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適齡的皇子每日都要去上書房學習功課,本朝的上書房設在金鑾殿的一處偏殿之中。
在昭國,只有三品以及之上的大臣才有資格上金鑾殿早朝,因此給皇子們教學是三品之下的臣子唯一踏足金鑾殿的機會。
但也還是不能從正門進。
蕭六郎被魏公公領著從側面上小台階進入金鑾殿,走過抄手迴廊來到禦書房外。
「其餘幾個皇子的功課已經上完了,你單獨為太子講學。」魏公公提醒說。
皇子與太子是一起上課的,老師都是來自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不同的是,太子比普通皇子的學業要繁重一些,皇子們下課了,他還得接著上。
太子上午跟著老師們上課,下午跟著皇帝學習處理朝政,偶爾被派去歷練。
皇子之中唯一不再需要上課的是長子寧王。
蕭六郎抵達上書房外時,恰逢皇子們從裡頭出來——三皇子瑞王一臉菜色,顯然上課上得極為痛苦;四皇子風流倜儻、風輕雲淡,瞧著倒是都會了,五皇子、六皇子神情嚴肅,也不知是功課太難還是什麼。
蕭六郎微微躬身拱手,目不斜視,不卑不亢。
魏公公給幾位皇子行禮。
瑞王停下腳步問道:「魏公公,這是誰?」
魏公公笑著道:「回瑞王殿下的話,這是翰林院的蕭修撰,今日由他來為太子殿下講學。」
「這麼年輕……」瑞王瞪大了眸子。
倒是沒說官階這麼低。
相較之下,官階低都不算什麼了,這個老師看上去才十七八歲吧?都能為太子講學啦?
而且他長得……好眼熟啊。
瑞王盯著蕭六郎的臉一陣打量。
蕭六郎從容地讓他看。
瑞王畢竟不是太子,與曾經的昭都小侯爺並不親近,一時半會兒也沒看出來蕭六郎是像他。
「三哥,走不走了?不是說帶我和四哥去你府上玩嗎?」
六皇子催促。
「來了來了!」
瑞王沒再細想蕭六郎,腳步匆匆地走了。
「蕭修撰,請。」魏公公比了個手勢。
蕭六郎邁步入內。
弟弟們都下課了,只有自己留下來繼續學,太子本就有些不樂意,再一看來講學的翰林官居然是蕭六郎,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是你?」他差點兒驚得站了起來!
蕭六郎淡淡地拱了拱手:「微臣奉陛下之命,前來為太子講學。」
「你……為孤講學?」
父皇怎麼想的?怎麼會派這傢夥來給自己講學啊?自己在父皇心裡已經這麼沒地位了嗎?
乳臭未乾的小子,能有什麼學問!
太子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真是精彩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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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顧嬌也進了宮。
她是來探望姑婆的。
她手上有姑婆給她的仁壽宮令牌,十分順利地入了宮。
從金鑾殿旁邊走過時,她不知蕭六郎就在裡面,只是下意識地往金鑾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金鑾殿太宏偉了,屹立於百步長階之上,巍峨於朗朗乾坤之下,拔地倚天,大氣恢弘,厚重的歷史氣息撲面而來,莊嚴肅穆,令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金鑾殿是每個昭國官員夢寐以求的地方,只有位列金鑾殿,才真正有資格稱得上一聲朝廷重臣。
去仁壽宮要經過禦花園。
顧嬌剛走到那裡便被一道熟悉而輕柔的聲音叫住。
「姐姐!」
是顧瑾瑜。
顧瑾瑜邁著輕快的步子朝顧嬌走來,驚訝地問道:「姐姐也入宮了呀?是來探望淑妃娘娘的嗎?」
顧嬌淡淡地看著她。
顧瑾瑜習慣了顧嬌的冷漠,笑了笑,沒放在心上,解釋道:「淑妃娘娘病了,祖母聽聞消息後寢食難安,便讓我入宮替她探望淑妃娘娘一趟。」
顧嬌與顧瑾瑜接觸不多,卻也記得她從前是把顧老夫人的女兒叫姑姑的。
似是察覺到了自己態度上的轉變,顧瑾瑜低下頭苦澀一笑:「姐姐大概還不知道吧,我不僅冒領過風箱的功勞,還差點搶了姐姐的糯米砂漿,我告訴淑妃娘娘我有更厲害的發明,結果東窗事發,害得娘娘在陛下面前出了醜,聽說還連累了五皇子。如今淑妃娘娘怕是半點不願見到我。」
顧嬌沒有與她閑話家常的打算,沒接她的話。
顧瑾瑜道:「姐姐是去見娘娘的,不如與我一起吧。」
顧嬌正要說自己不是來見淑妃的,卻尚未開口便被一道少年的厲喝打斷了。
「你就是那個鄉下來的野丫頭!」
顧瑾瑜臉色微微一變,轉過身沖一名錦衣少年躬身行了一禮:「見過五殿下!」
五殿下今年十七,與顧承林同歲,卻比顧承林小兩個月。
他繼承了淑妃的美貌,在本就顏值很高的皇子中也依舊算模樣出挑。
只不過,他這副跋扈囂張的氣焰就不甚討顧嬌喜歡了。
顧嬌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
五皇子在二人面前站定,驚到地看著她:「你什麼態度?見了本殿下為何不行禮?」
按理說是要行跪禮,可看在親戚一場的份兒上,允許她行個福禮算了!
顧瑾瑜小聲提醒顧嬌:「姐姐。」
顧嬌無動於衷。
五皇子怒火更盛:「你好大的膽子!」
顧瑾瑜忙上前一步,輕聲說道:「五殿下,姐姐剛進宮,對宮規不大熟悉,回頭我會好好和姐姐說的。五殿下就看在祖父與大哥的份兒上原諒姐姐一次吧!」
提到老侯爺與顧長卿,五皇子的神情緩和了些,他再不懂事也是明白外公與大表哥都是自己的靠山。
外公表面辭官了,暗地裡卻在為父皇辦事,大表哥在軍營也必定是有一番作為的。
不過,五皇子仍沒打算這麼快放過顧嬌。
他對顧嬌冷冷地說道:「上次的事是不是你搗的鬼?」
顧嬌古怪地看著他,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五皇子冷哼道:「你真是過分,你既然能發明那些東西,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母妃?害得中間滋生了這麼多誤會,連我都被父皇質疑抽查了功課,都是你的錯!」
這都是什麼霸道土匪的邏輯?
她會什麼不會什麼,憑什麼大張旗鼓地告訴自己毫不相乾的淑妃?
顧嬌抱懷,看傻子似的看向五皇子。
顧瑾瑜忙打圓場道:「五殿下,不關姐姐的事,姐姐都告訴我了,是我沒告訴娘娘!」
顧嬌也沒刻意告訴顧瑾瑜,顧瑾瑜這番話儼然在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五皇子卻不買帳:「你別替她說話!我總聽說她的事了!明明回了京城卻不搬回府裡,也不來給我母妃請安!」
「姐姐嫁人了,哪兒有出閣的女兒住回娘家的?至於說給娘娘請安……這不是來了嗎?」顧瑾瑜繼續沖顧嬌使眼色,示意顧嬌服個軟。
顧嬌依舊無動於衷。
五皇子再度炸毛:「你看吧你看吧!她一點誠意也沒有!分明沒將我和母妃放在眼裡!」
五皇子這段日子過的憋屈,先是被皇帝禁足,再是被勒令勤學苦讀,不準任何人幫他做功課,老師們對他也嚴厲了許多,弄得他一點樂趣都沒有了。
今天大家約好了去三哥的府上,他卻因為有父皇的罰抄沒有寫完只能留在宮中。
他對顧嬌多少有點遷怒的意思。
若是顧瑾瑜許就讓著他了。
可顧嬌不會慣著他。
顧嬌看著他道:「我不是來探望淑妃娘娘的,也不是來給你請安的。」
言罷,她微微偏了偏頭,示意五皇子讓開。
五皇子原本只是有點遷怒她,這會兒卻是徹底被激怒了。
我拿你當親戚,只讓你給我行個福禮,你卻給臉不要臉!
五皇子冷聲道:「跪下!」
顧瑾瑜花容失色:「五殿下!」
「你讓開!不然連你一起罰!」五皇子鮮少有對顧瑾瑜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可見他是真怒了。
顧瑾瑜不敢再出聲。
顧嬌煩躁地皺了皺小眉頭:「我最後說一次,讓開。」
五皇子怒道:「大言不慚,來人,給本殿下掌嘴!」
兩名孔武有力的隨行太監走上前,伸手去擒顧嬌,然而他們卻連顧嬌的衣擺都沒碰到,便被掄到了草地上。
五皇子氣得跳腳:「你竟敢在皇宮行兇!」他抬手去抓顧嬌。
聒噪死了!
她這小暴脾氣!
恰巧附近有個養睡蓮的水缸,顧嬌揪住五皇子的衣領,一把將人扔進了水缸!
「啊——」
五皇子尖叫。
他坐著跌進水缸,渾身濕透,兩手急速抓住缸沿,頂著一朵大睡蓮從水缸裡掙出來。
巨大的動靜驚到了打附近路過的蕭皇后。
今天風和日麗,蕭皇后本是陪伴秦楚煜來禦花園玩耍的,奈何秦楚煜沒一會兒便跑沒影了。
她這會兒正優哉遊哉地閑逛著,聽到動靜走過來,就看見了坐在水缸裡滿身狼狽、想爬卻爬不出來的五皇子。
五皇子的模樣雖有些狼狽,但也著實滑稽。
五皇子生得俊俏,頭上再頂一朵粉嫩嫩的蓮花,實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咳!」蕭皇后清了清嗓子,拿帕子掩住嘴兒,吩咐宮人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把五殿下扶起來!」
「是!」蘇公公親自帶了人過去,將濕噠噠的五皇子從水缸裡撈了出來。
大夏天的,浸了一身水並不會冷,但就是難看。
五皇子的臉色更難看。
宮人們是不敢笑他的,死死憋住。
蕭皇后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目光掃了一圈,問道:「出了什麼事?」
「見過母后。」五皇子憋屈地行了一禮。
顧瑾瑜也躬身行禮:「給皇后請安,皇后萬福金安。」
蕭皇后的目光落在了顧瑾瑜身邊的顧嬌身上:「這是哪個宮的人?」
顧瑾瑜忙道:「回皇后的話,這是臣女的姐姐。」
「你姐姐?」蕭皇后雖未見過顧嬌,但卻是聽說過顧嬌的,只是人的腦子有時會短路,她一下子沒想起來顧瑾瑜有哪個姐姐。
況且顧嬌的容貌確實太有礙觀瞻了些。
蕭皇后蹙了蹙眉,收回了落在顧嬌身上的目光。
「怎麼回事?」蕭皇后問五皇子。
五皇子瞥了顧嬌一眼,他倒是沒打算告狀,可架不住底下的太監嘴碎。
一個太監從地上爬起來,撲通一聲給蕭皇后跪下:「啟稟皇后,這丫頭好大的膽子,竟在宮裡對五殿下動手!不是您及時趕到,五殿下已經遭她毒手了呀!」
蕭皇后的神情冷了下來。
在皇宮行刺皇子,這還得了?
「啟稟皇后!」顧瑾瑜跪下,冒死求情道,「五殿下與姐姐之間只是發生了一點誤會,姐姐並沒有想要殺五殿下!請娘娘明鑒!」
「喲,禦花園今天好熱鬧啊。」
入口處,傳來了莊貴妃似笑非笑的聲音。
她身邊跟著愉妃。
愉妃是瑞王生母,倆人一貫走得近。
這還是寧王妃滑胎後,莊貴妃第一次出來逛園子,誰料就碰上了這麼精彩的事。
莊貴妃沖皇后微微欠了欠身。
愉妃行了一禮:「臣妾見過皇后。」
五皇子難為情地行了一禮:「莊娘娘,愉娘娘。」
莊貴妃今日心情似是不錯,說話時眉間自帶了三分笑意:「小五這是怎麼了?天氣太熱去鳧水了麽?頭上怎麼還頂著一朵花?」
花?!
五皇子臉色一變,忙抬手將頭頂上的睡蓮摘了下來。
想到自己堂堂一國皇子竟然在那麼多人面前頭頂開花,他羞憤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蕭皇后看了看顧嬌,嘆道:「小五與這丫頭髮生了一點齟齬,本宮正在查問此事。」
莊貴妃笑著看了眼顧瑾瑜與她身旁的顧嬌:「這麼說,小五是被她推下水的?出了這麼大的事,還是把淑妃叫來吧,怎麼說小五也是他親兒子。」
蕭皇后點點頭:「去把淑妃叫來。」
「是!」蘇公公去長椿宮稟報了淑妃。
得知兒子竟然被人推下水,淑妃顧不上自己還在病中,頂著烈日去了禦花園。
蕭皇后想不起顧瑾瑜的姐姐是誰,淑妃還能想不到嗎?
臉上一塊紅色的胎記,醜得不能見人,不是那個養在鄉下的侄女兒又是誰?!
她心疼地扶著五皇子的手,轉頭惡狠狠地瞪向顧嬌:「是你把小五推下水的?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蕭皇后道:「淑妃,事情還沒弄明白,顧小姐與這個太監各執一詞,還是聽聽小五和這個丫頭怎麼說。」
淑妃咬牙道:「我只問皇后,是不是她把小五推下水的?」
五皇子身邊的太監哭道:「娘娘!就是她!她打了奴才們,還把五殿下推下水!」
淑妃氣得渾身發抖,她捏緊拳頭,用最後一絲理智對蕭皇后道:「娘娘,此人是我娘家侄女兒,還請娘娘把人交給我。」
蕭皇后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淑妃冷冷地看向顧嬌道:「她有娘生沒娘養,臣妾自然是代替兄嫂好生管教她!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秦公公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太后駕到——」
蕭皇后與諸位後妃忙轉過身來,恭恭敬敬地福下了身子。
莊太后的鳳攆來到禦花園,如金鳳振翅而臨,氣勢瞬間震懾住了全場。
禦花園裡靜得落針可聞。
還是蕭皇后貴為後妃之首,不得不壯膽開口:「母后怎麼過來了?」
「哀家不來,還不知你們一個個的都這麼會給哀家找麻煩。哀家從宮外請了個大夫,半路就被你們堵住……喊打喊殺的。怎麼?哀家才回宮,你們就這麼盼不得哀家好了?」
這頂帽子扣的,只差沒說她們阻止太后行醫,想謀害太后的命了!
「母后恕罪!」
蕭皇后在宮女的攙扶下跪了下來。
皇后都跪了,莊貴妃等人也只能跟著呼啦啦跪了一地。
「過來。」莊太后不鹹不淡地說。
這話是對顧嬌說的。
莊太后當著外人還是想要端一端架子的。
她的意思其實是讓顧嬌走到鳳攆旁邊來,然後她繼續高冷地做一個令人顫抖的禍國權後!
哪知顧嬌會過了意,單手一撐,上了鳳攆,特別乖地坐在姑婆身邊。
莊太后:「……」
所有人:「……」
莊太后:嗚,自己慣的,崩了也要寵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