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色陰沉。
虎山大營的士兵已完成晨起的操練,正浩浩蕩蕩地列陣在操場之上。
唐明策馬,趾高氣昂地從一個個方陣面前走過。
胡副將策馬跟在他身旁,稍稍落後他半個馬身的距離。
論品級,二人都是從五品;論資歷,胡副將可比唐明這個新上任的副將深厚多了。
可誰讓唐明有個做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叔叔呢?
唐明自己也足夠英勇,這才幾日,便從校尉晉陞到了副將,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能做正兒八經的將軍了。
胡副將是沒膽子得罪這尊小佛爺的。
「那幾個人怎麼站的?」唐明停下駿馬,指著最後方的一個方陣道,「歪歪斜斜的,連站都不能站了嗎?軍營要這種廢物何用?」
胡副將捏了把冷汗,那……那麼筆挺的站姿還嫌不夠呢?
這是在挑刺兒了。
也是。
那個方陣裡全是原先的顧家軍,顧老侯爺早些年與天下兵馬大元帥不對付,顧家軍收編到他麾下後,有些將軍看人下菜,給了顧家軍不少難堪。
至於說唐明這位爺入營後更是毫不掩飾對顧家軍的打壓。
譬如此時——
唐明冷聲道:「旁邊的都散了,那堆人留下來,繼續給我站著,站到我滿意了為止!」
「……」胡副將對一旁的親衛擺擺手,「還不快去?」
「是。」親衛傳達了唐明的命令。
眾人對此習以為常,同情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去膳堂吃早飯了。
那些人一站就是一早上,直到比武開始,他們也沒吃上早飯,但眼下也不可能放他們去吃了,就算放了,膳堂也早收拾乾淨了。
胡副將莫名覺得唐明今日針對得有些狠了,以往雖也刁難一二,卻不會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讓人餓肚子。
這若是換到戰場時,豈不是讓士兵餓肚子上陣殺敵嗎?
胡副將心中疑惑,嘴上卻不敢多說。
軍營有大小兩個擂台。
大擂台一般是年度比武才會啟用,今天用的是小擂台。
比武一直都是軍營裡的傳統,初衷是為了激勵士氣、選拔人才,每一次的擂主都有十兩銀子的獎賞。
軍營大多數人都是百姓出身,大家稀罕銀子,但更稀罕能被諸位將領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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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胡副將看中薛凝香的小叔子周二壯,就是因為周二壯在擂台上打贏了一個十分厲害的伍長。
擂台開始。
唐明與胡副將以及其餘幾位虎山大營的將領坐在了正對面的臨時看台之上。
然而令幾人意料不到的是,第一個上場的人居然是顧長卿。
顧長卿一襲深色錦衣,手持青玄長劍,在擂台之上、在蒼穹之下,颯颯而立。
唐明被顧長卿揍過的地方這會兒仍在隱隱作痛,他冷冷地眯了眯眼:「什麼情況?顧都尉怎麼上場了?」
是啊,顧長卿怎麼來打擂台了?
這種級別的擂台他也看得上?
其實早先的擂台一貫是由將領打頭陣,將領比過之後才將擂台交給其餘士兵,後面軍營官風盛行,有官銜的將領們覺著贏了不傲人,輸了還丟人,漸漸退出擂台了。
這是顧長卿第一次上擂台。
他迎著風,玉冠束髮,衣袍獵獵而動,氣勢如虹!
許久都沒人敢上去。
顧長卿於是開始點名,他是都尉,他只要不點比自己官職高的,就沒人能夠拒絕。
他點的第一個名字是付鵬。
這是唐明的手下。
顧長卿絲毫沒給唐明面子,一招便將人打下台了。
之後,顧長卿又一口氣點了十七八個,全是唐明的麾下,全被一招秒成渣。
唐明的拳頭都捏緊了。
他要是再看不出來顧長卿是在故意針對他就說不過去了。
呵,顧長卿到底是在為顧家軍打抱不平,還是在為自己的繼弟報仇?
顧長卿又打落了一個唐明的手下,他連兵器都沒用。
他看向唐明,毫不掩飾眼底的挑釁:「這就是唐副將帶出來的兵嗎?不過爾爾。」
激將法對唐明是絕對奏效的,尤其當著全軍將士的面,他唐明丟不起這個臉!
唐明冷冷地看向顧長卿,抓了桌上的劍,便一躍而起,穩穩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眾人傻了眼。
不是吧?
今天什麼日子啊?
唐家小霸王要與冷麵閻羅對上了?
這麼刺激的嗎?
顧長卿與唐明的關係一直不算和諧,可公然對壘還是頭一回,唐明其實挑釁過顧長卿無數次了,可顧長卿總是選擇無視。
眾人還以為這倆人是對不上了。
「好像是顧都尉先挑釁唐副將的……」
「是啊,他怎麼了?」
「不知道啊,他眼神好嚇人。」
所有人都看出了顧長卿今日的異樣,他原本在軍營就是個冷麵閻羅,可他不衝動,也不挑釁,更別說像此時這般渾身都籠罩著一股巨大的殺氣。
這樣的顧都尉實在是太嚇人了。
唐明呵呵一笑:「承認吧,你其實是嫉妒我,嫉妒我做了副將,一下子騎到了你頭上。什麼為繼弟報仇?我想了想,你顧長卿不是這麼兄友弟恭的人。」
顧長卿沒與他廢話,直接拋出長劍,凌空拔出劍來,一腳踢上劍鞘,劍鞘朝著唐明疾馳而去!
唐明神情一變,猛地側過身,劍鞘貼著他的臉一飛而過,穩穩地插進了擂台後方的牆板上。
那牆板……可是石頭砌的!
這得多大的力氣才能把那麼鈍的劍鞘給插進去!
唐明的目光落回顧長卿的身上,他的心底湧上一層不詳的預感。
他早知道顧長卿是隱藏了實力的,但具體隱藏了他並不知曉,十八銅人陣,他闖到十二關,顧長卿闖到十三關。
可方才那一招的實力,至少是十五關往上了。
唐明忽然有些後悔上台了。
只是現在下去也晚了。
那麼多人看著他,他不能投降,也不能輸掉!
唐明也拔出撿來,將劍鞘扔回給自己的手下,隨後他朝顧長卿一劍劈了過去。
老侯爺的兵器是九節鞭,因此顧長卿最擅長的其實是鞭子,不過他不愛用九節鞭。
眼看著唐明的劍朝自己襲來,顧長卿躲也沒躲。
這人被自己的劍氣嚇傻了?
這一念頭剛一閃過唐明的腦海,唐明就中了顧長卿一劍!
唐明懵了,他簡直沒看清顧長卿是如何出手的!
那一劍劃破了唐明的盔甲,在他的右腹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唰的噴濺而出!
眾人驚呆了!
雖說……刀劍無眼,可這出手是不是也太快太狠了啊?
唐明難以置信地捂住傷口,倒退幾步,他看了看傷口的血,咬牙道:「顧長卿,你找死!」
顧長卿瞳仁中寒光乍現:「我說過,別打他主意,我會殺了你!不是偷偷摸摸地殺了你,是把你打得滿地找牙,將你狠狠踩在腳下,然後再殺了你!」
唐明突然意識到顧長卿是認真的,他似乎明白顧長卿為何這麼做了。
顧長卿是在羞辱他!
因為他羞辱了顧琰,所以顧長卿要讓他十倍、百倍地嘗回來!
唐明捏緊了拳頭:「你瘋了!你就不怕你要給我賠命?」
顧長卿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自己究竟怕不怕,他又一劍斬來,割破了唐明的右腹。
第三劍,刺破了唐明的左臂。
第四劍,砍傷了唐明的左腿。
第五劍……
從唐明出招開始,一招也沒贏顧長卿,反而顧長卿的每一劍都能在唐明身上見血。
這不是比武。
是單方面的碾壓!
天子驕子唐明,軍營第二大高手唐明,原來如此不堪一擊嗎?
「住手!」
胡副將看不下去了,再打唐明的命都沒了。
顧長卿卻非但收手,反而一劍刺向了唐明的心口!
所有人倒抽一口涼氣!
唐明早已虛脫地無法動彈,就像昨晚也無法動彈的顧琰一樣,他成了任人施為的羔羊。
他的臉褪去了所有血色。
對一個武將來說,在擂台上被人如此凌虐,與普通人被壓在身下褻玩也沒什麼區別。
他嘗到了顧琰的絕望與屈辱!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強勁的罡風逼來,將唐明從顧長卿的劍下震開。
唐明撞到牆板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但好歹躲過了致命一擊。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落在了擂台上,將唐明擋在自己身後。
唐明看清來人後,激動地爬過去抱住了對方的腿:「叔叔!他要殺我!」
唐嶽山冰寒的目光落在顧長卿的臉上:「顧都尉不知道比武的規矩嗎?不得傷人性命!」
「他是人嗎?」顧長卿冷漠反問。
唐明心虛地看了叔叔一眼。
唐嶽山卻沒看他:「他罰了顧家舊部的事,的確是他過分嚴厲,但你若因此就要取他性命,只怕更過分的人是你。」
顧長卿沒解釋。
這樣也好。
保住了顧琰的秘密。
唐嶽山冷哼道:「那不如,本帥與你過兩招!」
唐嶽山出了名的護短,這也是為何在京城幾乎沒人敢招惹唐明,就算被唐明欺辱了也只能夠忍氣吞聲。
唐明深惡痛絕地看著顧長卿,面上閃過一抹報復的猙獰:「叔叔!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替我報仇!」
當著全軍營的面,唐嶽山自然不可能殺了顧長卿,可讓顧長卿吃點苦頭還是很容易的。
然而就在他即將出手之際,一道亮如洪鐘的聲音響起:「且慢!」
顧長卿眉心一蹙。
胡副將等人扭頭一看,老侯爺?
老侯爺身後跟著不疾不徐的宣平侯。
老侯爺已致仕,不再擔任任何官職,可宣平侯是定國大將軍,除了唐嶽山外,所有人都得給他行禮。
唐嶽山的官職高過他,可身份不如他,宣平侯是一品武侯,皇親國戚。
唐嶽山心不甘情不願地拱了拱手,這是個極為敷衍的禮。
宣平侯倒也不在意,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多日不見,唐大人別來無恙啊。」
唐嶽山與老侯爺關係不好,與宣平侯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前者是因為有過節,後者……除了彼此立場不同外,純屬宣平侯太能氣人了!
唐嶽山與宣平侯同歲,可倆人站一塊兒,就像是差了輩。
宣平侯雙手揣在袖子裡,似笑非笑地看著唐嶽山的圓肚子:「看來唐大人最近吃了不少油水啊,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的俸祿太高了麽?都做大元帥了,就不要成天愁眉苦臉了嘛,你看你皺紋又多了。」
唐嶽山氣壞了。
什麼叫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就是了。
說起來他也冤枉啊,他唐嶽山年輕時也曾是個美男子好麽,如今卻發福成中年油膩大叔了。
再看宣平侯,二十年前長這樣,二十年過去,他還長這樣!
氣人不氣人!
換別人這麼踩他,他還能說一句男人要那麼好看做什麼,會武功嗎?能打嗎?能上陣殺敵嗎?
對宣平侯卻沒法兒這麼說。
宣平侯的到來,讓氣氛一下子歪了樓。
唐嶽山對顧長卿的咬牙切齒被宣平侯分走不少,乃至於當老侯爺提出將顧長卿帶回府嚴加管教時,唐嶽山竟然一口答應了。
當然,也是唐明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