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真相大白(兩更)

發佈時間: 2024-06-19 11: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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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並不知所謂的黑葯白葯長什麼樣,只得讓龍影衛把所有的葯都叫來。

他也吩咐了龍影衛不要驚動任何人。

龍影衛的執行力驚人,不一會兒便不聲不響地將靜太妃屋子裡的瓶瓶罐罐抱來了。

在等葯的期間,皇帝其實是有思索蕭六郎的話究竟有沒有破綻的。

一般來說,以龍影衛的武功不至於殺不了蕭六郎與顧嬌,若是靜太妃當真給他下達過刺殺二人的命令,那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半路收手才是。

只不過,龍影衛的第一命令是保護皇帝、永遠不得傷害皇帝,他們會為靜太妃效力沒錯,但卻並不會在靜太妃的任務中喪命。

每一個龍影衛都是彌足珍貴的,先帝把他們傳承給自己兒子,不是要他們兒子手中的刀劍,而是希望他們成為護住兒子的盾牌。

除非他們不死主子就會死,那樣他們才會捨命。

當他們察覺生命危險時會及時收手,面具破裂恰恰是龍影衛判定危險的信號之一。

皇帝正是清楚這一點,才沒有懷疑蕭六郎的話。

而蕭六郎也是擔心會有破綻,所以有關遇刺的具體過程嚴格遵照了顧嬌曾經被龍影衛行刺的細節。

皇帝看著桌上的瓶瓶罐罐,傳了禦醫,讓禦醫辨認這些藥材。

「這是活血丹,這是金瘡葯,這是跌打酒,這是補氣血的藥丸……」禦醫仔仔細細地將桌上的藥材辨認了一遍,唯獨兩瓶葯他看了半晌也無法給出答案。

「怎麼了?」皇帝蹙眉問。

禦醫將手中的白瓶與黑瓶放下,拱手道:「回陛下的話,微臣醫術淺薄,不曾見過這兩種葯。」

皇帝的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但他按捺住了,他告訴自己要冷靜、要確鑿的證據。

「你退下。」他對禦醫道。

「是。」禦醫應下。

「慢著。」皇帝忽然又叫住了他,「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心裡清楚?」

禦醫惶恐道:「臣會守口如瓶的!」

魏公公親自將禦醫送出華清宮,回到書房時見皇帝桌上的茶水涼了,忙給撤下換了被新的:「陛下。」

皇帝發現黑瓶與白瓶中的藥丸長得一模一樣,氣味也基本一樣,他隨手拿了一顆白葯出來,問魏公公:「朕記得上次禦醫開的清火丸和它長得差不多,你去拿過來。」

「是。」魏公公將清火丸拿了過來。

清火丸也是這般大小的棕色藥丸,只是光澤度不如黑葯與白葯,氣味上更說不上太像,但倘若混在一起,不仔細辨認沒太大問題。

皇帝從白瓶與黑瓶中各拿了兩顆葯出來,想清火丸放了進去。

皇帝其實還想多拿幾顆,奈何拿多了之後瓶子裡的藥味就很難以假亂真了。

皇帝讓龍影衛將葯放回庵堂,再次將老侯爺宣進了皇宮。

這次他並不打算讓老侯爺去替他查探消息,他決定自己去。

「陛下……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恐辱沒陛下的身份,陛下還是不要去的好。」老侯爺勸阻。

「朕又不是去玩。」他是去破案,事情進展到這裡,他的好奇全被勾了起來,當然了,也不是僅僅為了滿足好奇心才去查探真相。

而是他這麼多年的感情、這麼多年的真心……他想知道是不是真的錯付了?

老侯爺是武將,本就不擅長文官那一套,嘴皮子還沒皇帝利索,如何說得過?

又磕磕巴巴地勸了幾句無果之後,老侯爺無奈地同意了。

皇帝換了身出行的衣裳出來。

老侯爺看著他,提醒道:「陛下戴上面具吧,別叫人認出來。」

皇帝不以為意道:「朕是天子,只有你們朝廷大臣才見過朕,朕去那種三教九流的地方怎麼可能會被認出來?」

老侯爺心道,那可不一定啊。

皇帝最終戴上了自己出行的鬥笠,鬥笠外是罩了面紗的,也能遮住容貌。

萬萬沒料到的是,皇帝一進入地下武場便被人給認了出來。

不是旁人,正是曾與皇帝一起下過江南的寧王。

當時皇帝就是戴著這個鬥笠。

寧王還不至於忍不住自己親爹,他輕輕地合上窗子,只留了一道狹小的縫隙,不解道:「什麼情況?父皇為何會來這種地方?」

「會不會是來逮太子的?」護衛道。

太子做事沒寧王這般滴水不漏,會被皇帝察覺也是情理之中。

寧王微微搖了搖頭:「不對,父皇去找那個燕國的藥師了。」

護衛不解道:「陛下去找燕國藥師做什麼?陛下身子不大好了嗎?」

說起這個,寧王想起了一件事,他的父皇在回宮的路上結識了一位道長,那位道長說能為父皇煉製長生不老的仙丹,父皇為了長生不老立志兩年不踏足后宮。

他調查過那個道長,來路有些不正,就在他尋思著如何勸誡父皇遠離那個道長時,父皇突然將道長送出宮了。

彷彿長生不老只是一個笑話,亦或是只是父皇的一時興起。

寧王不知道皇帝得過花柳病的事,自然猜不到皇帝送走道長僅僅是因為自己的花柳病痊癒了,不再需要長生不老術的幌子了。

皇帝最終沒見到燕國藥師,他來了一步,燕國藥師出城菜葯去了。

至於多久回來沒個定數,少則三五則,多則十天半個月。

皇帝著急查證真相,等不了那麼久。

他想到了一個人。

……

顧嬌在醫館裝了一會兒病號,尋思著皇帝應當不會再來了,拆了身上的紗布,坐小三子的馬車回了碧水衚衕。

她前腳剛進屋,皇帝後腳便到了。

她顧不上曬了一半的藥材,嗖的閃回了自己屋!

她動作太快,在一旁給菜圃澆水的姚氏都沒反應過來。

皇帝進了院子。

姚氏忙放下水壺行了一禮,沒叫陛下,而是稱呼了一聲:「楚大人。」

皇帝知道小神醫與定安侯府關係不睦,讓老侯爺先回了,他是自己來的,只帶了魏公公。

「嬌嬌在嗎?」他問道。

「嬌嬌……」姚氏並不清楚小倆口合計忽悠皇帝一事,正要說嬌嬌在屋裡,蕭六郎自隔壁閑庭信步地走了過來,脖子與胳膊上纏著紗布。

「在的,楚大人請隨我來。」在宮外,蕭六郎也是以楚大人的身份稱呼皇帝。

姚氏看著蕭六郎掛著一條胳膊,心中一驚:「六郎你……」

蕭六郎定定地看著她:「我沒事,娘別擔心。」

姚氏愣了一下,隨即就懂了。

她垂下眸子,不動聲色地說:「我去看看點心好了沒有,你招呼楚大人。」

說著,她便轉身去了灶屋。

蕭六郎將皇帝帶去堂屋,親自為皇帝倒了一杯茶,這裡離門口遠了,蕭六郎才壓低音量改口:「陛下是來探望嬌嬌的嗎?」

皇帝問道:「朕方才去了醫館,掌櫃說她回來了,她是不是好些了?」

蕭六郎面不改色道:「倒是的確清醒了一小會兒,不過也沒撐太久,到家後便又昏睡過去了。」

皇帝皺了皺眉。

蕭六郎又道:「陛下此番前來是專程探望嬌嬌的嗎?」

皇帝嘆了口氣:「是來探望她的,也是有一件事想問她。」

蕭六郎看著皇帝:「不知……是何事?」

皇帝蹙眉道:「一種葯,禦醫認不出來,朕想找她看看,既然她還昏迷著,那朕改日再來。」

蕭六郎道:「她醒了!」

皇帝:「……」

既然蕭六郎說顧嬌醒了,那顧嬌便當真「幽幽轉醒」了,她躺在牀鋪上,捂住小心口,一臉的痛苦與受傷。

蕭六郎先進屋瞧了瞧她,也多虧他瞧了,不然就她那尬出天際的演技,分分鐘就能露餡兒。

「陛下。」蕭六郎走出來,輕咳一聲,對皇帝道,「她有些虛弱,不如臣進去問她吧。」

皇帝想著顧嬌渾身受傷纏著紗布的樣子著實不便見人,便讓魏公公拿出隨身攜帶的兩個藥瓶,遞給蕭六郎:「你去問問嬌嬌,這裡頭裝的是什麼葯?」

頓了頓,他問魏公公,「哪個是白瓶裡的葯,哪個是黑瓶裡的葯?」

「啊……這、這……」魏公公一臉尷尬,「奴才路上還記著呢,這會兒突然、突然就給忘了。」

這是一對翡翠瓶,瓶身的花紋不一樣。

魏公公以為自己記得住的,到底是高估自己的腦子了。

皇帝擺擺手:「算了,小神醫是大夫,想必是能辨別的。」

事實證明,皇帝也高估人了。

顧嬌確實能聞出兩種丹藥在氣味上的細小差別,知道兩種葯是不一樣的,不會把它們混在一個瓶子裡,但究竟哪種才是白葯、哪種才是黑葯,她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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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能人生如戲、全靠嘴皮了。

蕭六郎在東屋小坐了一會兒,將兩瓶葯拿了出來,指著兩瓶葯胡掐道:「陛下,您這兩種葯不是一般的藥物啊,左邊這一瓶是白葯,右邊這一瓶是黑葯,它們是一種失傳已久的迷藥,最初來自唐門,據說方子被人竊走才逐漸在六國之中流傳開來。但因藥材極為難得,也因步驟十分複雜繁瑣,只有燕國的藥師才能煉製。」

顧潮的確是從一個燕國藥師那裡打探到這兩種藥物的。

皇帝的神情沉了一分,他感覺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那……它們究竟是什麼樣的迷藥?」

蕭六郎道:「嬌嬌說是能迷亂人心智的藥物,白葯令人心生好感,黑葯令人心生厭惡。」

皇帝:「是對下藥之人?」

蕭六郎:「未必是下藥之人,而是服藥後,藥效發作時看到的人。」

皇帝:「服藥後多久能發作?」

蕭六郎:「很快。」

這個與顧潮打聽到的並不徹底一致,但也不算衝突,藥效發作得快的話,很大概率上自己看到的就是下藥的人。

隨著真相的深入,皇帝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被人呃住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衝破堵塞的喉頭:「藥效發作時是怎樣的?」

「這個……就因人而異了,有些人甚至沒有反應。」這是蕭六郎自己推測的,當初南師娘沒與顧嬌說得那麼詳細,但蕭六郎覺得如果皇帝中藥之後反應很大,他自己早就察覺了。

這種迷藥吃下去,最多是令人犯困,不會再更強烈了。

皇帝捏緊了手指,他閉了閉眼,問道:「這種葯的藥效能維持多久?」如果維持得不久,那麼自己對靜太妃的好、對莊太后的惡或許就和它們沒關係。

蕭六郎一句話擊碎了他的僥倖:「有藥引的話,能維持許多年。」

皇帝一怔:「葯……引?」

蕭六郎就道:「是一種帶著花香的藥粉,可以做成安神香,也可以做成乾花放進錦囊。」

安神香!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使用靜太妃給他的安神香!

「去……去把靜太妃送來的安神香給朕拿來……」

「陛下,那些安神香沒用,奴才都處理掉了。」魏公公為難地說道,說哇,想到了什麼,他眼睛一亮,「前陣子……蔡嬤嬤送了奴才一個錢袋,那氣味……與安神香有點兒像……」

其實是不像的。

不過人都有愛聯想的毛病,想著想著可能自己都信了。

那個荷包曾被南師娘弄壞,之後顧嬌給魏公公縫好了,裡頭的乾花都沒動。

他將錢袋摘了下去。

蕭六郎早知這個錢袋是什麼情況,卻依舊拿進東屋走了一遍過場,出來後他如實相告:「陛下,這裡頭裝的就是藥引。恕微臣多嘴,陛下手裡為何會有這些東西?難道陛下——」

皇帝打斷他的話:「有些事,你不必多問。」

「是。」蕭六郎拱手應下。

真相追查到這裡,皇帝就算再笨也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他的內心受到了史無前例的衝擊,他甚至感覺自己的信仰都在一夕之間轟然坍塌了。

他扶著椅子站起身來,卻又雙腿一抖跌坐回去。

「陛下!」

魏公公大驚!

「朕沒事……」皇帝惶惶然地擺擺手,阻止了魏公公前來攙扶他的動作。

他用盡渾身的力氣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他的手抖得厲害,整個人宛若一片寒風中瑟縮的枯葉,看著淒慘極了。

魏公公眼眶都紅了:「陛下……」

皇帝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用扶朕,朕能走……朕好得很……」

話音剛落,他便吐出一口血來,兩眼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皇帝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姑婆的屋子裡,熟悉的環境,簡陋的陳設,只是他早已不是曾經的心境。

「陛下,您醒了?」

是老祭酒的聲音。

皇帝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扭頭看向守在牀前的老祭酒,有氣無力地說道:「霍弦。」

「臣在。」老祭酒往前走了一步,「魏公公在灶屋熬藥,陛下感覺如何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臣去叫嬌嬌過來看看。」

皇帝虛弱地移開視線,望向單調的帳頂:「不用,不用叫她,朕沒事。」

老祭酒嘆道:「陛下,您有什麼煩心事可以與臣說,臣自當殫精竭慮,為陛下分憂解難。」

老祭酒方才已從蕭六郎的口中了解到了全部經過,他一邊覺得蕭六郎忒大膽了,這種事也敢做,一邊又挺自豪,自家小子挺有出息的,計劃縝密、部署周全、膽大心細……

主要是心夠黑,不愧是他徒弟。

但同時,他也有些為皇帝感到唏噓。

被自己母妃算計這麼多年,陛下心裡一定也很痛苦吧。

真相是殘忍的,可如果不這麼做,就救不了莊錦瑟,所以還是委屈陛下的心上被插個三四五六七八刀吧!

老祭酒果斷放棄君臣之義,將話題跐溜轉到莊錦瑟的身上:「陛下,您今日是在碧水衚衕歇息,還是回宮?明日早朝有太后,您其實不必如此勞心。」

提到莊太后,皇帝的神情恍惚了一瞬:「霍弦。」

老祭酒拱手道:「臣在。」

皇帝望著籠罩在暗影中的房梁,自嘲一笑,道:「你說,她恨不恨我?」

連朕都不用了,可見心情複雜到自己都難以控制了。

老祭酒繼續插刀道:「陛下是在說太后嗎?恨的吧,畢竟陛下痛恨了她那麼多年,還害她染上麻風病,差點要了她的命……我要是她呀……陛下恕罪,臣失言了。」

「不,你繼續說。」

「算了,如今再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陛下與太后的關係已經不可能和解了。」

不可能和解,不知為何,聽到這幾個字,皇帝的心裡忽然難受了一下。

皇帝沒對蕭六郎與顧嬌袒露自己中了葯的事,老祭酒也就當作自己也不知道,他嘆息一聲道:「陛下若是實在容不下太后,也請忍一忍吧,太后只比老臣小幾歲,年事已高,沒幾年活頭了,陛下熬也能熬過她的。」

皇帝的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

一想到莊太后會與先帝一樣躺進那個冷冰冰的靈柩,他便連呼吸都堵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其實撇開藥效不提,他與她的立場也絕對是不對付的,哪怕他沒中對她生厭的葯,他也會希望她趕緊下台、趕緊交出朝政大權、趕緊從他的金鑾殿離開!

但為什麼……還是會難受?

老祭酒捅起刀子來毫不手軟。

他說道:「微臣是站在陛下這一邊的,陛下若實在容不下莊太后,就讓龍影衛去殺了太后吧。」

皇帝臉色一變:「朕怎麼可能……」

老祭酒彷彿沒聽見這句話,自顧自地說道:「話說回來,也怪當初靜太妃太衝動了,先帝明明留了一道讓賢德後殉葬的聖旨,她沒將它偷出來燒掉就好了,那樣陛下也不比如此麻煩,世上早沒莊太后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沒錯,先帝當年是留了讓莊太后殉葬的聖旨的,有一日靜母妃在先帝的偏殿侍疾,不巧發現了那道聖旨,冒死將聖旨偷了出來。

為了不被發現,她立馬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將聖旨燒了。

那段日子,他與莊太后的關係其實已經不算和睦了,他們倆為了先帝的醫治方案發生過好幾次爭執。

靜母妃說,那位燕國的大夫很厲害,陛下不開顱也活不了,何不拚死一搏?

現在想來,開顱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他當時怎麼就覺得靜太妃說得很有道理呢?

莊太后反對開顱,他便覺得莊太后是故意不給先帝最後一絲治癒的希望……

他怎麼就……

皇帝將跑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將注意力放在那道聖旨上。

他其實根本就沒見過那道聖旨,一切只是靜母妃的一面之詞,所以它真的存在嗎?

如果真的存在,靜母妃又真的把它燒毀了嗎?

從前是不清楚她的心思,如今卻真相大白了,她怎麼可能會放過一個處死莊太后的機會?

這中間……一定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夜色如水。

戌時過後,皇宮漸漸寧靜了下來。

巍峨的金鑾殿彷彿一頭沉睡的雄師,在夜幕下靜靜地蟄伏。

皇帝今日沒翻牌子,各宮妃嬪也就歇了等候的心思,嘆息著合上了宮門。

僻靜的庵堂中,靜太妃剛誦完一卷佛經,涼涼的夜色落在她清瘦的身影上,渡了一層寂靜的光。

「太妃娘娘,該歇息了。」蔡嬤嬤從旁提醒。

靜太妃捏著手中敲木魚的犍稚,輕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蔡嬤嬤道:「戌時剛過。」

「那就是亥時了。」靜太妃將犍稚放回了桌上,「陛下今日應當不會過來了。」

蔡嬤嬤嘆氣。

陛下……有幾日沒來給靜太妃請安了。

蔡嬤嬤語重心長道:「娘娘,陛下他是……」

靜太妃淡淡點頭:「我明白,是我糊塗,給他下錯了葯。」

蔡嬤嬤神情複雜地看向靜太妃:「娘娘……」

靜太妃淡道:「安寢吧。」

「是。」

蔡嬤嬤剛將靜太妃攙扶起來,門外便傳來惠安的驚叫:「陛下!」

靜太妃暗淡的眼底倏然間光彩重聚,她扶著蔡嬤嬤的手都緊了一下。

……

茶室中,靜太妃與皇帝面對面,跽坐在各自的墊子上,中間是一方長形小案,擺了一壺新煮的花茶以及一些庵堂的素食小點心。

「喝茶。」靜太妃將一杯花茶放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著那杯茶,沒伸手去拿,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精緻的素食小點心上:「母妃真的愛吃素嗎?」

靜太妃微微困惑地看著他。

蔡嬤嬤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對門外的幾個小尼姑道:「你們都去歇息吧,這裡用不著你們了。」

小尼姑們回了各自的禪房。

蔡嬤嬤為二人合上房門,靜靜地守在廊下。

靜太妃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雖上了年紀卻保養得當的手指輕輕地端起茶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陛下是問我愛不愛吃素嗎?起先的確有些吃不慣,但吃了這麼多年,再討厭也該習慣了。」

「原來母妃討厭去庵堂。」皇帝敏銳地抓住了她話裡的含義。

靜太妃微微一愣,放下茶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打個比方,我不討厭吃素的。」

「但是也不喜歡。」皇帝說。

靜太妃蹙了蹙眉,看向皇帝道:「陛下這麼晚過來就是為了與我抬杠嗎?」

皇帝苦笑一聲:「好,那我換個問題。」他說著,抬眸定定地望進了靜太妃的眼睛,「母妃真的有把我當成自己親兒子嗎?」

「陛下說話越來越奇怪了,什麼叫我真的有把你當成自己親兒子嗎?你是我養大的,你出生沒多久便被抱到了我宮中……你雖不是我生的,可在我心裡,你與寧安是一樣的!都是我的骨肉!」

「母妃說起這個,倒叫朕想起一件事來。朕臨近出生那會兒,母后似乎也快臨盆了,結果母后誕下一個死嬰,惹怒了先帝。如果不是這件事,朕其實應該是母后的孩子吧?」

靜太妃的心咯噔一下!

「你……」

皇帝沒放過靜太妃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他埋在寬袖下的拳頭倏然握緊:「母后會誕下死胎果真是你所為!是啊,如果不是皇后誕下死胎,又哪裡輪得到一個嬪去撫養皇子?朕本該被養在母后名下的!」

靜太妃捏緊的手指反而一點一點鬆開了,她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茶:「我當年剛入宮不久,還沒結交上皇后,更沒那麼大的手段令皇后誕下死胎。是柳妃乾的,不論你信不信。」

皇帝正色道:「朕當然不信。只是過去這麼多年,柳氏已死,為母后接生的宮人已死,根本再也查不出什麼了。」

靜太妃冷笑了一聲:「所以陛下是來我這裡,令我屈打成招的?」

這樣的靜太妃令皇帝感到陌生:「母妃,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靜太妃冷笑連連:「從前我的兒子沒有拋棄我,我當然不必這樣!」

「所以倒是朕的錯了。」皇帝的喉頭艱澀地滑動了一下,「我為何會這樣,母妃心裡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不等靜太妃問「我為何會清楚」,就見皇帝拿出了兩個藥瓶,他將裡頭的藥丸倒在桌上。

靜太妃臉色一變,呼吸一下子扼住了!

皇帝並不是來靜太妃對質的,因此他不必從她口中得到確切的口供,他只是來告訴她,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這麼多年的感情當然不是假的,就算是有黑葯的藥效,可這一刻的決裂仍讓他痛心不已。

「母妃不必想著去解釋,不要解釋,母妃的話,日後朕一句都不會信了……朕……朕也不會再來庵堂了……母妃好自為之。」

皇帝忍住喉頭脹痛站起身,往外走去,他剛拉開房門,便忽然頓住腳步,回頭哽咽地說:「龍影衛……想必母妃也用不著了……朕從今日收回來。」

靜太妃死死地拽緊拳頭,渾身發抖,眸中水光閃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陛下!」蔡嬤嬤跪下求情。

皇帝頭也不回地走了。

靜太妃氣血翻湧,惱羞成怒,抬手將一桌子點心與茶具統統拂到了地上!

「娘娘!」蔡嬤嬤勃然失色地進了屋。

靜太妃站起來,一腳踩在了碎裂的瓷片上,鮮血順著蜿蜒的茶水流了一地。

蔡嬤嬤忙道:「娘娘!您受傷了!您快抬抬腳,讓奴婢瞧瞧!」

靜太妃卻沒理會蔡嬤嬤,更沒理會腳底的疼痛,她就那麼踩著那塊深深扎進她腳心的瓷片,狼狽地奔回了自己的禪房。

她打開機關,從牀底下找出那個暗格,將暗格裡的匣子取了出來。

黑葯與白葯早與聖旨分開存放了。

她還有最後的底牌,還有的!

她要是去死,就拉著莊錦瑟一起死!

她不好過,莊錦瑟也別獨活!

「母妃是在這個嗎?」

門口忽然傳來的聲音。

靜太妃吧嗒打開了盒子,她看看空空如也的盒子,又轉頭看了看皇帝手中明晃晃的聖旨。

皇帝的心是痛的,眼神卻是絕望而冰冷的。

他眼眶發紅地看著渾身的狼狽都無所遁形的靜太妃,拿著聖旨轉身走掉了!

「不要——」靜太妃猛地朝皇帝撲去。

然而她還沒邁出步子,便被從天而降的龍影衛結結實實地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