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與小凈空下山時,蕭六郎已經從書院回來了。
顧小順最近住書院,一是他與顧家徹底鬧掰了,二也是他迷上了蕭六郎給他帶的刀具,每天晚上都在寢舍挑燈雕刻。
至於說蕭六郎的安危他也不必擔心,最近羅二叔崴了腳,趕牛車的換成了他兒子大壯。
大壯與顧小順關係鐵,保證照顧好蕭六郎。
蕭六郎在往屋裡一桶一桶地打水,看得出有些吃力。
他腿腳不便,顧嬌很少讓他乾這種重活兒,顧嬌走過去,從他手中接過木桶:「我來。」
「我可以。」蕭六郎說。
「你去生火,一會兒我來做飯。」顧嬌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果斷拿過木桶,用扁擔挑上,多加了個木桶,轉身去村口打水了。
小凈空拍拍小胸脯道:「我也要幫嬌嬌打水!」
說罷,他從後院找到自己的專屬工具——一條迷你扁擔與兩個迷你小木桶,學著顧嬌的樣子挑在小肩膀上,雄赳赳去打水了!
這套工具是顧嬌給小凈空做的,起因是他要幫忙,但他又挑不動大木桶,於是顧嬌給他做了一對又輕又小還能密封不灑水的小小木桶,並配上了一條小小扁擔。
他一趟挑回來的水加起來還不到一大碗,反倒是顧嬌給他做工具耗費了不少時間與精力。
到古井那兒後,顧嬌先打水把小凈空的小小木桶裝滿,雖然允許他挑水,但顧嬌明令禁止他在井裡打水。
小凈空很聽話,從不靠近古井。
一大一小將打來的水挑回家,顧嬌的兩大桶水下去,水缸裡的水位頓時漲了不少。
小凈空的兩小桶水水下去……呃,和沒添水似的。
但小凈空看著滿滿當當的水缸,依舊感覺自己的兩捧水發揮了很大的功效,他非常自豪!
「傻樂什麼?」
是蕭六郎過來了。
蕭六郎一進灶屋,就看見某小和尚踩在板凳上,一臉驕傲地望著水缸。
就看個水波而已,不知道的還當他在觀摩自己親手打下的小江山呢!
聽到壞姐夫的聲音,小凈空的小臉嚴肅起來,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幹活了,我在勞動!」
蕭六郎被他逗得有點兒想笑:「你還知道勞動呢,三歲小毛孩,能幹什麼?」
小凈空從小板凳上蹦下來,生氣地說道:「我能幹的可多了!比你幹得多!我會打水!會餵雞!還會幫嬌嬌洗衣裳!家裡的衣裳一半都是我洗的!我在家裡乾的活比你還多!我才不是小毛孩!你是!」
蕭六郎瞥了眼他的玩具扁擔與玩具小木桶,呵呵道:「那你可真是會幹活。」
讓別人幹活。
折騰這些東西,多累人。
「哼!」為了證明自己的確是家裡的幹活小能手,小凈空果斷走到泡著衣裳的木盆前,提起褲腿,蹬掉鞋子,嗖的蹦進盆裡,小腳丫子對著蕭六郎剛換下來的院服一頓猛踩!
蕭六郎簡直看呆了。
家、裡的衣裳……都是這麼洗的?
小凈空的小腳丫子踩得可歡了。
不用下雨也能享受到踩水的樂趣,還能順便把衣裳洗乾淨,他可真是個聰明又勤勞的小孩子!
顧嬌走了出來,原本打算把衣裳搓了,見小凈空在踩就暫時沒過去。
蕭六郎不可置信地問道:「家裡的衣裳都是這麼洗的?」
顧嬌嗯了一聲:「不止衣裳,你每天吃的鹹菜也是他這麼踩出來的呢。」
蕭六郎頓時:「……!!」
「哈哈!」顧嬌一下子笑翻了。
她很少會笑得這麼厲害,但蕭六郎那彷彿是吞了蒼蠅的表情真是戳中了她兩輩子的笑點。
「騙你的。」她說道,「我怎麼會讓他踩鹹菜呢?」
蕭六郎暗鬆一口氣:還好還好。
顧嬌接著道:「他力氣這麼小,都踩不好。」
蕭六郎再次:「……」
難道不是腳踩的不幹凈不能吃?
那照這麼說來,將來小和尚力氣大了,豈不是就能腳踩鹹菜給我吃了?
畫面太美好,蕭六郎不忍直視……
顧嬌笑彎了腰。
「呼!呼!」小凈空踩完了,累得滿頭大汗,自己回屋喝水。
顧嬌這才走上前,去洗被被他踩得皺巴巴的衣裳。
小凈空有想幹活的心,顧嬌從不打擊他的積極性,大不了就是每次他幹完了她都重新收拾一遍。
顧嬌倒是沒上升到科學育兒的層面,只是覺著他玩得開心就好。
此時的顧嬌並不知道,未來征戰六國的某神將,他一切的勇敢與力量都源自於顧嬌賦予他的強大童年。
「你不必這麼慣著他。」蕭六郎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也很慣著你呀。」顧嬌莞爾一笑,拿了個乾淨的木盆,把蕭六郎的衣裳單獨拿出來放進去,然後用不算細嫩的小手輕輕地揉搓起來。
「你的衣裳平時不這麼洗的,今天是你自己放進盆裡,被他撞見了。」
他們三個的衣裳都是粗布麻衣,隨便踩踩沒關係,蕭六郎的院服卻是絹帛棉衣,顧嬌都是用專門的木盆給他清洗,力道也放得很輕。
因為輕,所以慢,洗他一件衣裳抵得上洗全家人的衣裳。
但這些顧嬌也從來沒有說過。
蕭六郎還沉在她那句「我也很慣著你呀」所帶來的巨大衝擊裡,緊接著就看到她小心且認真地洗起了自己的衣裳,那雙被皂角水泡得發白的小手似乎抓的不是他的領口,而是他的心口。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二人的關係彷彿在朝某個不可掌控的方向發展。
蕭六郎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以。
他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終有一日要一別兩寬。
他們兩個……絕對不能產生一絲一毫不該有的東西。
吃飯時,蕭六郎坐在板凳上,那件晾曬好的白色院服在風中招展,展得他有些心煩意亂。
晚飯過後,蕭六郎給小凈空洗了澡,然後拿上斧子去後院劈柴。
顧嬌在收拾灶屋。
老太太在自個兒屋裡偷吃楊梅乾。
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嬌嬌嬌嬌!」小凈空突然抱著小枕頭從西屋噠噠噠地奔了出來,「屋頂漏雨啦!」
顧嬌與他去了西屋。
這會兒雨並不大,應當是下午的雨水在瓦片上積攢了一堆,這會兒被風吹了吹才給漏下來。
漏雨的地方正對著二人的牀,接也不好接,而且半夜下大了可能導致瓦片斷裂,這屋頂本就不老實,再讓大雨給整塌了就不妙了。
顧嬌道:「今晚不能睡這裡了,睡我那邊吧,等雨停了我把屋頂修一下。」
小凈空抱著小枕頭,開心地去了顧嬌的屋。
蕭六郎當然也只能一塊兒睡過去。
好在顧嬌的牀夠大,三人其實也躺得下。
就是小凈空有點兒不想把牀分給壞姐夫,畢竟壞姐夫那麼大,要佔好大一塊地方,不像他小小的,窩在嬌嬌懷裡就夠了。
「能和嬌嬌睡了,開心!」
滿心歡喜的小凈空如願以償地躺在了顧嬌的牀鋪上,他把自己擺成了一個大字——身上蓋的是嬌嬌的被子,身下躺的是嬌嬌的褥子,還有嬌嬌的枕頭,嬌嬌的枕巾,嬌嬌嬌嬌嬌嬌……
小凈空興奮得在牀上滾來又滾去。
忽然,門被推開了,一只魔掌朝他伸來,抓住他的小褲腰帶,一把將他提溜了起來。
小凈空驚得手腳一陣撲騰:「姑婆?」
老太太:「今晚你和我睡。」
小凈空:「我不要!」
老太太:「你要。」
小凈空:「為什麼?」
老太太:「為了我的小重孫孫。」
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將小傢夥抓回了自己屋。
小凈空的美夢就這麼落空了,前有不講理的姐夫,後有更不講理的姑婆,孩生真是太淒慘了!
當顧嬌與蕭六郎各自忙完手頭的事時,小凈空已經在與老太太的鬥智鬥勇中耗光力氣,腦袋一歪打起了小呼嚕。
顧嬌沒說什麼,洗了澡後回屋躺下了。
今天累了一整天,她睡得很快,沒一會兒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蕭六郎洗完澡過來,她已經趴在枕頭上睡著了。
屋子裡為他留了一盞油燈。
如今天氣漸暖,厚被子蓋不住,她蓋了一半踢了一半。
蕭六郎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把被子給她拉上了。
隨後他熄了油燈,在她身側緩緩躺下,他起先是背對著她,但一個姿勢久了身子容易發麻。
他於是轉了個身。
可他不知道的是,顧嬌恰巧也轉了個身,將腦袋挪在了他的枕頭上。
他的唇毫無預兆地蹭過了她的臉蛋。
他的腦子當即嗡了一下,立馬變得空白一片。
屋外的雨下大了,敲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作響,然而他卻什麼也沒聽到,滿腦子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打算將她推開,可他推的不是地方,觸感一片陌生的溫軟,他的腦海轟的一聲炸了……
—
顧嬌這一夜睡得極好。
許是金瘡葯與蕭六郎抓回來的草藥發揮了功效,她起牀時感覺自己的傷口完全不痛了。
但是,她卻在枕頭上發現了幾滴乾涸的血跡。
「咦?誰的血?」
蕭六郎已經起了,正在灶屋聖火。
顧嬌洗漱完也去了灶屋。
如今的天色比冬季亮得早,灶屋不再漆黑一片,顧嬌於是得以看清蕭六郎的臉。
她看了好半晌,眨巴著眸子問道:「你沒睡好嗎?」
蕭六郎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面不改色道:「看書看得有點晚。」
「哦。」顧嬌睡得早,無從考證他看書看到什麼時辰。
想到什麼,顧嬌又道:「對了,你是不是受傷了?枕頭上有血。」
蕭六郎正色道:「不是我的血。」
顧嬌疑惑道:「那難道是我的?我的傷口早癒合了。」
蕭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經地瞎胡說道:「你上火了,流鼻血,我都看見了。」
顧嬌十分不解:「我天天喝魚腥草茶,怎麼還會上火呢?」
蕭六郎面無表情道:「那誰知道?」
蕭六郎的表情實在太正經了,很難讓人產生懷疑,顧嬌哦了一聲,去堂屋捏著鼻子灌了一大碗魚腥草茶。
喝這麼多,總算不會再上火了叭!
蕭六郎心虛地閉上眼,出了一身冷汗。
吃早飯時,蕭六郎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昨天忘記說了,我在鎮上找了一家蒙學,今天可以帶凈空去上學了。」
突然就被上學的小凈空:「……?!」
「這麼突然?」顧嬌給老太太和小凈空各盛了一碗紅薯粥。
小凈空一邊吸溜著紅薯粥,一邊警惕地看著壞姐夫。
……總感覺是壞姐夫的陰謀!
「昨天我忘記說了。」一回家就被撩,是真給忘了。
蕭六郎接著道:「大戶人家的孩子五歲便會在家請西席,學至六七歲,會看千字文後就會送入族學或私塾蒙學,他雖小了些,但他這麼聰明,又在寺廟上過課,問題不大。」
頭一次被壞姐夫表揚聰明,小凈空卻越發警惕。
陰謀,妥妥的陰謀!
「蒙學在哪兒?」顧嬌問。
蕭六郎道:「在天香書院附近,是一家開了十多年的私塾,裡邊有個蒙學班,上課時間與我差不多,他可以每日和我一起上下學。」
來了來了,壞姐夫要開始分離他和嬌嬌了!
顧嬌的前世是有幼兒園的,因此她對三歲孩子上學的接受度極高。
顧嬌不在家時,小凈空就是小喇叭精,一天到晚叭叭叭,老太太深受其害,也樂見其成他去上學。
顧嬌轉頭看向小凈空:「凈空想上學嗎?」
不想!
小凈空話到唇邊留了個心眼,如果自己說不想上學,那豈不是成了一個厭學的小孩子?
壞姐夫真會給他挖坑!
幸好我聰明!
小凈空萌萌噠地說道:「我要是去上學的話,嬌嬌就一天都看不到我啦!」
顧嬌摸了摸他小腦袋:「沒事,我早上會送你,晚上也在村口等你,若是得空,就去私塾接你。」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小凈空再拒絕就不是懂事的小孩子了。
他食不知味地咽下嘴裡的紅薯粥,擠出一個萌萌噠的笑:「好叭,既然嬌嬌想讓我去上學,那我就去吧!」
學是一定要上的,但為了挽回一整天見不到顧嬌的損失,小凈空為自己索要了兩個離別的小親親。
蒙學並不便宜,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束脩,管一頓中飯,中途不上了也不退錢。
顧嬌把二兩銀子裝進了小凈空的兜兜,他堅持要自己交束脩,不假手壞姐夫。
一大一小坐上牛車去上學。
顧嬌則在家裡琢磨著怎麼修屋頂。
她上屋頂看了一下,發現壞掉的瓦片還真不少,再來幾場大雨估計三間屋子都會漏雨。
她決定把整個屋頂都修葺一番,順便,再把後院的東西兩面起兩間小屋子,這樣顧小順回村就不擔心沒地方住了。
她手頭原是有些銀子,可要做這麼多事就不大夠,她去了一趟鎮上的周記錢莊,取了二十兩銀子,順便問了一下裡頭還剩多少存款。
結果錢莊的掌櫃告訴她:「一千一百兩。」
顧嬌原地懵圈了三秒。
「你是不是弄錯了?不是一百一十兩?是一千一百兩?」
掌櫃笑了:「我們周記錢莊是講信譽的,可不能昧著良心黑了姑娘的銀子啊!」
蕭六郎把對牌給她時,她沒多想,只當是百八十兩,萬萬沒料到會這麼多。
其實原本更多,但是給顧嬌買毛筆花了足足一百兩,那真是全昭國獨一無二的大師作品,可憐顧嬌還為他的直男審美幽怨了好久。
另外二十兩是顧嬌給蕭六郎塞在包袱裡的路費,蕭六郎沒花完,也給存進錢莊了。
顧嬌有點懷疑人生:「他真的是去考試了嗎?」
確定不是去府城開展抄書業務了?
隨後顧嬌忽然想起了黎院長與她提到的院試舞弊一事,黎院長說不知為何蕭六郎沒有重考,顧嬌想,她大概知道了。
—
拿到銀子後,顧嬌便回村著手修葺房屋的事宜,她請了幾個村裡的工匠,給他們說了自己的要求,讓他們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宅子修繕完畢。
只要銀子給的多,就不愁人幹活不快,更何況這是蕭秀才的家,他們還指望將來蕭六郎高中了,他們能在蕭六郎名下掛幾畝免費田呢。
顧嬌這邊如火如荼地修繕屋子,顧瑾瑜那邊卻是突然病倒了。
她從清泉村回去的當晚便感覺不大對勁,只以為是累著了沒往心裡去,半夜就發起了高熱。
山莊的老僕婦說,這是去上墳時撞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禦醫給開了葯,療效甚微。
顧侯爺心急如焚:「早知道,就不讓瑾瑜去上墳了!」
「咳咳……」顧瑾瑜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兩聲,虛弱地問道,「我沒事,弟弟怎麼樣了?」
這兩日顧琰也不大舒坦,主要是他天生體弱,興奮了一宿後把身體給透支了。
為防止他亂跑,姚氏不得不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牀前。
「他沒事。」提到這個,顧侯爺還是很欣慰的,兒子的身體比從前真的強了太多,從前若敢這麼折騰,早把命都玩沒了,如今只在牀上躺了幾日便又活蹦亂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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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謹慎起見,他與姚氏都覺得還是該讓兒子多在房中靜養幾天。
「弟弟沒事就好。」顧瑾瑜咳嗽著說。
顧侯爺心疼道:「哎呀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操心你弟弟。」
顧瑾瑜微笑:「他畢竟是我唯一的弟弟。」
顧侯爺想起了不孝女顧嬌,咬牙道:「那丫頭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那天的事我都聽黃忠說了,她給你臉色瞧了是不是?我看你不是撞見了髒東西,純粹是讓那丫頭氣病的!」
顧瑾瑜趕忙道:「爹爹別這麼說姐姐,姐姐這些年在鄉下長大,那戶人家對她又不好,她只是吃了太多苦,不知道該怎麼和人打交道。若換做是我,也不會比姐姐做得更好。」
顧侯爺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
顧瑾瑜搖搖頭:「我這次生病還真不是姐姐的緣故,怪我自己。」
頓了頓,她把弄丟題紙的事與顧侯爺說了。
「姑姑對我給予厚望,我卻把好不容易解了一半的題弄丟了,一時著急才病倒了。」
顧侯爺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頭,這有什麼好急的?就算做不出來你姑姑也不會怨你。」
「真的嗎?」顧瑾瑜一臉不信。
顧侯爺神秘地笑了:「你姑姑又來信了,你猜她信上說什麼?」
顧瑾瑜認真地想了想:「讓爹爹趕緊帶我回京?」
顧侯爺道:「這是自然,還有呢?」
顧瑾瑜柳眉微蹙:「女兒猜不出。」
顧侯爺寵溺地看了她一眼,頗為自豪地笑道:「你姑姑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本打算你回京了給你一個驚喜的,早些告訴你也無妨。你姑姑向陛下求了恩典,你及笄當日,陛下會親自下旨冊封你為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