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玉秀雄起
次日午後玉秀煮了解暑湯,正要去喊林潛來提,才出廚房門口,就見隔門那兒站了兩個人。一個是林潛,另一個是那位小茹姑娘,兩人不知在說什麼,從後邊看去,只能見到小茹仰頭看著林潛,面上有些紅暈的模樣。
玉秀見到這一幕,前兩天小茹站在門後看前院,以及林潛衣服上的刺繡,還有昨天那一聲林大哥,如此種種,全部湧入腦中,讓她腦海一下嘭地炸開,四肢卻陡然冰冷起來。
她站在原地定了定,慢慢轉身回到廚房裡。
等林潛過來時,她面上已經看不出什麼異常。
林潛道:「廚房裡熱,你快回房吧。」
玉秀點點頭,逕自出了門,院子裡已經沒有別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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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林潛回房,卻見媳婦兒不像往常一般哄兒子,而是穿戴整齊地坐在桌邊,面色平靜地朝他看來。
他心頭微微一跳,覺得氣氛有些不對,衝牀裡看了看,七七已經睡了,他也在桌邊坐下,道:「媳婦兒,你怎麼了?」
玉秀看他一眼,又轉頭盯著桌上的油燈,語氣平淡道:「我記得昨晚問過你,你說你並不認得那位小茹姑娘,是麼?」
林潛點點頭,道:「確實不認得。」
玉秀輕笑起來,「那可是巧了,今日下午,我見到你和一位姑娘在隔門那說話,那姑娘就叫小茹,莫不是我們這兒有兩位小茹姑娘?」
林潛張張嘴,「我不知道她就是小茹。」
玉秀反問:「這麼說來,你確實與她認識?」
林潛點頭,「前陣子晨練時見有人糾纏她,我就替她趕跑了。」
玉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那可怎麼辦呢,你英雄救了美,人家如今想要以身相許了。」
林潛愣了愣,正色道:「媳婦兒,這話不能說。」
玉秀聽了,面色越發沉靜,道:「我也不與你繞彎子了,那姑娘對你有沒有意暫且不說,我只問你,若人家真要以身相許,你接受不接受?」
林潛又愣住,看著她道:「媳婦兒,你今天怎麼了?」
玉秀輕輕搖頭,「你只回答我便是。」
林潛道:「我當然不接受,有你就夠了。」
玉秀道:「那從今日起,你見了那位姑娘,就別再與她說話了。」
這種事,歷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林潛自然同意。
玉秀略微笑了笑。她願意相信林潛,林潛說他沒那份心,她就信他,眼下的麻煩她就替他解決了。若哪日林潛變了心,也不必開口,她自會帶著七七離開,給人騰位。
想必若真出了那種事,趙氏林森不會阻止自己帶走七七,至於林潛,他哪有那個臉面要她留下兒子?
從前李仁變心時,她還想著若為了自己,為了娘,委屈求全也沒什麼。現在想來,當初能那麼想,大抵還是因用情不深。
若真的是愛著的,被疼寵著的,怎麼能夠忍下這份委屈?
若真要委屈才能求全,她寧可不要這份『全』。
第二日清晨,張大娘正在院裡洗衣服,玉秀哄睡了七七,拿著林潛的練功服過去。
張大娘見了她,忙笑道:「林家娘子起了?」
其實算起來,她如今還不到四十歲,比夏知荷大不了多少,可看面貌卻有五十幾歲的模樣,頭髮斑白,眼角額頭堆滿皺紋,一雙手常年泡在水中,看起來像發過頭的麵團。
玉秀見了她,就有些心軟,可一想她女兒的事若不趁此時悄悄解決,將來被別人察覺鬧了出來,她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甚至連這份活都保不住,便又硬著心腸,上前笑道:「大娘您別起來,我就是來說幾句閒話。」
說著展開了林潛的練功服,指著腋下那處刺繡道:「我前日給我家相公整理衣服,發現這破損處竟繡了一束竹子,我想這倒不像大娘您的作風,又聽廚娘說您女兒常來幫忙,想來這是她繡的。只是我想著,館裡每日這麼多破損的衣物要縫補,若一件件都這樣繡上花樣,多少時間也不夠費的呀。您便和她說一聲,以後衣服破了,隨意打個補丁便是,何苦費這份心,還傷眼睛,您說是不是?」
黃茹補衣服時,張大娘是在她旁邊的,她自然知道女兒補尋常的衣服,只是打個補丁便罷,卻不知她何時在林潛衣服上刺了繡。
她是過來人,稍微一尋思,又將玉秀話裡的意思琢磨琢磨,再想想女兒這一陣確實往這邊跑得比之前勤快了,如此一來,還有什麼不懂?
怕是她女兒豬油蒙了心,看上林教頭,又偏偏被人家娘子抓了個正著了!
張大娘想到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想她自己,二十出頭就守了寡,因怕苦了兩個孩子,這麼多年一直沒改嫁,平日裡告東家求西家,才接點縫補的活,將一雙兒女拉扯大。可憐她女兒命苦,和她一樣也是守寡的命,可她想著女兒到底年輕,又沒兒女拖累,總能再嫁出去。她不久前又在武館裡找到了活,一個月有一兩銀子,比從前不知好了多少,眼看日子漸漸有了盼頭,卻出了這種事。
她心裡又是臊又是慌,慘白了一張臉,抖著手不知該說什麼。
玉秀見她這樣,於心不忍,又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許是小姑娘覺得有意思,繡著玩呢。您和她說一聲便是,以後可別費這個神了。」
張大娘哪裡不知玉秀這是替她粉飾太平,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忙道:「娘子放心,等一下我就回家找她說說,讓她以後別來了。」
玉秀見她明瞭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說,怕她覺得不自在,很快回了房。
解決了這一樁事,玉秀心頭卻並不如何痛快。
今日有個小茹,明日恐怕還有小燕小花小鶯之流,這樣一個個解決,何時才是盡頭?
她如今是仗著林潛心裡有她,這才底氣十足,若哪一日林潛心裡換成了別人,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輕輕凝眉想著,自生了七七,這段日子以來,生活太過安逸,心志都被磨沒了。
若說從前的她是山裡的野兔,日日為了一口吃食奔波,又要時時警惕不被人當作盤中餐。那如今的她,就像一只被人養肥了的兔子,整日懶洋洋,蹦都不願蹦一下。
玉秀心裡清楚,作為野兔,還有可能安穩終老,而家兔,卻躲不過被吞吃入腹的結局。
她不願如此。不願再想著是不是有別的女人看上了她丈夫,不願再憂心哪一日林潛變心了該怎麼辦,不願束手等著別人來宣判她的結局。
她要給自己和兒子找好後路,就算哪一日真的離了林潛,她也得走得漂漂亮亮,不回頭,不流淚。
如此想著,她一刻也坐不住,站起來收拾一番。恰好七七此時醒了,她給他包好尿布,和廚娘交代讓她轉告一聲,便抱著兒子出門。
她在城門邊找到一架相熟的馬車,坐上去直奔回李家溝去。
夏知荷見到他倆,自然又驚又喜。
玉秀開門見山道:「娘,我之前聽您說莘姨原本要在縣裡開一間鋪子,後來為什麼沒開了?」
夏知荷雖驚訝她問這個做什麼,仍道:「原本說是選好了店址,那店主人又臨時反悔了。她有心再找一家,只是本金有限,價格談不下來,二來她也覺得鎮上這家感情深了,捨不得去縣裡,那縣城的鋪子就少了個掌櫃的人,這才拖到現在。」
玉秀一聽,簡直哪哪都合她的意,忙道:「娘您看,我要是跟莘姨合夥,縣裡的鋪子由我來管,您看怎麼樣?正巧我最近學了些字,也能記帳了。」
夏知荷一驚,道:「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玉秀也不打算瞞她,將黃茹的事,以及自己之後的想法跟她說了。
夏知荷聽了自然生氣,冷靜下來後想想,覺得玉秀的想法確實有道理,便道:「娘支持你,你和你莘姨一樣,比娘有想法。咱們這就去找她商量,若你銀子不夠,娘這裡還有些,你都拿去。」
玉秀道:「銀子還有呢,您放心。」
家裡的積蓄,現銀大都投到武館裡去了,不過她自己的嫁妝以及首飾都還在,若湊一湊,一百多兩還是有的。
一百兩銀子夠在鎮上買個不大的鋪子了,拿去縣裡租鋪子,又是與人合夥,想來也是夠的。
母女二人來到鎮上,找莘娘一說,三人簡直一拍即合,莘娘當下拍著桌子高興道:「秀兒你只管在家等著,等我男人在縣裡找好鋪子,你過來做掌櫃就是了。」
與她說定後,玉秀這才覺得心頭沉甸甸的石頭落了地,全身都輕鬆起來,面上也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因出來匆忙,怕林潛擔心,告別夏知荷後她便直接乘馬車回到縣裡。
此時才是傍晚,武館還未下學,她下了馬車,就見黃茹纖弱的身影站在後門外。
玉秀腳下未停,抱著七七徑直走了過去。
黃茹聽到聲音轉過來,一雙眼眼角緋紅,眼中盈滿水光,見是她,咬唇哽咽道:「是不是你、你跟我娘說了什麼?她讓我以後都別來找林大哥了。」
玉秀停下腳步,瞥她一眼,輕笑:「我只是與她說,讓你以後別費勁繡什麼竹子啊花啊的,多累啊。」
黃茹瞪大了眼,眼淚欲落未落,「你、你的心腸怎麼這麼壞,我不過是想謝謝林大哥罷了,你卻說這些有的沒的。你這麼惡毒,林大哥不會喜歡你的!」
玉秀笑得更明顯了,「喜歡不喜歡的,你跟我說有什麼用?若你有那個膽量,就當面跟他說,但凡他有一點點心動,跑來和我說要納了你。那你放心,我不會委屈你做小,這正房妻子的位置,我乖乖騰出來給你,這個男人我也不要了,拱手讓給你。」
她說著,慢慢斂了笑,面無表情繼續道:「若你沒那個膽量,或他不要你,那請你從此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憐憫你娘辛苦一輩子,守得一個清白的名頭,把你們姐弟拉扯大,不忍心她臨老沒了生計,所以才沒將這事捅出去,你可別給臉不要臉。」
黃茹給她嚇得退了一步,眼淚滾滾落下,抽咽道:「你這惡毒的女人,你根本配不上林大哥!」
說完跌跌撞撞跑走了。
玉秀看看她,又低頭看看兒子,七七也睜著黑溜溜的眼睛安靜看她。
玉秀點點他的鼻頭,無奈嘆氣:「兒子呀,娘還什麼都沒做呢,你說怎麼就惡毒了,嗯?」
七七皺皺鼻頭,想要躲開她的魔爪。
玉秀又自言自語道:「若不做點什麼,還真對不起惡毒兩字,嗯,今晚就讓你爹睡隔壁吧,誰讓他招蜂引蝶,惹了麻煩回來。」
武館前院裡,大熱天的,林潛突然打了個大噴嚏,整個人都輕輕蹦了一下。
惹得那十幾個少年憋笑憋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