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的飛刀落在不遠處的淺水裡,刀柄圓鈍,刀背厚實,像個蘿卜做成的玩具。可愛的人連武器都是可愛的。
已瀕臨崩潰的陳佳佳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無論何時,想到梅希望,她的心都會被溫柔包裹。她放下祁陽,蹣跚著跑向那把刀。
近了,近了……
陳佳佳倒在淺水裡,渾身濕透。她顫抖的手按住了粉紅色的刀柄。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一條臍帶將她纏繞,吊上半空。把她打濕的那些液體變成一層滑溜溜的軟膜,將她包裹。
粉紅色的蘿卜刀從半空掉落,發出哐當一聲響。
這是宮殿裡最後一道回音。
兩個卵囊被兩根臍帶迅速吊上高空,緊緊挨在一起。其中一個卵囊凸出一個手掌印,輕輕碰觸旁邊那個卵囊,然後歸於沉寂。
一切都沉睡過去,包括這座龐大的宮殿。
—
梅希望正在承受暴風雨的親襲。無數根臍帶刺入他的身體,為他帶來無數個記憶。他的猜想獲得了驗證,他果然可以通過腦髓親佔的方式取代主神的地位。
記憶匯成的洪流雖然擁有毀天滅地的偉力,卻不能衝散梅希望的神識。他的身體也曾分裂成無數個碎片,經歷過無數個不同的人生。他早已習慣腦漿被煮沸的痛苦。
他一根根地撥弄那些臍帶,尋找熟悉的記憶。在這個過程中,他的目光被一個記憶碎片吸引。
透過碎片,他看見一個八歲的男孩躲在門後,驚恐不安地看著屋外正在激烈爭吵的一群成年人。
起初只是幾句口角,最後變成推搡,其中一方人多勢眾,抄起鋤頭,圍攻而上。弱勢的夫婦倆被活活打死,鮮血染紅地面。警車來了又走,殺人犯逃之夭夭。參與群毆的村民們相互作證,平安歸家。
這場爭鬥,只有小男孩一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梅希望看著這個碎片,心裡掀起波瀾。他發現小男孩的心臟出現一個小小的漩渦,就好像被利器捅破了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血洞。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小男孩在慢慢長大,他心裡的漩渦也逐漸擴散,將心臟,肺部,腸胃,全部吞噬。最後,已長大成人的小男孩,身體裡竟然只有一個漆黑空洞的漩渦。
梅希望慌了。他知道這肯定不是一個好現象。於是他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這個碎片之上。
他看見長大之後的小男孩帶上匕首敲響鄰居的家門。他看見在除夕的鞭炮聲裡,這一家六口慘遭滅門。
鮮血染紅地面,恰如當年那般。小男孩丟掉匕首,開心地笑了。他體內的漩渦爆發成黑洞,將他整個兒吞噬。微白的記憶碎片變成黑色,然後裂開,最後破碎。
梅希望的心靈受到不小的衝擊。小男孩所遭受的仇恨、絕望、瘋狂,全都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他。
他連忙把這些肮髒的東西丟出自己的精神領域,視線從無數個記憶碎片中抽離。他的神識掃過巨大的宮殿,想要看看陳佳佳的情況。
但更為詭異的事發生了。
雙手染血的小男孩被漩渦吞噬之後,懸掛在穹頂的某個卵囊竟也破裂。包裹其中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漩渦。它無形無質,幽靈一般穿透穹頂,飄到外面,不斷升空。
它最終消失在漫無邊際的濃霧中。
梅希望的神識長久地凝望著那個漩渦。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漩渦將會從深淵的黏液裡冒出來,飄蕩在黑暗之森的上方。小男孩就包裹在這個漩渦裡,等待著某一日的蘇醒。
他將會帶著黑暗的記憶從漩渦裡跨出,用恐懼的眼神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他不會知道自己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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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原初世界,重獲幸福人生。這是所有任務者的執念。但真相竟如此殘酷。從來沒有什麽原初世界,這些任務者曾擁有過的美好和幸福,都只是主神為他們營造的一場幻夢。
沒有這些幻夢,主神如何能夠將他們心中的希望和光明全部打碎?沒有這些幻夢,任務者又怎麽會有苦苦追尋的動力?
騙局,一切都是騙局!
梅希望的心神就在此刻產生了裂隙。他想到梅雨軒對父親的思念;想到邱諾因為想家而偷偷哭泣;想到臣晨背負的家族責任;想到雲子石離別時溢出希冀的雙眼……
原來他們心中最為留念的那些東西,都只是用來奴役和牽動他們的韁繩。
蜷縮在玻璃球中的青年沒有蘇醒,沉靜面龐卻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沒有能力喚醒這些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主神營造的幻夢裡沉淪,然後又在主神製造的噩夢裡染上最深的黑暗。一個個漩渦出現在一個個人心裡。
越來越多的絕望、憤怒、瘋狂……傳導進梅希望的身體。
他極力排斥著這些汙染物,直到他看見其中一個記憶碎片顯現出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梅雨軒。他被捆綁在一張椅子上,四周站滿了體格彪壯,面相凶橫的人。領頭那人用槍指著梅雨軒的腦袋,逼問他是不是警察的臥底。
梅雨軒始終不肯承認。
這些人忽然把一個瘦小的青年推到梅雨軒面前,讓他好好辨認這張臉。
青年似乎是梅雨軒的搭檔。看見對方,梅雨軒的瞳孔收縮了一瞬。他以為自己被出賣了。
但瘦小青年並未說任何一句對他不利的話,反倒把所有嫌疑都攬到自己身上。他奪過一名壯漢的槍,假裝反擊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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