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芽把額前的頭髮全部撫到腦後,露出精緻的臉龐。沒了濃密如雲的長髮,她的美竟帶上了幾分硬朗和鋒利,看上去頗有些雌雄莫辨。
她無論怎樣都是最引人矚目的那一個。
易岺神情莫測地看着她,忽然問道:“你剪下來的頭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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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啦。”烏芽芽得意洋洋地說道:“賣了幾千塊呢!理髮師說他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頭髮。”
易岺也沒見過。
第一次與烏芽芽照面時,從她身後走過來的他第一眼就被那些過於豐沛厚密的秀髮所吸引。那如霧如幻的背影像一個夢境,牢牢粘附了他的心神。
然而只是大半天的功夫,那些霧一般的秀髮就消失了,那個笑起來眼睛像小鹿一樣溼潤的姑娘也消失了。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坦蕩,開朗,卻也保持着適當距離的烏芽芽。
這很好。
或者說,這種改變本該是好的。
然而易岺卻說不上現在的自己是什麼心情。烏芽芽按照他的意願變成了另一個模樣,可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滿意。
他輕嘆一聲,然後才道:“以後缺錢了跟我說,我可以提前給你預支工資,你不用變賣自己身上的東西。那麼漂亮的頭髮……”
一句“可惜了”並不足以表達他的全部情緒,所以他搖搖頭,結束了這場對話。
停頓片刻之後,他還是覺得很不舒服,於是又補充一句:“你不用在意網上那些言論。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管不了,我們只能管好自己。”
烏芽芽攤開手,表情很無辜:“是啊,我這不是正管着嗎?我頭髮長,不利於工作,我就把它給剪了。我控制不了別人,但我可以控制自己。”
易岺聽愣了,語氣不由加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可以完全不用去管別人怎麼評論。你頭髮長就讓它長着,你可以把它紮起來,爲什麼要剪掉?”
“怎麼了嗎?我剪頭髮是不是又觸犯你哪條規矩了?”烏芽芽緊張地站起來,紅潤的臉頰退去血色。
轉世後的易岺一會兒一個脾氣,叫人根本摸不準他的心思。烏芽芽真的有些怕他,於是躊躇不定地看向Tony楊。
Tony楊默默扶額。他知道,易岺根本不是在生烏芽芽的氣,而是在氣他自己。他不想讓輿論傷害到小姑娘,可傷害還是發生了。哪怕只是一把頭髮,他也捨不得。
完了,這是真的陷下去了。Tony楊搖搖頭,心情糟糕透頂。易岺的女友粉太多了,他是不能談戀愛的,否則他的事業會垮掉!
想到這裏,Tony楊連忙轉移話題,“芽芽,來來來,我帶你去看看監控室,你和老陶他們幾個晚上是要在監控室輪流值班的。”
“好。”烏芽芽馬上忘了之前的爭論,跟着Tony楊走向副樓。
易岺站起來問道:“她怎麼也要值班?她行嗎?”
Tony楊:“……”艹,人家是保鏢,不是你女朋友,人家當然要值班!
烏芽芽憤憤不平地問:“怎麼了嗎?我不能值班嗎?你看不起我的能力?我天天值夜班都沒問題,我晚上不用睡覺的。”
易岺揉了揉越來越疼的腦門,語氣無奈極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一個小姑娘,晚上就不用值班了,這樣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我就是來保護你的。”烏芽芽拍了拍Tony楊的肩膀,催促道:“走,咱們在別墅周圍轉幾圈,看看哪裏有安全漏洞。”
“敬業。”Tony楊豎起一根大拇指。
這小姑娘辦事是真的靠譜,早上來的時候還對易岺迷戀得要死,現在已經完全帶入了保鏢的身份。反倒是易岺……
Tony楊搖搖頭,趕緊拉着烏芽芽走遠。他必須想辦法把這對兒冤家隔開。
然而腿長在易岺身上,他不想跟烏芽芽分開,那麼誰也別想讓他走。他寸步不離地跟着烏芽芽,認真細緻地把自己的家檢查了三遍。
另外幾個保鏢在家裏查看情況的時候,他卻坐在沙發上玩手機,一點事都不攬。
這區別待遇……Tony楊默默吐了個槽,然後便把烏芽芽帶回副樓。
“你住這間房。老陶他們幾個就住在你周圍,你有事可以叫他們。”Tony楊指着一樓的一間臥室說道。
烏芽芽推開門看了看,點頭表示滿意。
易岺卻不滿意了,否決道:“這樣安排不合適。她一個小姑娘,跟幾個大男人住一起不方便。主樓那邊還有很多臥室,她可以住主樓。”
住主樓就是跟你一起住,你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啊!Tony楊差點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但是很明顯,易岺並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
他拎起烏芽芽帶來的揹包,淡淡說道:“主樓也得有一個保鏢守着纔行,不然我會很危險。”這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而他自己已經信了。
“對!主樓必須有人,出了變故才能第一時間展開救援!”原本還想拒絕這種安排的烏芽芽立刻拊掌表示同意。
她奪回易岺手中的小揹包,果斷地說道:“走,今天晚上我守主樓。”
當保鏢,她雖然不專業,卻是認真的。
易岺看着她緊繃的背影,先是搖搖頭,然後便扯開一抹安心的笑容。
—
在主樓安頓下來之後,烏芽芽四處轉了轉,好奇地打量易岺家裏的擺設。路過放映廳時,她被掛在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了。
她指着它,又看向易岺,臉上的表情既疑惑又驚喜。
“它叫《亂鴉》,是一位不知名的畫家畫的,原本被烏思慧女士收藏,後來又輾轉到了我手裏。”易岺仰頭欣賞這幅畫,微笑道:“不知道爲什麼,看見它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歡。”
當易岺轉世之後,烏芽芽留在人間的影像也會徹底消失。在記憶的長河裏,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存在。這是烏榕城對女兒的保護。
同樣忘記了烏芽芽的易岺卻還記得這幅畫。這表明他依然是他,沒有改變。
烏芽芽撫了撫自己熱乎乎的心臟,問道:“你爲什麼喜歡它呀?看見它,你想到了什麼?”
她以爲易岺會從技巧和構圖等方面對這幅畫大加讚賞,然而他只是勾着脣角,吐出兩個字:“可愛。”
“啊?”烏芽芽呆了呆。
易岺垂眸看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到了可愛。”這個詞已經不是在形容那幅畫,而是在形容眼前人。
看見剪了短髮的小姑娘,他會聯想到可愛。無論長髮短髮,都很可愛……
烏芽芽好奇地追問:“爲什麼是可愛呀?這幅畫明明很酷。”
她撅起嘴巴,表情有點不忿。
易岺指着畫說道:“你看這些翅膀,它們的尺寸始終都是一樣的,還有這些球狀圖案,像不像烏鴉的肚子?你可以想象這樣一幅畫面,一只胖乎乎的小烏鴉腆着圓滾滾的肚皮在畫布上打滾,從而創造了這個獨特的作品。”
說到這裏,易岺竟止不住地低笑起來。他彷彿真的看見了那個有趣的畫面。
他垂眸凝視烏芽芽,問道:“帶入這種想象之後,你會不會覺得這幅畫很可愛?”
烏芽芽斜着眼睛睨他:“胖乎乎?圓滾滾?你的形容詞是不是有問題?”
“完全沒有問題。”易岺笑着搖頭:“看見它,我的心情總會變得很好。它有魔力。”
原本還擰着眉頭的烏芽芽轉瞬就柔和了面色。哪怕記憶被輪迴洗掉,易岺的靈魂之中還是留下了她的印記。他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然而他還是他。
他還是烏芽芽會情不自禁愛上的那個人。
想到這裏,烏芽芽連忙捂住臉,以免自己懷戀的淚水被現在的易岺看見。他不喜歡,她就重新與他結識,這個真的不難。
當淚水漸漸消散的時候,烏芽芽才放下手,露出一張明妹的笑臉。
“我也好喜歡這幅畫。你欣賞水平跟我是一樣的欸!”她說話的語氣比之前精神了很多,彷彿遇見了開心的事。
易岺受到她的感染,便也跟着輕笑起來:“這句話我聽着怎麼那麼彆扭?也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欣賞水平跟你一樣可不見得是好事。”
“啊!你在損我!”烏芽芽瞪圓眼睛,露出氣呼呼的表情。
易岺再次低笑起來,頷首道:“對,我在損你。”
看見烏芽芽的感覺跟看見這幅畫是一樣的,他的心情忽然之間就會變得很快樂。
他朝樓下走去,柔聲問道:“你餓不餓?我去煮面,給你也來一點?”
“好,來一個大海碗!我很能喫!”烏芽芽張開手臂比劃碗的寬度,惹得易岺又是一陣低笑。
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的Tony楊瞥見易岺從樓上走下來,心中頓時便咯噔了一聲。媽的,這個表情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滿面椿風?椿意盎然?椿情蠢動?
艹!這纔多久啊?
Tony楊緊張地站起來,嘴巴微微開合,卻不知道該不該點明這件事。
易岺看也不看他,徑直去了廚房。
烏芽芽坐在沙發上,與Tony楊一起看電視。屏幕上正好在播放易岺的一部電影,而且已經走到了大結局。他扮演的人物死在戰友懷中,嘴角含着一抹血跡。
烏芽芽的眼眶立刻就變紅了,淚珠在瞳仁裏顫巍巍地閃着光。這幅畫面讓她想起了上輩子易岺死的時候。他也是在她懷中離開的,那種痛徹心扉的不捨,她至今還記得。
走過來問她喫不喫蔥薑蒜的易岺愣了一秒,然後便笑着低語:“這個是假的。”
“我知道,但我受不了。”烏芽芽拿起遙控器,換了一個臺。
這個臺正巧也在播放易岺的電影,而且還是吻戲。只見屏幕裏的易岺抱着女主角,柔柔地印下自己的薄脣。
剛纔還紅着眼眶的烏芽芽一秒鐘變成了死人臉,身上颼颼放冷氣。
易岺立刻從她手裏奪過遙控器換臺,語氣有些急促:“這個也是假的。”
烏芽芽緊繃的表情略微緩和。
Tony楊卻幽幽說道:“這個可不是假的。拍戲的時候那是真吻。”
烏芽芽:“……”
她磨了磨後槽牙,又捏了捏小拳頭,然後才站起身噔噔噔地跑上樓,嗓音裏帶着怒氣:“我不要吃面了!”
易岺只能仰天長嘆。他沒法解釋,因爲Tony楊說得對,這段吻戲是真拍,不是錯位。
“小姑娘幻想破滅咯。她早晚有一天會明白,她的喜歡只是一種錯覺。現實中的你,與她想象中的你,根本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又怎麼會真心愛上呢?”Tony楊意味深長地說道。
聽見這句話,早有此種覺悟的易岺卻感到了一陣沒來由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