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接下來沒什麼事,這會兒天色也不算太晚。
寧王府與翰林院是同一個方向,一會兒去給寧王妃看完病,能順便去接蕭六郎散值。
顧嬌道:「好,你先等等我,我收拾一下東西。」
女官笑著說道:「馬車我們備好了,一會兒給王妃治完病,顧大夫想去哪兒,我們都送你。」
顧嬌搖搖頭:「這個倒是不用麻煩,我坐醫館的馬車就好。」
女官應下:「都聽顧大夫的。」
顧嬌背著小背簍上了馬車,小背簍裡裝著她的醫藥箱以及一些常用的中藥和一點她自己需要的出行物品。
背簍看著不大,其實很能裝。
小三子趕車。
他們的馬車就跟在寧王府的馬車後,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寧王府。
顧嬌第一次進入古代的王府,上回把瑞王妃送回家時並未進去瞧,這回倒是能藉機看看王府都長什麼樣。
寧王府的佔地面積很大,其中有一整條街都是寧王府的,當然了,是小街而已,並不是像長安大街與玄武大街那樣的商街。
小街兩旁是寧王府下人的住處,越靠近府邸的地方守衛漸漸森嚴起來,想必住的人身份也不同尋常。
大夫在昭國的地位不高,醫女的身份更是低踐,按理說是沒資格走正門的,但顧嬌身份特殊,寧王府的那位女官還是帶著她從正南門進入王府,只不過,不是開中間的大門,是開旁邊的側門。
這是皇室的規矩,大門只有王爺王妃以及皇室的正統嫡親血脈能走,要不帝後與太后也能走,旁人就不能了。
便是莊貴妃來了,也只能從側門進。
女官告訴顧嬌她姓姚。
顧嬌在心裡唔了一聲,和姚氏一個姓,真巧。
寧王府的景觀比想象中的中規中矩,與寧王這個人的氣質相得益彰,但是一些細節處的設計,如亭台樓閣、水榭迴廊,鳥語花香,還是看得出有寧王妃的設計。
姚女官將顧嬌帶去了寧王妃的院子。
想起寧王曾經說過,若是她雄霸天樂意,可以分給她一處單獨的院落,顧嬌忽然有點好奇寧王當初是打算將她安置在哪裡。
「顧大夫,到了。」院落門口,姚女官對顧嬌說。
顧嬌點頭,邁步跨過門檻進了寧王妃的院子。
這是一座三進的院落,卻比尋常的三進院落大上許多,甚至顧嬌覺得與其說是院落,不如說是寢殿更為合適。
看來皇帝對這個長子的疼愛是溢於言表的。
顧嬌來到上房的門口,有守在門外的丫鬟沖姚女官行了禮,為姚女官打開簾子。
姚女官親自將顧嬌迎進屋。
寧王妃坐在貴妃榻上,背靠著墊子,身上蓋著一牀薄薄的褥子,手中捧著一本書,正聚精會神地看著。
這不是顧嬌第一次寧王妃,只不過那次是在夢裡——寧王妃被一只嚇到蕭六郎的白貓撞倒,導致滑胎流產,蕭六郎為此背了黑鍋。
白貓在元棠的幫助下抓走了,沒驚到蕭六郎,也沒衝撞寧王妃,可寧王妃依舊滑胎了。
瑞王妃說,寧王妃滑胎了三次。
也就不難理解她的氣色為何這麼差,眉間也像是聚著化不開的淡淡愁緒。
「王妃,顧大夫來了。」姚女官走上前,輕聲稟報。
寧王妃抬起頭來,一手摁住看到一半的書,另一手伸出來,一旁的小丫鬟似乎早理解這個動作為何意,忙雙手呈上一頁書籤。
寧王妃將書籤夾在書中,合上書冊,看向顧嬌道:「你就是顧大夫?我聽王爺提起過你,皇祖母很喜愛你。」
她的目光掃過顧嬌臉上的胎記,卻並未停留太久,也未表現出絲毫驚訝或介意。
這是世家嫡女以及一國王妃的修養,不會令客人當場感覺到難堪。
顧嬌雖是醫女,可莊太后的疼愛註定讓她的身份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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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太拘謹,坐吧。」
她的用詞也很講究,不是賜座,也不是施捨的語氣,就像是在對待一個真正的客人。
顧嬌在她身旁坐下,坐之前將小背簍拿了下來,放在另一張椅子上。
「王妃在看什麼書?」她問。
提到這個,寧王妃淡淡地笑了笑:「一些詩籍,要看看嗎?」她把書遞給顧嬌。
顧嬌搖頭:「我不懂詩,也不喜歡。」
寧王妃又笑了一聲:「我也不喜歡。」
顧嬌道:「那王妃還看?」
寧王妃淡笑道:「府上無聊,打發時光罷了。」
她說是這麼說,顧嬌卻覺得她並不僅僅是在打發時光,倒更像是在逼自己做一件不喜歡卻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顧嬌對她道:「我為王妃把把脈。」
寧王妃伸出手來。
有丫鬟走上前,要為寧王妃的手腕搭一塊帕子,寧王妃道:「不用了。」
「是。」丫鬟拿著帕子退下。
顧嬌開始為寧王妃把脈。
屋子裡靜了下來。
寧王妃的脈象與顧嬌預料的一樣,顧嬌問道:「王妃的睡眠如何?入睡困難嗎?」
寧王妃苦澀一笑:「有一點。」
顧嬌直接看向了寧王妃身側的姚女官:「王妃就寢後一般多久才睡著?」
姚女官看了看寧王妃,見對方並沒阻止,她才如實說道:「少則半個時辰,多則……可能整夜無眠。」
顧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道:「胃口怎麼樣?」
「不大好呢。」姚女官答道,「吃也吃不下,好不容易吃下了又難以克化。」
顧嬌嗯了一聲,收回手,對寧王妃道:「從脈象上來看,王妃是脾胃虛弱之症。這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以王妃的條件,仔細調理一兩個月便能大有好轉。王妃看過大夫的吧?」
寧王妃道:「看過,和你說的一樣。吃藥就好,停葯就複發。」
所以癥結不在於脾虛,而是在於心病。
顧嬌對寧王妃道:「請王妃屏退旁人。」
寧王妃沒什麼猶豫:「你們退下。」
屋子裡只剩她二人,顧嬌對寧王妃做了一次全方位的評估與診斷,發現她有輕度抑鬱,沒到姚氏當初那種程度,但若是放任不理,就很可能演化到比姚氏更嚴重的地步。
顧嬌沒對寧王妃說「你自己要想開一點」,想開這種話對抑鬱症患者來說簡直就和多喝熱水是一個道理,想得開就不會抑鬱了,想不開也不是矯情,是真的生了病。
顧嬌打開小藥箱,自打姚氏痊癒後,小藥箱裡就再沒出現過抗抑鬱的葯,今天它又出現了。
顧嬌拿了兩盒抗抑鬱的葯,拆開裝進瓷瓶裡遞給她:「早晚各一片,晚上盡量在睡覺前服用。」
寧王妃接過來,問道:「這是治脾虛的葯?」
顧嬌道:「不是,是能讓你睡個好覺的葯,脾虛的葯你繼續吃之前的就好。」
寧王妃嘆道:「我不想吃之前的了,太苦。」
顧嬌想了想,道:「那行,回頭我讓人給王妃送幾瓶藥丸過來。」
妙手堂開了屬於自己的藥物作坊,除了製作軍營所需的金瘡葯外,還另外開了幾條藥丸生產線,其中就有健脾補胃的藥丸。
「苦嗎?」寧王妃問。
顧嬌道:「放了蜂蜜,不苦。」
寧王妃鬆一口氣:「那就好。」
一個高高在上的王妃竟然也會怕吃苦藥,這個認知讓顧嬌覺得寧王妃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樣。
這之後,顧嬌又叮囑寧王妃了一些生活上的注意事項,主要是飲食上的禁忌以及她一定要多出來曬曬太陽、散散步、活動活動身體。
做完這些,顧嬌打算離開了:「我稍後讓人把葯給王妃送來。」
寧王妃道:「不必麻煩,我讓人去取。」
「也行。」顧嬌沒有拒絕。
寧王妃要給顧嬌付診金,顧嬌道:「寧王殿下會給的。」
寧王妃愣了愣,笑道:「好。」
這是顧嬌進入屋子看見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提到寧王才有這種笑嗎?
顧嬌收拾好東西,姚女官送她出去。
二人剛來到寧王府的門口,便與走下馬車的寧王不期而遇。
「殿下!」
姚女官忙躬身行了一禮。
寧王微微頷首,目光轉向一旁的顧嬌,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來:「是顧大夫啊,沒料到你會來。」
姚女官說道:「王妃下午有點胸悶,奴婢想起王爺說顧大夫醫術高明,便去妙手堂將顧大夫請了過來。」
寧王讚許地點點頭:「你做得很好,退下吧,本王要與顧大夫說說王妃的病情。」
「那奴婢先去妙手堂拿葯。」姚女官說道。
姚女官上了馬車。
寧王指了指王府:「顧大夫不趕時間的話,不妨去花廳坐坐。」
顧嬌道:「趕時間,王爺有話快說,另外,既然碰上了,勞煩王爺把診金結了。」
「好。」寧王自懷中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一百兩。」顧嬌說。
信陽公主都是給一百兩,直接刷新了她對診金的上限。
寧王頓了頓,有那麼一瞬,他莫名覺得顧嬌獅子大開口的氣勢有點熟悉,彷彿在哪兒見過。
顧嬌雙手抱懷,道:「我說過,診金不便宜的。」
沒錯,顧嬌的確善意地提醒過,寧王當時沒討價還價,這下就更不可能在她給王妃治完病後再去砍價了。
只是寧王真沒料到她說的不便宜竟然是這麼厲害的價。
寧王的心口堵了一把。
不是給不起,而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
寧王最終還是將一百兩的銀票付了。
顧嬌收了銀票:「王爺有什麼想問的,說吧。」
氪金了就是不一樣,她營業態度都更好了!
寧王被她突如其來的好語氣弄得一怔,他張了張嘴,問道:「是有關王妃的病情,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
顧嬌道:「脾胃虛弱,這是其一,憂思過重,這是其二。」
寧王眉頭一皺:「憂思過重?」
顧嬌嗯了一聲:「就是抑鬱,用常人的話來說,可以算是心病,我給開了葯,不過,平日裡寧王殿下還是要多照顧王妃的情緒才好。」
「她……是為了孩子的事吧?我與王妃成親多年,一直很期盼有屬於我們的孩子,可惜天不遂人願,這次的孩子又沒保住。」
他用了一個又字,看似不經意,實則是在告訴顧嬌這不是寧王妃第一次滑胎。
顧嬌早從瑞王妃口中知道寧王妃滑胎過三次,心中並不驚訝,而她一貫是個波瀾不驚的性子,寧王也就不覺得她的反應很可疑。
寧王問道:「王妃以後還能有孩子嗎?」
顧嬌道:「不好說。眼下最重要的是王妃的病情。」
寧王點點頭,又道:「那……她自己知道嗎?」
顧嬌道:「抑鬱的事我沒說。」
寧王暗鬆一口氣:「幸好你沒說,我不希望她為自己的病煩心,以後本王會注意的。」
顧嬌頷首:「告辭。」
寧王叫住她:「聽說……」
「嗯?」顧嬌回頭看向他。
寧王眼神溫和地說道:「顧大夫昨天入宮,見到瑞王妃與太子妃了。」
顧嬌沒否認,一臉坦蕩蕩:「有什麼問題嗎?」
寧王笑了笑:「沒有。是三弟妹與本王提起了顧姑娘,三弟妹不是第一次與顧大夫在一起了,你們關係似乎很不錯,若是顧大夫不嫌棄,以後也可以多來陪陪寧王妃。」
顧嬌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大夫,需要我陪的只有病人。」
寧王笑出了聲:「本王唐突了。」
顧嬌收回目光,離開寧王府,讓小三子將馬車趕去翰林院,不湊巧的是蕭六郎竟然又被叫去加班了。
孔目認識顧嬌,知道她是蕭六郎的娘子,對她道:「是去內閣了,聽說是袁首輔那邊需要人手,親自點了本屆三鼎甲過去。」
三鼎甲,蕭六郎、安郡王、寧致遠。
顧嬌摸了摸下巴。
袁首輔此人的風評還不錯,而且說不定是未來的親戚,不是壞人,不用為自家相公擔心。
小三子問道:「顧姑娘,咱們這會兒是回醫館還是去碧水衚衕?」
顧嬌想了想:「先回醫館吧。」
顧嬌回到醫館,把一百兩的銀票放在了櫃檯上,王掌櫃驚訝地看著她:「這是啥?」
「診金。」顧嬌說。
「不是……你就出了一趟診怎麼帶回來這麼多診金?」王掌櫃說著,又想起上回她也是莫名其妙地從朱雀大街帶回來一百兩診金。
王掌櫃眨了眨眼:「顧姑娘,你不會是去打劫了吧……」
顧嬌慵懶地看了他一眼:「瞧不起誰呢?」
王掌櫃訕訕一笑:「也是也是,顧姑娘是正人君子,怎麼會去打劫?」
他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得顧嬌道:「一百兩有什麼好打劫的?要乾就乾一票大的。」
王掌櫃:「……」
顧嬌在醫館沒待多久,瑞王妃過來了。
顧嬌今日沒坐診,瑞王妃輕車熟路地去了她的小院。
顧嬌正在曬藥材,瑞王妃走過去,開心地叫了一聲顧姑娘。
「瑞王妃?」顧嬌略有些驚訝地打了招呼。
瑞王妃喘著氣,道:「你走得太快了,你要是晚半炷香的功夫咱倆就能在寧王府碰上了!」
顧嬌問道:「你去了寧王府?」
瑞王妃神情凝重道:「我聽說寧王妃不舒服,所以去看了看她。奇怪,明明上午進宮時她都還好好的,怎麼回去就胸悶難受了呢?她到底是怎麼了?」
所以寧王妃上午都還好好兒的,下午才難受,是中途受什麼刺激了?
抑鬱症最受不得刺激。
不過,也不是只有受了刺激才會發病,有時患者的情緒忽然低落,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顧嬌不會對患者家屬之外的人談論患者的病情,她斟酌了一下措辭,道:「脾胃虛弱,滑胎後並未徹底恢復,身子還要仔細調養,心裡可能也有一點難受。」
瑞王妃嘆了口氣:「唉,大嫂真可憐。好在大哥是個好男人,一直都對她疼愛有加。啊,對了,我今天碰到陳國質子了!」
提到這個,瑞王妃的神情嚴肅了起來,「原來他就是假山後私會了太子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