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還有兩分鐘就到零點, 時景岩拿出手機準備給時光拍照,發現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都是閔璐打來的,可現在來不及回過去。
「願望想好了沒?」
他打開錄像模式,「過來許願。」
時光雙手輕輕按按臉, 在心底做了個深呼吸。
「哥,你舉著手機幹什麽?」
時景岩:「生日留念。」
時光站在六層蛋糕前,她想了想,新年最想實現的願望。
餐廳裡,零點的鐘聲響了。
「希望我愛的人也愛我。」
時光在心底說了句。
她真怕月老不知道她愛的人是誰, 又在心裡說了一遍:我愛時景岩,未來的日子裡,我會努力變的更好,希望時景岩也會愛我。
吹滅蠟燭, 時光用手指抹了一塊蛋糕放嘴裡。
時景岩關掉視頻,指指包間角落的沙發裡,「你的禮物, 過去看看。」
時光這才敢看他:「什麽禮物?」
時景岩:「一個小禮物。」
雖然禮物外面還有外包裝,不過時光抱起來時就知道是什麽了,很輕, 應該是玩偶。
她小心翼翼拆開來, 是個毛絨玩具熊。
比閔璐送她的那個小三分之二,這個有80公分高?
不過抱在懷裡正合適,可以放在學校牀上。
時光看向時景岩, 她大著膽子跟他半開玩笑道:「哥,接下來還有十五次生日,是不是每次都能收到禮物?」
時景岩頷首,「都有禮物。」
時光從未有過的滿足,又看看懷裡的這只熊,她準備給它取個名字,就叫時景岩。
想著,她嘴角不由上揚。
時景岩捉摸不透女孩的心裡,剛剛還很傷感,轉眼她就笑了出來。
「去吃蛋糕,我回個電話。」
電話撥出去才響了不到兩秒,閔璐就接聽。
「你幹嘛了呀,也不接電話!」
她不滿道。
時景岩:「陪陶陶吃飯,什麽事?」
閔璐沒有心思再質問他,急吼吼道:「在哪?」
時景岩:「蔚明海那家飯店。」
閔璐直接挂了電話,時景岩習慣了她這樣神經質,沒再回過去。
剛才閔璐開了外音,蔚明海也聽到了他們對話內容,沒想到女兒在自己的餐廳跨年。
馬上就要見到陶陶了,他不由緊張,下意識想去整理襯衫的領子。
一摸,愣怔。
剛才火急火燎的,他竟然穿著家居服就出來了。
蔚明海示意閔璐:「掉頭回別墅。」
閔璐不明所以,她甩了一把方向,停在路邊,「你不想找陶陶了是不是?」
蔚明海指指自己衣服,「怎麽見陶陶?」
閔璐這才發覺他還穿著家居服,就說他跟平時哪裡不一樣。
這大概是他最不修邊幅,又最失態的一次。
她看看手錶,提醒他:「你回去換衣服,估計他們就吃完回家了。」
蔚明海:「那我就去時景岩家裡找。」
閔璐沒再說話,發動車子掉頭回去。
之後車裡一直很安靜,閔璐餘光看蔚明海時,他正盯著窗外失神。
這是她靠他最近,却也是距離最遠的一次。
明明他人就在她旁邊,怎麽也够不著。
「在想什麽?」
蔚明海轉過身,「嗯?」
閔璐:「現在在想什麽?」
蔚明海聲音沙啞:「陶陶。」
閔璐張張嘴,想跟他說說陶陶小時候,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小不點小時候除了讓人心疼,好像也沒別的什麽可說。
有次她下晚自習經過小區花園,小不點還在那蕩秋千。
她給小不點編了小辮子,陪她玩了會兒,小不點一向很安靜,話也不多,每次跟她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謝謝雯雯姐姐。」
聲音那麽柔軟。
那天,小不點突然問了她一句:「姐姐,我爸爸媽媽爲什麽不要我?」
第一次,她因爲別人的事,難過了一整晚。
還有什麽事能比父母把自己給扔掉更讓人絕望的?
那是一道這輩子可能都過不去的坎,即便小不點對她父母沒有半點感情,可終究意難平。
小不點從小就以爲自己是被嫌弃的,所以她從來不挑剔,有人養她,能活著,就好。
她到現在都記得,陶奶奶離開時,六歲的小不點一直默默掉眼泪。
那會兒小不點太小,可能連死亡是什麽都不清楚,但她知道,以後沒有家了,唯一對她好的那個人再也醒不過來。
那種惶恐不安,對六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殘忍。
閔璐不想提,偏偏蔚明海却主動問起:「陶陶小時候是不是很可愛?」
可愛這樣的詞從他這樣的人嘴裡說出來,多違和。
她沒應聲,只點點頭。
雪花越飄越大,視綫不太好,蔚明海就沒再打擾她開車。
回到家,蔚明海大步跨上樓梯,一步踏三級樓梯。
到了二樓時才想起來,家裡有電梯。
閔璐一人在客廳坐著,她環顧四周,這個房子太冷清,一點家的味道都沒有。
蔚明海換了襯衫西褲,又找出一件新的風衣。
正在系領帶時,手機響了。
是蔚藍打來的,「小叔,你在哪?」她的聲音有絲焦急。
蔚明海不答反問:「怎麽了?」
蔚藍不知道要怎麽說,現在都還沒平靜下來。
陳秘書剛才跟她說了,說小叔的孩子還活著。
一開始她還以爲陳秘書跟她開玩笑,怎麽會?
小叔的孩子不是早就夭折了嗎?
等聽陳秘書把事情來龍去脉說清,她半晌都沒回神。
一個晴天霹靂。
陳秘書沒發覺她的异常,在電話裡繼續說著,讓她明早就聯繫熟悉的律師。
她納悶:聯繫律師做什麽?
陳秘書:打官司啊,萬一時家不把時光給蔚總呢?這是蔚總的吩咐。
她只能苦澀一笑:又不是八歲,還要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和監護權,已經都十八周歲了,主要看孩子的意願,打什麽官司?
陳秘書也笑了:蔚總高興過頭暈了,我也是,我也是。
她當時沒法形容那種感受,小叔和陳秘書什麽風浪沒見過?他們曾在資本市場輸的一無所有,却還能登山再起,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面對强勁的競爭對手,也面不改色。
山雨欲來,也能巋然不動。
今天,他們兩人都…魔怔了。
電話那邊,蔚明海沒那個耐心,「藍藍?怎麽不說話?」
蔚藍回神:「小叔,陳秘書都跟我說了,妹妹…」這一聲妹妹,她叫出口都覺得彆扭,「妹妹還活著?」
蔚明海對蔚藍從來也沒什麽隱瞞的,包括集團的一些商業機密蔚藍都清楚,他應了聲:「嗯,我找到了。」
蔚藍心情很複雜:「那太好了。」又問:「已經確定了是嗎?」
蔚明海戴上金邊眼鏡,又對著鏡子理了理風衣,轉身下樓去:「還用怎麽確定?陶陶就是我女兒,我感覺得出。」
那種莫名的親近感,不是現在才有的。
蔚藍言不由衷道:「我也希望是,這樣家裡多熱鬧,以後你有人陪,奶奶也就放心了,我們都放心。」
她試探著:「我上次在您那邊看到時光,一看就是時家精心細養出來的公主,他們費心養了這麽多年,感情肯定不一般,到時候時光怕是不願回到我們家。」
頓了頓,她說:「時家有權有勢的,時光什麽也不缺。」
蔚明海:「我是她爸,不管她缺不缺,不管我窮富,她都必須得跟在我身邊,不然我不放心,沒人能比我對她好。」
他現在沒心思跟蔚藍探討這些掃興的,他要急著去見陶陶。
「有空再說,我忙了。」他直接挂了電話。
閔璐聽到脚步聲抬頭,蔚明海穿上了黑色的風衣,她熟悉的那個蔚明海又回來了,强勢的,陰狠的,冷漠的。
之前那個喜形於色,茫然無措的形象,就好像是她假想出來的一樣。
「你會彈琴?」閔璐剛才坐著無聊,就彈了會兒鋼琴。
蔚明海:「不會。」
小時候家裡窮,別說學鋼琴,就連鋼琴什麽樣都沒見過。
他覺得女兒會喜歡,就買下來了。
從買來到現在就沒人碰過,他跟管家交代過,這琴誰都不能彈。
閔璐幷不知情,他就沒再多言。
到了車上,蔚明海改變主意,不會飯店了,難得跨年夜,他想讓陶陶玩的開心一點兒。
「你知道時景岩住哪兒?」
閔璐:「跟我住一個小區。」
蔚明海:「去他家樓下等著。」
一個多小時過去,蔚明海所有的理智都回來。
儘管內心還是波濤汹涌,不過臉上却掩飾的不露痕迹。
車裡死氣沉沉的,還有點壓抑。
鮮有的,蔚明海主動跟她聊天,也都是跟陶陶有關,「陶陶好像跟你挺親?」
閔璐:「什麽叫好像?本來就特別親。」
她抽空看他一眼,緩和氣氛:「羡慕嫉妒恨吧?」
蔚明海一本正經回答她:「嗯。」
閔璐:「……」
蔚明海還是想知道陶陶的過去,他讓閔璐說些給他聽聽。
閔璐不想提,就故意刁難他:「你要給我睡一次,我就都告訴你。」
蔚明海:「……」
今天她總算讓蔚明海吃癟了一回,以往都是他掌控全域,從來沒有失控過。
她調整呼吸,專心開車。
雪花比剛才大了不少,洋洋灑灑落下,落在前擋玻璃上,雨刮器不停轉動。
車裡很靜。
她彷彿都能聽到雨刮器工作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閔璐不知道今晚的經歷,對她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他的過去,對她來說是把雙刃劍。
給她帶來希望的同時,也把她給刺的遍體鱗傷。
到了小區,閔璐把車停好,指指花園裡:「小可愛在六歲前就喜歡玩那個秋千,有時都能玩到晚上九點多。」
蔚明海盯著秋千看,在想像陶陶小時候的樣子。
「怎麽玩那麽晚?不困?」
閔璐沒說實話:「午覺睡多了,小孩精力旺盛。」
蔚明海陷入了焦慮,他怕陶陶幷不需要他,也不想回到他身邊。
她生活的起點太高,從陶家到時家,這樣的生活幷不是有錢就可以企及。
閔璐看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半。
她拿出手機要給時景岩打電話,被蔚明海給攔下,「不用催,我等著就行。」
時景岩和時光還在路上,一路從飯店走回來。
出了酒店,雪花漫天都是,時光說有點吃撑了,她提出:「哥,要不我們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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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景岩清楚她的那點小心思,就陪她走回家。
一路上兩人沒冷場,都是圍繞著她的學習聊。
走了會兒,脚不冷了,不過手快凍掉。
時光不由搓搓手,羽絨服口袋設計太偏上,口又小,她手不好插進去。
時景岩這才注意到她沒戴手套,「手套呢?」
時光:「落車上了。」司機早就開車回去。
時景岩瞅瞅她的衣服,沒合適的大口袋給她暖手,大半夜的也沒地方去買手套,他靠近她,「把兩只手都放我風衣口袋。」
時光也不好表現的太明顯,假裝拒絕一下:「這樣你不好走路吧。」
時景岩:「是你不好走路,我沒什麽。」
時光:「……」
時景岩摸摸那個口袋,把手機拿出來放在另一邊,示意她把手放進去。
時光沒再拒絕,就怕她再矜持一下,時景岩就不給她放了。
她十指交握,把手都放進他口袋。
靠他那麽近,兩人緊挨在一塊。
她走路一點都不方便,很彆扭,却樂在其中。
時景岩配合著她的步伐,兩人慢慢悠悠走在空蕩的大街上。
雪花落地,隨即消融。
午夜的城市,遠離了喧囂。
路燈下,他們的影子重合在一塊。
誰都說不清楚,到底是誰蠱惑了誰。
時景岩打破沉默,問她:「哪天考試?」
時光:「已經是考試周了,我們專業的考試從下周二開始,中旬就能全考完。」
時景岩關心了句:「複習的怎麽樣了?」
時光:「考第一應該沒問題。」
時景岩:「…」他淡淡一笑,「這麽自信?」
在學習上,時光從來都不會不好意思,她說:「我每天都是拿高三時的標準要求自己的,再考不好不是對不起自己?」
時景岩看著她:「那你一天才睡幾個小時?」
時光伸了一個手掌出來,「五個,周末犒勞自己,加一個小時。」很快,她又把手縮回他的口袋裡。
一天才五個小時,跟他休息時間差不多,「不困?」
時光搖頭:「不困。」
她們班,幾乎每個人都在拼命學,她要不更拼,就被她們給追上了。
聊了會學習,就說到假期。
過年前時景岩都忙,實在抽不出幾天的時間陪她出去旅游,「寒假怎麽打算的?」
時光:「找個公司實習。」
她補課的那個小男孩淘淘,假期裡家人不給他另外上課,她就閒著沒事幹。
時景岩主動攬過來:「實習我給你安排。」
時光拒絕了:「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好幾個學姐和學長早就跟她說過,要是她想實習,他們會給她介紹專業對口的公司,公司負責人也是她們校友。
時景岩尊重她的想法,餘光多看了她幾眼。
長大、成熟,彷彿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才上大學半年,她有了自己的主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
他問起創業的事情,「具體有什麽打算?」
時光:「現在還早,大二再說。」
其實這半年她一直在朝這方面努力。
剛開學那會兒,傅寒讓她參加學生會,她以忙爲理由推辭了,後來她才發覺,光悶頭學習不行。
最新的時尚信息,資源,人脉,哪個環節都很重要。
她就壓縮自己的睡覺時間,除了打工,把學習安排在晚上,參加了學校還有院裡的好幾個社團,認識不少同專業的學霸學姐。
她們經常打趣她:時老闆,你開個公司吧,我們都去給你打工。
她笑著說,晚上就回去做這個夢。
她何嘗不想當老闆,可她們不知道的是,她比她們還窮。
雖然時景岩說過,會給她天使投,可能是自尊心作祟吧,她還是想自己解决創業資金,想讓他刮目相看。
聊著聊著,便到了小區裡。
時光先看到了閔璐的車,「哥,雯雯姐的車怎麽停那兒?」
時景岩看過去,車是熄火狀態,也看不到裡面有沒有人。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可能找我,估摸今晚找蔚明海表白,被拒了。」
時光不打算過去,女生失戀的時候,誰都不想見,「那你去寬寬她的心,我先回家。」
時景岩點頭,不忘叮囑她:「上樓趕緊睡覺,太晚了。」
時光朝別墅走,時景岩直奔花園那邊。
「小可愛,看誰來看你了。」閔璐推門下車,趕緊喊住時光。
時光回頭,看到的不止是閔璐,還有從副駕駛下來的蔚明海。
她一楞,蔚叔叔怎麽也來了?
時景岩也頓下脚步,眼裡全是驚詫。
閔璐看向蔚明海,「想好說什麽了嗎?」
蔚明海現在亂的不行,閔璐說了什麽他沒聽見。
眼瞅著時光越走越近,他心跳加速。
這種緊張,這輩子都沒曾有過。
時光走近,「雯雯姐,新年快樂。」
她看向蔚明海,「蔚叔叔,新年快樂。」
蔚明海聲音都沙啞了:「陶陶,新年快樂。」
時光感覺哪裡不對,他喊她小名?
之後發覺他眼神也不對,一言不發的望著她,眼裡各種情緒翻滾。
「蔚叔叔?」
蔚明海雙手放在身側,不由攥成半拳,又很快鬆開,沒過兩秒,再次握緊。
來來回回,反反復複。
他喉結一直滑動著,好幾次想張嘴,無從說起。
心裡頭那麽多話想跟她說,却發不出聲音。
閔璐抓著他的臂彎,「沒事的。」
時光的視綫在蔚明海和閔璐之間,來回穿梭,一頭霧水。
時景岩走過來,他先主動給蔚明海打招呼:「蔚總。」
蔚明海壓根就聽不到,也看不見他。
時景岩若有所思,朝閔璐遞了一個眼色。
閔璐却搖搖頭,示意他別吱聲。
蔚明海終於說出話,每一個字都說的那麽艱難:「陶陶,我以前跟你說過,我有個女兒,跟你一樣大,只是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夭折了,你還記不記得?」
那麽悲傷的事,她都替他難過,怎麽會忘。
時光點頭,「記得。」她不知道蔚明海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蔚明海:「我女兒還活著,她跟她媽媽長得特別像,特別像。」
時光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淩晨兩點多,下著雪。
剛才閔璐說了,蔚明海是來看她的。
她心裡泛起疑雲,隱約中感覺蔚明海接下來要說的跟她有關。
忽然心頭猛地一跳,她一瞬不瞬的看著蔚明海。
心裡頭那個荒謬可笑的想法呼之欲出,怎麽都壓不住。
蔚明海眼裡全是悲慟,他趕緊把手機裡的照片拿給時光看,「我女兒是不是跟她媽媽很像?她媽媽是江縣人,生下她後大出血沒救回來,她被外婆家抱到縣城裡丟掉了。」
他哽咽住,之前想好要說的那些話全忘了,他也不打算再說,現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她:「陶陶,我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