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網上搜過,即使是做完了植皮手術,她的臉也不可能恢復到最初的模樣。膚色不均,銜接處的細疤,以及五官的移位,都是不可避免的。
看見別人完好無缺的臉,她心裡就會產生自卑的情緒。有時候這種情緒爆發出來,她還會做出自殘或過激的行為。
但是面對溫琴,她卻是平和的,因為她知道,溫琴與自己一樣都是殘缺不全的人。
她看向溫琴的左腿肚子,那上面有一塊巨大的紅色瘤疤,被褲腿蓋住了。
溫琴曾卷起褲子讓她看過。他們是同病相憐的人。
溫琴察覺到了趙君怡的視線,於是假裝痛怯地縮了縮腳。這塊疤是她初三那年被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同學用開水燙的。她們同為住校生,每天都要去水房打開水。
溫琴原本排在前面,被那位女同學插了隊。
溫琴說了對方幾句,於是遭到了開水的澆淋。她至今還記得那位同學揚起漂亮的臉蛋,對自己輕蔑地笑罵:“醜八怪就愛多管閑事,老娘今天讓你變得更醜!”
本就不漂亮的溫琴果然變得更醜了……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穿過裙子,也再沒去遊過泳。這塊疤原本是她內心的一個痛處,被她小心翼翼地藏著。
但是,自從錢詩卉死後,這塊疤就在她心中消去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那些美麗的生命,就像園丁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剪子剪掉花園裡最美的一株玫瑰。
漂亮的人,總是會在她手裡爛成一堆泥。
看見趙君怡原本美麗,如今卻醜陋不堪的臉,溫琴的心情變得更好了一些,語氣也越發溫柔:“來,我幫你上藥。”
趙君怡閉上眼睛,忍受紗布從皮肉上撕開的痛苦。其實溫琴上藥比別的護士上藥痛得多,但是趙君怡很依賴她,所以什麽都可以忍耐。
“好了。傷口恢復的不錯,有些地方已經長出疤了。”溫琴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聽見“疤”這個字,趙君怡的心臟狠狠刺痛了一瞬。她紅了眼眶,卻不敢掉淚,只因眼淚會腐蝕傷口。
“謝謝你。”她嗓音哽咽地說道。
“別難過,一切都會好的。”溫琴的安慰其實是一句空話。對待趙君怡,她顯然沒有對待李援軍那樣的耐心。
但是趙君怡卻從她這裡汲取了力量,於是扯開唇角勉強一笑:“是啊,一切都會好的,萬一我的植皮手術很成功呢。”
溫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離開病房,走去16牀。
一座巨大的肉山出現在她眼前,這就是16牀的病人石麗霞,一個四百多斤的胖子,來醫院切胃的。由於噸位太大,護理的時候特別麻煩,所以科室裡的護士都很害怕照顧她。
只有溫琴從不說她胖,還總是安慰她。
“溫姐姐,我想上廁所!”已經拔掉了輸尿管的石麗霞現在特別害怕上廁所,尤其是大廁。
每一次當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時,整個科室的護士都會趕過來,將她龐大的身軀翻轉,墊上便盆。看見他們由於太過吃力而漲得通紅的臉,石麗霞總會感到特別愧疚和難堪。
她的體重已經達到了即將壓斷腿骨的地步。進醫院動手術之前,她已經無法走路了,是家人用運輸貨物的推車把她推進來的。
她一提出上廁所的要求,別的護士就會按響牀頭的呼叫器,大聲嚷嚷:“16牀要上廁所了,快來幾個人幫忙!要力氣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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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呼啦啦就會有一群人走進來,七手八腳地抬起她。
同病房的人用稀奇的目光看著她,而石麗霞則會被無盡的羞恥淹沒。每一次上大廁,她都是閉著眼睛的。她根本不敢見人。
而溫琴不會那樣。她會溫柔地拍拍她的腦袋,小聲說道:“我去幫你找人。”
然後她會靜悄悄地離開,再帶幾個人進來,把簾子拉上,杜絕一切響動和視線。外面的人聽不見也看不見,於是石麗霞就安全了。
溫琴給予石麗霞的是尋常的對待與無聲的關懷,這極大地減輕了石麗霞的羞恥感。
這會兒,溫琴正附在石麗霞耳邊低聲詢問:“是大便還是小便?”
“大便。”石麗霞也壓低了嗓音。
“等著,姐姐幫你找人。”溫琴立刻拉上牀簾,隔絕了周圍幾個病人的窺探。
被封在牀簾裡的石麗霞大松了一口氣。她太害怕被人當猴子一樣圍觀的感覺了,也太害怕看見別人照顧自己時露出吃力的表情。
母親就是因為不想再照顧她才會離開父親。她是家裡的累贅。
不,她是所有人的累贅。
想到這裡,石麗霞忽然覺得很難過。
數十分鍾後,在五名護士的幫助下,石麗霞終於解決了生理問題。
溫琴端著便盆走進廁所衝洗。當門關上的時候,她溫柔淺笑的臉龐頃刻間就扭曲成了厭惡和惡心。
天知道她有多討厭石麗霞,明明四百多斤重,臉上卻幾乎沒什麽贅肉,五官也異常秀美可愛。
因為長得太漂亮,那人還登上過熱搜,獲得了“最美胖子”的稱號,然後得到網友的捐助,從而湊齊了手術費。否則她只能活兩年。肥胖已經壓迫了她的內髒,導致了她各個器官的衰竭。
長得漂亮真好啊!胖的像豬還能被人喜歡。溫琴咧咧嘴,笑得森冷。
洗乾淨便盆後,她從廁所裡走出來,陪石麗霞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