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名高手被笛聲吸引,施展輕功來到蕭六郎所在的假山後。
他戴著面具,只露出一雙比尋常殺手更冰冷嗜血的眼睛。
他穩穩地落在蕭六郎的身前,上下打量了蕭六郎一眼。
蕭六郎小時候曾看見過信陽公主用笛聲召喚先帝的死士,吹的就是方才那首曲子。
這一帶四下無人,他的曲聲也不大,應當只有先帝的死士聽見了。
起先有點兒擔心自己會不會吹錯,看樣子是沒錯的。
只不過,為何只有他一人?難道其餘幾個都不在皇宮裡了?
印象中的先帝死士就是戴著這樣的面具,身上有著同樣可怕的殺氣。
他們並不會濫殺任務之外的人,尤其是不會武功的人,除非在執行任務時受到對方的阻撓。
蕭六郎明白,只要自己不作出挑釁的舉動,他就不會對自己動手。
他的眼神很疑惑,也很好奇。
蕭六郎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須臾,像是為了驗證什麼,蕭六郎對他道:「能勞煩幫我摘片頭頂的葉子嗎?」
那人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六郎嘆氣。
原本存了點僥倖心理,他能吹奏曲子將對方召來,沒準也能使對方聽令,看來是他想多了。
當初信陽公主能控制先帝的死士,不是因為這首曲子,而是因為她是先帝傳承給他們的新主子。
這個死士聽到曲子,只怕也是以為原先的主子在召喚他,可當他趕過來發現自己既不是先帝,也不是陛下,就轉身走掉了!
好了,他就只能拖延這麼點時間了。
顧嬌把人拖進太液池附近的小黑屋,剛把人扔進去,還沒來得及使出自己雪花般的暴力小拳拳,一道可怕又熟悉的氣息逼近了。
呀!
這麼快就回來了嗎!
她還沒開揍呢!
鈕祜祿·顧嬌抓狂地抓了抓小腦袋,提起麻袋,一腳踹進了太液池!
隨後她就啾啾啾地跑掉了!
禦花園裡的幾個宮女終於發現靜太妃不見了,幾人忙四下尋找,最後還驚動了皇帝。
等皇帝從禦書房趕過來時靜太妃已經被那名死士從水裡撈起來,帶回了華清宮的寢殿。
「母妃!」
皇帝火急火燎地去了華清宮,他直奔靜太妃的寢殿,卻被蔡嬤嬤攔在了外頭:「陛下請稍等!太妃娘娘在更衣!」
皇帝焦急道:「出了什麼事?為何母妃突然不見了?」
蔡嬤嬤難過又驚慌地說道:「這個……奴婢也不太清楚,一切且等待會兒問過太妃娘娘之後再說!」
皇帝冷聲道:「你為何不清楚?你不是貼身伺候著母妃嗎?」
蔡嬤嬤委屈道:「奴婢原是在太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後面一個小宮女不慎燙傷了手,娘娘心善,於是讓奴婢帶著小宮女回華清宮上藥。奴婢哪裡能料到,奴婢就走開這麼一會會兒的功夫,太妃娘娘就落水了!」
「落水?」皇帝眉心一蹙。
裡頭傳來靜太妃痛苦的呼聲,蔡嬤嬤忙道:「太妃娘娘渾身濕透了!奴婢先進去伺候太妃娘娘了,奴婢告退!」
蔡嬤嬤轉身進了靜太妃的寢殿。
不多時,禦醫也來了,禦醫正要向皇帝行禮,皇帝不耐地擺擺手:「還不快進去!」
禦醫嚇得一個哆嗦,忙拎著藥箱進去了。
皇帝在寢殿外焦急地等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靜太妃才收拾妥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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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蔡嬤嬤紅著眼眶走出來,將皇帝請了進去。
皇帝快步來到牀前,在牀邊坐下,看著坐在牀頭,神情蒼白、鼻青臉腫、腦袋上還纏著一圈巨大紗布的靜太妃,心口就是一痛!
他冷冷地看向蔡嬤嬤:「不是說只是落水了嗎?為何會受傷?!」
還是如此嚴重的傷勢!
這哪裡是全部的傷勢啊?根本只是冰山一角好嗎?
顧嬌雖沒來得及出手,可把人拖進小黑屋的路上,靜太妃的腦袋在台階上撞了七八下,屁股在青石板上磨了百八十下,麻袋都磨穿了,褲子也磨出洞了!一片血肉模糊!
膝蓋撞了三下,胳膊撞了五下,老腰被撞了幾十下……
她這把年紀了還得遭這種罪,若不是有武功,早命都沒了!
可就算有武功,也傷得很重很重啊!
她根本不能動,一動渾身劇痛!
蔡嬤嬤撲通跪下,哽咽說道:「奴婢……奴婢也以為是單純落水……奴婢……」
靜太妃虛弱地說道:「陛下,此事與蔡嬤嬤無關,陛下不要遷怒於她。」
她這會子的虛弱就不是裝出來的了。
真的真的弱得不行了,隨時可能倒下。
「你們都退下吧。」靜太妃對蔡嬤嬤與寢殿內的宮人說。
蔡嬤嬤一行人忐忑地望向皇帝,唯恐他會發落他們,皇帝冷著臉擺擺手,眾人如釋重負地退下。
「怎麼這次的宮人也不頂事嗎?」皇帝咬牙喃喃。
靜太妃抬起疼得快要斷掉的胳膊,將手輕輕地搭在皇帝的手背上,搖了搖頭說:「不乾他們的事,是對手太強大了。」
皇帝問道:「朕留給母妃的死士與暗衛呢?」
靜太妃道:「死士被引開了,暗衛被打暈了。」
「那可是皇宮的大內高手!」皇帝倒抽一口涼氣,「什麼人竟如此厲害?」
靜太妃搖頭:「我也不清楚,我當時就感覺有點不對勁,可我還沒看清對方的樣子,就被……對方傷到了。」不好意思說被套麻袋了,丟不起這個人,「那人將我帶去太液池附近,如果不是死士及時趕回來,嚇跑了那人,可能我已經遭遇不測了。那人還知道將我扔下水,逼得死士不得不下水救,這樣他就能逃之夭夭。」
「如此歹毒……如此歹毒!」皇帝捏緊了拳頭,氣得渾身發抖。
靜太妃低下頭,收回手,苦澀一笑:「我……是不是給陛下添麻煩了?如果不是我突然回宮,也不會無端生出這麼多事。」
皇帝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母妃快別這麼說!你回宮是朕的意思!有人見不得你回宮,一日之內連施兩計,還差點要了母妃的命!母妃放心,朕一定會將幕後黑手揪出來,朕便是拚了這條命,也要將她繩之以法!為母妃討回公道!」
這話,只差沒指名道姓地在說莊太后了。
靜太妃拿帕子捂住嘴,難過地咳嗽了幾聲。
「母妃!」皇帝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禦醫,「母妃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禦醫誠惶誠恐地答道:「回陛下的話,太妃娘娘受傷嚴重,又落水受了驚嚇,怕是要將養好一段日子才能康復。」
皇帝厲喝:「那你還處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給母妃熬藥!」
「是!是!」
禦醫冷汗涔涔地出去了!
「陛下!陛下!」魏公公邁著小碎步走了進來。
「何事?」皇帝問。
魏公公道:「奴才在太液池附近發現了昏迷的蕭修撰。」
「他?」
皇帝去了華清宮的小花園。
魏公公方才叫來禦醫,禦醫為蕭六郎施了針,蕭六郎悠悠轉醒,他睜開彷彿有些沉重的眼皮,問了句:「這是哪兒?」
魏公公忙道:「這是華清宮!蕭修撰,你方才在太液池暈倒了!你為何會暈倒?」
蕭六郎一臉茫然:「我……方才好像……看見一個形跡可疑的人,像是嬌嬌……我叫了她一聲,結果她就將我打暈了。」
「什麼?小神醫將你打暈的?」魏公公錯愕地看向皇帝,他從皇帝的眼底也看到了一片震驚。
皇帝到底是經歷過鬥心勾角的帝王,他仔細詢問了蕭六郎出事的地點與時辰,很快便將那人與行刺靜太妃的兇手對上了號!
蕭六郎滿目驚愕:「陛下,您是說……靜太妃遇襲……兇手是嬌嬌?這怎麼可能?」
他的演技又進步了,這麼無恥的事,他也不過是做過一兩次而已,怎麼就如此爐火純青了?
他果真是有某方面的天賦麽。
魏公公不解道:「可奴才方才審問過宮人了,當時除了她,沒有任何人在附近出現過。」
蕭六郎正色道:「嬌嬌今日根本就沒有入宮,她雖有些身手,卻不會輕功,不走大門她進不來的。」
這是大實話。
顧嬌的輕功確實差點沒有,皇帝深深領教過,他被行刺的那晚,顧嬌帶著他逃命就是用四條腿跑路的!
皇帝的腿都差點跑斷了!
如果她會輕功,不會到了生死關頭也不用。
這次也不等皇帝吩咐,為了還小神醫一個清白,魏公公自己去了宮門處,問了侍衛顧嬌可曾入宮。
「沒有!」侍衛無比篤定地回答。
魏公公:「蕭修撰是自己入宮的?」
侍衛:「還有一個仁壽宮的小太監。」
這個小太監並沒有引起魏公公的疑心,因為莊太后確實時常派人去碧水衚衕送東西、或接碧水衚衕的人入宮。
魏公公回去華清宮復命:「小神醫今日確實沒入宮呢。」
蕭六郎若有所思道:「難道……是有人冒充嬌嬌?」
皇帝咬牙:「你到底看清楚她的樣子沒有?」
蕭六郎微微搖頭:「沒看太清楚,背影很像,衣裳、髮飾都一樣,還有那個小背簍!」
在皇宮,沒有哪個宮女會一襲青衣、背著小背簍,這明顯就是顧嬌的打扮。
皇帝的眸光冷了下來:「看來,真的是有人在冒充小神醫!」
蕭六郎一臉恍然大悟:「他為何不殺了臣滅口,可能就是想借臣的口說出她的身份。可惜,她並不清楚嬌嬌不會輕功,反而讓她自己露了餡。」
這個平衡是很微妙的。
顧嬌不會輕功的事就連魏公公都不知道,他以為小神醫身手那麼好,一定和大內高手一樣能夠飛簷走壁。
正因為連他不知道,皇帝才相信了兇手也不知道。
如此看來,兇手是算漏了一處。
既然兇手打算嫁禍顧嬌,那麼幕後黑手就不會是莊太后了。
皇帝再怎麼對莊太后有成見,也沒法兒相信她會去栽贓顧嬌,他在碧水衚衕養傷的那段日子,親眼見過她對顧嬌的好,他知道她珍惜顧嬌,和自己一樣。
莊太后的嫌疑不攻自破。
「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這麼容不下靜母妃……」皇帝冷聲喃喃自語。
他聲音不大,可魏公公仍是聽見了。
魏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蕭六郎一眼,心道這種話不該當著蕭修撰的面兒說吧?只祈禱蕭修撰沒有聽見。
蕭六郎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彷彿真的什麼也沒聽見,他認真地沉思片刻,說道:「陛下,那人既然嫁禍給嬌嬌,想必就是要挑起華清宮與仁壽宮的矛盾。」
顧嬌與仁壽宮走得近早不是什麼秘密了,如果今天沒有證明兇手不是顧嬌,這把火就勢必會燒到莊太后的頭上。
蕭六郎正色道:「陛下,恕臣直言,這是有人想讓陛下、太妃娘娘以及太后窩裡鬥,鷸蚌相爭漁人得利。臣明白陛下與太后之間有不可化解的矛盾,但大敵當前,陛下切莫中了他人的間計才好。」
這些話若在以往皇帝是聽不進去的。
可今日的事證據確鑿,他想不信都難了。
蕭六郎出宮後,皇帝在書房靜坐了許久,一直到禦醫過來向他彙報靜太妃的情況,他才起身去了靜太妃的寢殿。
「兇手可查到了?」靜太妃虛弱地問。
皇帝猶豫了一下,最終沒說兇手假扮成顧嬌被蕭六郎偶遇的事:「暫時沒有太大頭緒,母妃請放心,朕會繼續追查的。」
靜太妃笑了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