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月上枝頭。
太子妃跽坐在散發著淡淡木質香氣的地板上,她的面前是一方矮小的長案,而長案之上赫然擺著一副棋盤。
太子妃不算太喜愛熱鬧的性子,東宮平日裡就挺安靜,只有秦楚煜在時會喧鬧一些,不過這幾日秦楚煜搬去了皇帝的華清宮。
東宮又靜謐如水了。
宮人們守在太子妃身側,眼觀鼻、鼻子觀心,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忽然,啪的一聲,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之上,太子妃如釋重負地一笑:「成了。」
宮人們這才鬥膽朝她看來,貼身伺候的女官笑著問道:「太子妃,什麼成了?」
太子妃眉眼含笑:「這個棋局,我終於破解了。」
「破解了哪個棋局呀?」
太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女官與一眾宮人紛紛福身行禮:「太子殿下!」
太子妃也要起身行禮,卻被太子快步上前攔住了。
太子握住她的手,在她身旁跽坐下來,看了看桌上的棋盤,道:「你又下棋了?」
「閑來無事,隨便下下。」太子妃說。
太子笑道:「孤看你是天天都在下,就那麼喜歡下棋?你對著棋盤的時間比對著孤的時間都多。」
太子妃溫聲道:「太子說笑了。」
「孤可沒說笑,孤是真真吃醋了。」太子嘴上這麼說,對太子妃的眼神舉止卻無不透著疼愛,他握緊了她的手,問她道,「你還沒回答孤的問題,你解了什麼棋局?」
太子對下棋當真沒多大興趣,可如果是與太子妃有關的,那麼他都會十分上心。
太子妃用另一只沒被他握住的手指了指棋盤說:「就是這個,坤局。」
太子一怔:「坤局?哪個坤局?孟老先生的坤局嗎?」
在棋藝界,能被稱作坤局的似乎只有孟老先生的那一局了。
太子再不愛下棋也是聽說過這位孟老先生的名號的,當之無愧的六國棋聖。
他一生設下無數棋局,其中以八大局最為著名,能破解者寥寥無幾,然而太子妃十三歲便破解了第一局。
之後的幾年裡,她又相繼破解了五局,這種成就在六國之內也是鳳毛麟角了,尤其她還這麼年輕。
要知道,晉國的棋藝高手已經年過四十了破解完六局,可他也沒能破解最後的乾、坤二局。
太子激動地握緊她的手,望進她美麗的眼眸:「琳琅,你做到了天下女子都沒做到的事!不對,你做到了全天下人都沒做到的事!便是男子也不及你一二!」
太子妃低頭,嬌羞一笑:「受傷的這段日子,臣妾潛心在東宮鑽研棋藝,說起來,倒是因禍得福了。」
太子正色道:「哪裡?別人鑽研一輩子也鑽研不出來的!你這才幾個月就破解了?不行,這麼驚喜的消息,我得去稟報父皇!」
太子說到做到,他果真立馬去找皇帝了。
皇帝勤勉,宵衣旰食,夙興夜寐,這會兒夜都深了他仍在禦書房批閱奏摺。
見太子過來,他神情沒多大變化,只是捏了捏疲倦的眉心,問道:「這麼晚了還過來?」
屏風後擺著一張供皇帝歇息的小榻,這會兒有均勻的小呼嚕聲低低傳來,赫然是秦楚煜在禦書房玩累了,直接倒在榻上睡著了。
太子收回目光,問道:「父皇,要不要兒臣把小七接回去?免得打擾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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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呼嚕,太有節奏了好麽!
皇帝道:「不必,說吧,什麼事?」
「是這樣的,琳琅方才破解了孟老先生的棋局。」太子難掩自豪地說,「是坤局。」
皇帝批閱奏摺的手一頓,眸子裡有驚訝一閃而過:「當真?」
「當真!父皇若是不信,可將琳琅叫來。」太子笑著拍了拍腦袋,「兒臣走得急,忘了將棋盤帶過來了。來人!去東宮將太子妃的棋盤拿過來!」
「是!」
禦書房外,一名太監應下。
太監很快取到了棋盤,雙手將棋盤呈到皇帝的禦桌上。
皇帝的棋藝比太子高明不少,他看著棋盤上的棋局,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奧義。
他掩飾不住眼底的驚嘆:「原來是這麼解的……朕怎麼沒有想到?」
太子與有榮焉地笑道:「父皇日理萬機,沒有太多時間放在棋局上,琳琅這段日子在東宮養傷,閑下來就細細鑽研了一番棋藝。」
這話既是在為皇帝開脫,也是在變著法子誇溫琳琅優秀——從前沒破解是因為沒有時間,如今有時間了,才一兩個月便把坤局給解了。
試問世上還有誰這麼聰明?
或許已經過世的表弟算一個。
表弟是十歲那年破解孟老的第一個棋局的,可惜他英年早逝。
不過就算他或者,也未必能比琳琅做得好,琳琅可是已經破解到坤局了呢。
更別說琳琅是女子,天底下再沒比琳琅更優秀的女子了。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
他對這個兒媳早先是有些微辭的,畢竟曾與蕭珩有婚約,可太子非她不娶,而她自己又確實頗有才華,加上蕭皇后也十分喜愛她,皇帝才答應了這門親事。
成親之後的幾年,太子進步飛速,從一個莽撞無知的小子長成了內斂沉穩的男人,其中少不得有太子妃的功勞。
「嗯。」皇帝難掩讚許之色,「太子妃做的不錯。」
「父皇,這在六國之內也是第一人吧!」太子試探地問道。
皇帝笑著點頭:「自然,除了孟老先生外,你媳婦兒是第一個破解了坤局的人,朕要修書給各國,昭告這一重大喜訊。」
太子拱手笑道:「兒臣恭喜父皇!」
學術無國界,棋藝也沒有,這不僅是太子妃一人的榮耀,也是整個昭國的榮耀。
皇帝樂不可支:「朕好好想想,該怎麼賞賜你們,你可是又沾她的光了。」
太子挺直腰桿道:「那也是兒臣有眼光,找了個旺夫的媳婦兒!」
皇帝失笑。
看得出來心情確實不錯,原本他方才拿到的一個摺子就是與東宮有關的——催太子廣納妃嬪,為皇室開枝散葉。
可太子妃突然這麼給他長臉,皇帝暫時將這個摺子壓下了。
翌日,顧嬌將小凈空送去國子監後,直接去了醫館。
她路過女學時就聽到了有關太子妃破解棋局的事。
「你們聽說了嗎?太子妃破解了孟老的棋局?」
「太子妃不是早破解了嗎?」
「哎呀,不是前面是六局,是第七局的坤局!」
「啊!她連坤局都破解了?不是說乾坤二局無人能解嗎?」
「所以說啊,太子妃根本不是人,是仙!」
當然,也有因為大年初一的斷橋事故而對太子妃耿耿於懷的。
「她解她的,你們高興什麼?像是你們破解了棋局似的。再說了,你們怎麼知道她是真的破解了,還是假的破解了?」
「這種事還能作假?你就等著瞧,很快就會貼皇榜了!」
「哼!」
顧嬌神情淡淡地從一眾發生口角的女學千金們身邊走了過去。
她對太子妃無感,對她的榮耀與成就也沒絲毫興趣。
她最近得了點硝土,想嘗試著做點東西,她從前沒做過,有點手生。
她將硝土、硫磺以及木炭倒出來放在了地上。
她要做的是火藥。
武力不夠兵器來湊,在恢復到前世的實力前,她十分需要一點厲害的東西傍身。
如果上次在懸崖發生刺殺時她能有火藥,就不會被逼得差點摔下懸崖。
火藥是古代四大發明之一,但這個架空的朝代似乎還沒出現火藥。
以目前她能找到的原材料只能做出黑火藥,藥效是不如黃火藥的,也不是威力爆棚的炸藥,但比起銀針飛鏢還是厲害多了。
原材料顧嬌心裡大致有數,可配比她不大清楚,差之毫厘謬以千裡,一點點劑量上的改變可能導致黑火藥的威力大減。
所以她得耐著性子試。
木炭基本沒什麼氣味,硫磺也還能忍受,就是這硝石嘛……
二東家用袖子捂住鼻子來到顧嬌的小院:「小顧啊!你你你……你這是什麼呀?」
「硝土。」顧嬌說,見二東家似乎理解不了,她換了個說法,「嗯,就是有鳥糞的土!」
二東家:「……」
二東家嘴角一抽:「你你你……你要有鳥糞的土做什麼?」
顧嬌道:「熬。」
二東家嘴角再次抽了抽,看向顧嬌,神情一言難盡:「……不是我理解的那個熬吧?用鍋熬?」
顧嬌點頭:「嗯,要熬了才能得到硝,過濾之後做成硝石,你來的正好,幫我一起熬。」
二東家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說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熬啥不好,偏要熬鳥糞!
「硝石是乾淨的。」顧嬌說。
我不管,我不要熬鳥糞!
一刻鐘後,二東家悲催地拿著棍棍,生無可戀地熬起了鳥糞!
熬過之後的白色沫沫撈出來,用紗布過濾,包好了埋進草木灰中。
天氣熱,水分蒸發得很快,到下午,幾包沉甸甸的硝石就做好了。
顧嬌做的硝石晶瑩剔透,帶一點淡淡的白色。
顧嬌很滿意,他看了眼滿臉嫌棄的二東家,說道:「硝石其實也是一味很好的藥材。」
二東家:「別告訴我你給我吃過。」
「嗯!」顧嬌認真地點點頭,「你上次消化不良,我給了你一包白色粉末你忘了?」
所以他當時吃的是鳥糞嗎?
啊!讓他原地去世吧!
……
二東家深受打擊,被小三子背回了房中歇息。
顧嬌讓丫鬟收拾了現場,按照五成硝石、三成硫磺、兩成木炭的比例配了一份黑火藥。
上次的小杜杜還是排上了用場,她灌了水,用布裝好,做了個簡易版的安全氣囊。
她把安全氣囊穿在身上,戴上頭盔。
點火後發現爆破的效果並不理想。
顧嬌又將硝石的比例上調了一些,將硫磺的比例下調了一些。
然後,她被炸飛了——
宣平侯今日難得路過這裡,就想來看看自家兒媳。
主要是上次去碧水衚衕見兒媳,結果碰見小凈空,被虐得都不記得自己是去幹什麼的了。
今天他就聰明了,不去碧水衚衕了,直接來醫館。
這樣總不會讓那小和尚攪局了。
他走過穿堂,來到顧嬌的院子,可他看見了什麼?
枝繁葉茂的樹枝上,顧嬌被一堆布條五花大綁,裹得像個小蠶蛹,掛在一根樹枝上,嘎吱嘎吱地晃。
她只有一顆小腦袋露出來,表情冷漠。
宣平侯一個沒忍住,笑了!
有些人就是死性不改,明明是來籠絡人的,來的路上甚至都把台詞想好了,可一見到顧嬌這副狼狽又冷漠的小樣子,就又起了欺負人的心思。
宣平侯仰起頭,唇角一勾:「丫頭,想下來嗎?叫我一聲爹,我放你下來。」
顧嬌不理他。
轉了個圈,甩了個後腦杓給他!
奈何用力過猛,圈轉大了,又轉回原先的位置了。
宣平侯看著那張冷漠的小臉,笑得身子都在顫抖。
換別人這麼笑,早油膩得讓人想揍了,可宣平侯天生俊美,全方位無死角,笑成這樣也還是賞心悅目的。
顧嬌看著他那張俊臉,遲疑片刻,神情略有鬆動,小臉冷酷地問道:「你讓我叫你什麼?」
宣平侯挑眉:「爹。」
顧嬌點頭:「哎!」
宣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