松子殼,瞪大眼問:“你們說,這些都是真的嗎?”
另一個穿湖綠褙子的瘦長臉小姐忙接口道:“自然是真的?我那丫鬟說了,她是親耳聽國公府裡的嬤嬤說的,現在京城可都傳遍了,怎麼可能假的了。”
王家庶妹一聽,笑得細長眼就快找不著了,嘆了口氣,拍了拍手上的細屑道:“所以我就說了,麻雀就是麻雀,哪能變成鳳凰。當初我哥上門去提親,她還擺架子不嫁,以為能攀上更高的枝兒,現在倒要等著看,她失了清白,還有哪家高門公子會要她。”
另幾人也交換了個會心的眼神,她們有人曾在那場賞花宴上,看著顧雙華出盡了風頭,本就暗地裡憋著氣,這時頗有些善惡終有報的暢快感。
她們仗著外面熱鬧,也就沒刻意壓低聲音,那些話有一句沒一句飄過垂簾,落到隔壁的雅間裡。
顧熏兒氣鼓鼓地捏著拳,騰地從坐上站起道:“堂姐,我去幫你和她們理論!”
然後她砲彈一樣就往外衝,顧雙華連忙拉住她的小胳膊道:“你去和她們理論,她們就會信你嗎?就算她們信了,外面還有那麼多人,難道你一個個都去和人家解釋或是吵上一通嗎?”
顧熏兒氣得眼都紅了:“可明明是子虛烏有的事,怎麼能任由她們這麼壞你的清譽。”
顧雙華嘆口氣,將她硬拉回來,塞了個酸棗到她口里道:“這樣的謠言如果找不到來源,誰能解釋的清呢。況且,她們其實根本不在乎是不是真的,不過是圖新鮮刺激,圖一時私欲,你就算一個個去解釋,也只能越洗越黑,增加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顧熏兒憤憤咬著口裡的酸棗,實在不明白堂姐為何能如此理智,她光聽著就要氣炸了。
自從顧雙華那天被救回之後,侯府和國公府都默契地將這事捂得密不透風,那套私宅里知情的下人們全部被塞了筆銀子離京,鄭玄以養病為由,被灰溜溜從國公府趕了去了外宅,徹底與世子之位無緣。
可就在前兩日,不知從哪里傳出一個流言,說長寧侯府三小姐去慈恩寺上香的那天,被嚴國公家的長子帶走一整晚,然後才被偷偷送了回去。這謠言傳的有鼻子有眼,到了最後還被添加許多香豔的細節,幾乎成了貴女們碰面時最大的八卦談資。
顧雙華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堂妹的臉安撫,心中也是挺無奈的。今日是熏兒想要來聽戲湊熱鬧,可鶴天樓的票早賣光了,於是她央著大哥出面,才幫她們訂到這個專給皇親留的的雅間。
哪知道這麼巧,偏就听見外面的貴女們在議論她,早知道今日就不該出門,平白壞了好心情。
這時外面傳進來一聲清亮的唱白,周秋雲扮的杜麗娘上了場,座下立即響起一片喝彩之聲,顧雙華和顧熏兒忙豎起耳朵去聽,漸漸也就把方才的糟心事給拋下了。
可等顧雙華帶著小堂妹回府時,才覺得今日出門真該好好看一看黃曆,不然怎麼隨便都能踩到屎團子。
就在侯府門口的巷子裡,大剌剌停著一輛軟頂華蓋的馬車,正擋著他們回府的路。
侯府的車夫皺眉,下車去讓那輛車挪一挪,誰知從上面下來個面容矜貴的公子,徑直走到顧雙華所坐的馬車旁邊,將車簾一掀,深情叫道:“雙華妹妹!”
顧雙華心中一驚,經過鄭玄的事,她對這種事十分敏感,捏著帕子的手心都出了汗。
可是看了眼旁邊滿臉懵懂的堂妹,覺得不能連累她涉險,於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好千萬別露臉,然後交代寶琴偷偷溜回侯府去叫人,再理了理衣裙走下車問道:“公子有何事?”
那公子臉上露出失望神情,搖頭道:“沒想到隔了不過一個月,你竟能當我如陌路人一般,當初明明是你讓我登門求親,可為何……為何又要如此作弄我!”
顧雙華漸漸聽明白過來,這位原來就是那在家尋死覓活結果提親不成的尚書府王公子。
她不禁覺得有些頭疼,眼看著那邊車夫還在同尚書府的馬車交涉,又惦記著不知寶琴回去叫人了沒,突然聽見王公子提高音調,重重道:“以我的家世背景,能為你做到如此已是十分不易。”
顧雙華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沒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然後看見王公子握緊了拳,道:“你如今這樣的名聲,娘親必定不會再讓你以正妻的身份進門,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全部安排妥當,你先進來做個貴妾,等這件事淡了,我自然會將你扶正,絕不會委屈了你。”
他見顧雙華聽得瞪圓了眼,不自覺抬高了下巴,又輕咳一聲理了理衣襟,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如今身敗名裂,我還願意要你,還許你正妻之位,還不快來感激涕零。
顧雙華平時不算有脾氣的人,可這次是真惱了,於是挺直了背脊,涼涼道:“公子所謂的安排妥當,是不是忘了問我的想法。公子是不是忘了,當初國公夫人親自上門提親,雙華尚且不願嫁,如今又怎麼會願意做什麼貴妾。倒是枉費了公子自詡的用心了。”
王公子張著嘴忘了闔上,彷彿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這不就是諷刺他自作多情嘛。
於是惱羞成怒指著她道:“你可別忘了,你如今失了清白,又成了京城貴女的笑柄,莫非還等著鄭玄娶你?他現在被趕出國公府,連自身都難保。 ”
顧雙華冷冷一笑:“雙華寧願老死在侯府,也不會踏進你尚書府一步。”
王公子習慣了她以往溫婉柔順的模樣,這時被她當面駁斥,氣得幾乎要吐血,將世家子的風度給丟在一邊,口不擇言破口大罵起來。
可剛罵了兩句,臉上便挨了一巴掌,他捂著臉難以置信地轉頭,看著侯府嫡小姐顧雙娥冷冷看著他,然後揉了揉手心道:“我們長寧侯府的小姐,也是你能隨意辱罵的嗎?”
王公子正要跳腳,望了眼身後跟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再一想長寧侯府如今的地位,只得狠狠罵了幾句狠話找回場面,然後擺出不和女人計較的姿態,氣急敗壞地走了。
顧雙娥瞥了眼旁邊的妹妹,面無表情說了句:“回府去,外面人多眼雜,多生是非。”
顧雙華十分驚訝姐姐竟會為她出頭,這時還沒緩過神來,跟在她後面走了幾步,顧雙娥又淡淡開口道:“你可別誤會,我剛才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侯府的清譽。”
其實顧雙娥這幾日過的也有些糟心,當初她在不過慈寧寺存了點私心,想給顧雙華弄點麻煩出來,教訓她四處留情,誰知道笑話沒看成,反而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議論長寧侯府的事,用詞越來越齷蹉不堪,她身為顧家嫡長女如何能聽得下去,可流言越傳越兇,光靠她一人也無法制止,只能等著時過境遷,慢慢被人給淡忘。
況且方才她聽見那個王公子如此說妹妹,也並不覺得多解氣,這種微妙的心態,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顧雙華“嗯”了聲,還是規矩地跟在她身後,這時顧雙娥又回頭道:“雖然無需向你解釋,可這件事,絕對不是從我這里傳出去的。”
顧雙華先怔了怔,隨即笑道:“我從未想過會是姐姐說的。”
這倒也算是她的心裡話,雖然她知道姐姐向來不喜歡她,可以她對姐姐的了解,絕不會做出對侯府聲譽有損的事。
顧雙娥斜眼瞥著她,又輕哼一聲,昂著頭邁進門檻走了進去。
回到侯府,剛好有顧遠蕭身邊的長隨來傳話,說讓廚房好好準備,晚上兩房一起用晚膳,他有事要說。
於是到了晚上,老夫人端坐在上席,旁邊是兩房的媳婦和小輩,熱熱鬧鬧圍了一桌。
顧遠蕭坐在祖母身邊,陪她吃完飯,接過丫鬟遞來的杯子漱了口,才鄭重開口道:“兩日後,我要在府裡設宴,待會兒麻煩母親和我一起擬份宴客名單出來。”他特意強調:“尤其是那些表親,都得請到。”
侯府已經許久沒有設宴席了,鄒氏給他遞過條熱帕子,笑著問:“怎麼突然想要設宴,是有什麼好事嗎?”
顧遠蕭卻沒有笑,只是隨口答了句。又轉頭對顧雙華問道:“你喜歡聽周秋雲唱戲嗎?”
顧雙華從不覺得這種宴席和自己有關,這時突然被問到有些不明就裡,便輕輕點了下頭。
顧遠蕭想了想,道:“那就將他也請來,為三妹唱一場堂會,順道宴客聽戲。”
顧雙華有些受寵若驚,她既不是生辰又不出閣,無端端幹嘛要請人來為她辦一場戲,還是這麼大的角兒,於是提醒道:“可周老板唱完今天就要回江寧了。”
顧遠蕭隨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淡淡一笑道:“我妹妹想听他唱,他自然就得來唱。”
他將茶送到嘴邊,輕吹著上面的茶沫,道:“咱們也得好好準備,等著做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