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你過得不好
六月初三是個好日子,一大早,玉秀起來,梳洗完畢,又做了早飯,跟正在後院練武的林潛說一聲,就往琴嬸子家趕去。
天色還早,賓客未置,就幾個幫忙的人來了,此時正和琴嬸子家幾個男人一起搬桌子。
她和那些人打了招呼,叫了幾聲叔叔伯伯,再走近一些,發現李靖也在其中,他眼下還未換上喜服,雖說今天是他的好日子,可面上仍是淡淡的,被人開了玩笑,也只是嘴角微勾。
玉秀與他點了點頭便算是打招呼了。
進到屋裡,琴嬸子正在擺弄喜字,見她進來,忙道:「玉秀你快來看看,這個貼紙我怎麼看都覺得不對。」
玉秀走過去幫她展開來,兩個人湊頭研究。
琴嬸子道:「早飯吃了沒?廚房裡熱著粥和饅頭呢。」
玉秀道:「吃過了。」
琴嬸子又道:「有沒有讓阿潛下午過來吃飯?你若沒說,一會兒我讓老二去叫他。」
玉秀笑道:「他今兒正好上山去了,來不了。」
她曉得林潛不喜歡這樣人多熱鬧的場合,況且這些人他又大都不認得,來了也是不自在,因此前兩日就和他說過了,今日在家裡留了飯,讓他自己吃。
琴嬸子聽她這樣說,才作罷。
玉秀問:「月梅最近還好嗎?」
琴嬸子面上便有些憂慮:「她最近什麼都吃不下,又貪睡,昨天姑爺單獨上門來賠罪,說今天不能提前過來幫忙了。」
玉秀道:「等我回去做些開胃的零嘴給她捎去,我娘那會兒也吐得什麼似的,吃了那些東西就好多了。」
琴嬸子也顧不得推辭,忙點頭,喜道:「那就麻煩你了。」
玉秀笑著搖搖頭。
兩人把紅喜貼上,各色乾果糕點擺好,將新房布置一番,半上午差不多就過去了。
李月梅和張信二人剛到不久,張信正在院子裡幫忙,李月梅仍不舒服,在房中休息。
廚房裡幫忙的婦人都已經趕來,在外頭忙得熱火朝天,去青田村迎新娘的隊伍也已經出發了。
正午時分,伴著鞭炮鎖鈉聲,新娘的轎子抬進了李家大門。
等行過禮,新娘子被人扶進新房裡,外頭就開宴了。
琴嬸子要招待一桌子女客,忙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尋得空擋,找到了玉秀,請她幫忙送碗湯圓去給新娘子墊肚子。
玉秀端著湯圓進到房裡,房中靜悄悄的,兩根紅燭雖燃得熱烈,卻也驅不散一室的冷清。
新娘子頭上戴著蓋頭,許是聽見了聲響,蓋頭動了動。
玉秀將湯圓放在桌子上,笑道:「楊妹子,你婆婆讓我給你送吃的來了,先吃一點墊墊肚子吧,到晚上可難等哩。」
新娘子放在腿上的一雙手絞在一塊,那手雖不夠細膩,卻白得耀眼,如一塊凝脂。
玉秀想起之前月梅提過,這新娘子是織布的好手,想是常年累月在房中做活,才養了這樣一身雪白的肌膚。
她怕自己在房中讓她不自在,便道:「我出去後幫你把房門關上,你摘了蓋頭吃就是了,吃完了再把蓋頭蓋上,碗筷還放在桌子上,一會兒我在進來收。若有別的什麼事,儘管和我說。」
新娘子楊三好輕聲道:「多謝這位姐姐。」
玉秀出了新房,又去月梅房裡看了看,卻見她沒在休息,而是趴在窗邊不知看什麼。
她輕輕走過去在她肩上一拍,「偷看什麼?」
李月梅嚇了一跳,回身見是她,才拍拍胸口,「玉秀姐,你這樣不聲不響的,嚇死我了。」
玉秀笑道:「都要做娘的人了,還跟孩子一樣,趴在這裡幹什麼呢?肚子餓不餓?我去廚房給你端著吃的。」
李月梅看了看她,拉著她在桌邊坐下,遲疑道:「玉秀姐,你……還記得秦月蛾嗎?」
玉秀一頓,面上笑容淡去,「記得,怎麼了?」
她怎麼會不記得這個人呢,當初李仁就是為了她,在家裡鬧翻了天,更是為她丟了性命。
她道:「怎麼突然說她?」
李月梅指了指隔壁屋子,「她正在裡面吃酒席呢,我剛才看了,她是新娘子那邊送嫁的人。」
對於這個秦月蛾,李月梅也是十分討厭的,當初這個女人得了李仁的心,便自以為她這李家兒媳婦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好幾次跑到玉秀面前耀武揚威,說些難聽話,李月梅也在場。怪只怪她自己當時年紀小,嘴巴又笨,不能替玉秀姐罵回去。
玉秀也有些驚訝,當初李仁出事,沒出兩個月,就聽說秦月蛾嫁人了,此後一直不曾見面。剛才新娘子來時,她只顧著忙,倒沒注意送嫁的人,沒想到裡頭竟有她。她輕輕皺眉思索了一陣,道:「她是新娘子的親戚?」
李月梅搖搖頭:「不知道,我也沒聽說,一會兒問問我娘去。玉秀姐,你就在我這裡坐一會兒吧,別出去了,碰上她就不好了。」
玉秀輕笑,「我又沒做虧心事,幹嘛害怕碰上她,若要迴避,也是她迴避才是。對了,我剛才去給你嫂子送吃的,她長得可白了,準是個美人。」
「真的嗎?」李月梅嚮往道:「好想見見嫂子啊。」
可惜她現在懷孕了,村裡有忌諱,懷孕的人不能進洞房觀禮。
玉秀道:「等今日過了,你明天再來不就能看見她了?你在這裡再歇歇吧,外頭人多,別出去擠了,想吃什麼跟我說一聲。我去你嫂子那裡看看,看她吃完沒。」
玉秀回到新房,楊三好已經吃完了,她隔著蓋頭與她說了幾句話,便端著碗筷去了廚房,中途經過琴嬸子房門外,轉頭看了一眼,果然在女客中發現了秦月蛾。
秦月蛾此時正好抬頭,也看見房外的人,驚得瞪大了眼。
玉秀卻已經轉過視線,波瀾不驚地走了。
秦月蛾她大一歲,今年該有二十了。剛才匆匆一瞥,也夠玉秀看清楚,她的臉上,已經有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痕跡,看來這些年她過得也並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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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自問不是聖人,雖不至於怨恨她,可厭惡總是有的,一個不喜歡的人過得不好,她心裡一點兒也不替她惋惜,甚至還有些許痛快。
她前腳才進廚房,就感覺有人跟了進來,轉頭一看,果然是秦月蛾。
秦月蛾站在廚房門口,上上下下打量玉秀。這個女人,數年前敗在自己手下,她還記得她當時慘白的臉。可眼下看她,臉色紅潤肌膚細膩,梳著婦人的髮髻,髮上雖只簡單的一根銀簪一朵珠花,但任意一個女人來看,都會被銀簪上的大珍珠和新穎的珠花吸住視線。她身上一件淡紅的長裙,越發把她襯得似一朵花。
玉秀也在看她,從前那個張揚豔麗的少女,幾年不見,已經快要變成村中隨處可見的尋常婦人。她雖塗脂抹粉,卻掩不住臘黃的臉色和眼角的細紋,劣質的胭脂塗在唇上,因吃了飯,東缺一塊西少一片,更覺得難看。髮髻倒是整整齊齊地挽著,戴著一根細細的銀簪,簪子的顏色有點發暗,想來年歲已久。身上是一件半新的長裙,款式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了。
玉秀先有了動作,輕輕一笑,道:「好久不見,你還好麼?」
秦月蛾心中嫉妒,咬了咬牙,面上也擠出一個笑容,「好得很,不勞你惦記。倒是你,我還以為你要當一輩子寡婦,這才幾年,就耐不住寂寞嫁人了?」
玉秀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我和李仁有婚約在前,後來他為了你要毀約,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替他守了三年,算是成全了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問心無愧。就算李仁此時還在,也不能說我什麼。只是你說,若給他看見你此刻的模樣,他會如何?」
秦月蛾握了握拳,「什麼如何?」
玉秀輕哼道:「好歹他也是為了你才丟了性命,這頭他屍骨未寒,那頭你就急匆匆嫁了人,想來也是怕夜裡夢迴,他來找你吧。」
秦月蛾面上閃過一絲心虛,很快又恨聲道:「是他自己要跳下來救我,又不是我拉他下去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年,因為先頭有把握讓李仁娶自己,所以她根本沒有掩飾自己與一個男人勾搭上的事,結果後來李仁出事,她的名聲就不好了,怕沒人娶她,她爹娘就匆匆找了個人將她嫁出去。這些年,她又怨又恨。
玉秀聽了,只是搖頭輕笑,「是啊,是他不好,做什麼想不開,這樣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大鬧一場,臨到頭了,還要做些親者痛惡者快的事情。」
說起李仁,玉秀心中也是百味雜陳,千般滋味。
她看著秦月蛾,這些年一直沒想明白,她當年到底比自己好在哪裡,使得李仁肯為了她,鬧成那樣。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重要了,李仁早已成了一具枯骨,秦月蛾也成了如今這副怨婦的模樣。若李仁還在,見了她,只怕要悔不當初了吧。
玉秀轉過身,不願再搭理她。
秦月蛾還要再說什麼,廚房裡又進來了別人,她只得又恨又妒地瞪了玉秀一眼,走了。
漸漸的賓客散去,日頭西沉,玉秀也提著琴嬸子塞給她的兩個紙包回家。
未到山腳下,遠遠地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等在路邊,又聽見一陣嫩嫩的犬吠,視線移到最低,便看見肉呼呼的小狼犬呼哧呼哧朝她滾過來。
玉秀笑著蹲下身將它抱起。
小狼犬趕緊在她懷裡一陣猛蹭,它知道很快會被人丟下去,所以趁眼下能蹭多少算多少。
果然,林潛邁著長腿走過來,冷冷地視線定在小狼犬身上,伸手兩個指頭將它拎起丟出去。
小狼犬肥嘟嘟的身子在空中敏捷一扭,穩穩地落地,又跑過來在玉秀腳邊繞來繞去,咽咽嗚嗚地叫喚。
玉秀無奈地看著這每天都要上演的一齣,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