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私房話
連著幾日都是晴天,雞嘴菇很快就曬成了。近百朵雞嘴菇,曬乾了也就一捧,玉秀細細地磨碎了,得到一小罐粉末。她找來兩張油紙,裝了兩個小紙包,打算送給李月梅和李月萍,自己只剩下一小半。
她帶著兩個紙包出門,去找李月梅。
李月梅爹娘都下地去了,她見玉秀來,忙高興地把人迎進廚房裡,說:「玉秀姐你來得正好,前天我大哥回來,帶了幾斤白糖,我求了我娘半天,才讓她勻了半斤給我做糖葫蘆,你快幫我掌掌火候,不然這些糖給我糟蹋了,我娘以後肯定不會再給我做了,說不準還得打我一頓。」
玉秀進門話都沒說一句,就給她急吼吼按在灶下坐著了,她搖頭失笑,只得幫她生了火,又在一旁指導著,終於讓她有驚無險地熬了一小鍋糖漿出來。
李月梅喜滋滋地給山裡紅裹上糖漿,看著果子表面晶瑩剔透的一層糖,心下高興之餘,終於想起問玉秀的來意了。
玉秀正串著糖葫蘆,雙手不得空,便呶呶嘴,示意剛才順手放在桌上的兩個小紙包,說:「呶,雞嘴菇曬好了,我已經磨成了粉,一包是給你的,一包你幫我給李月萍,他們家我不方便去。」
至於為什麼不方便,李月梅心裡也清楚,不過她現在關心的倒不是這個,「你真的給呀?總共就那麼一點點,你又給這個又給那個,自己還有嗎?」
玉秀說:「還有呢,當時說好了曬乾後分你們的,不能不做數吧。」
李月梅有點替她不高興,撅嘴道:「哪裡是說好的,本來山上的東西,誰找到了就是誰的,也就是李月萍,眼皮子淺又小家子氣,還愛貪小便宜,還說什麼夏嬸子會不會不高興,夏嬸子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她就是故意這麼說的,好讓你分一些給她,自己不努力,就想著占別人便宜!」
她一邊說,一邊想起小時候李月萍裝可憐,從自己手裡騙過去的吃食,心裡有點來氣了。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玉秀心裡就好笑,「還說人家小家子氣呢,看你那小心眼的樣兒。」
「哼!」李月梅更氣了,臉頰都鼓了起來,「我這是為了誰呀?你還說我!不跟你說話了!」
「好啦好啦,」見她真要生起氣來,玉秀這才慢條斯理地哄,「你和她對我來說,誰親誰疏,我還不知道嗎?我不讓你生氣,可不是為她說話,是怕你氣壞了,為了這麼點東西,哪裡值得。」
見李月梅面上有點緩和,玉秀又說:「你去看看,雖然都是一樣的紙包,可給你的比給她的多多了,我那天本就想分你一些,只是她在場,不好單給你,才順便給她一點罷了,誰知你會想不明白。」
李月梅聽她這樣說,鼓著臉去看那兩個紙包,見一個果然是另一個的兩倍有餘,臉上就繃不住了。她本就是小孩子脾氣,被玉秀哄了兩句,早就不氣了,現在更是眉開眼笑起來。
玉秀笑道:「你呀,和小豬小狗一樣,一會兒氣一會兒笑的。」
李月梅挽著她的手臂纏她,「玉秀姐,你怎麼都不生氣呢?我那天聽她那樣說,心裡老不高興了,你怎麼一點也不在意?」
玉秀笑了笑,「所以說你是小孩子脾氣,直腸子。你想想看,你有一雙疼愛你的父母,從小到大捨不得讓你幹一點粗活,還有兩個有出息的哥哥,是你的後盾和倚杖,現在更是說了一門好親事,未婚夫年輕有本事,多少人眼紅嫉妒。你擁有這麼多,你看看李月萍有什麼?這麼一想,你覺得自己還需要在意她、和她比較嗎?」
李月梅低頭若有所思。
玉秀又說:「再說,她費盡心思從我這裡撈便宜又怎麼樣,要不要給,給多給少,還不是我說了算?她花了這麼多心機,最終得到的還沒有你我多,你不覺得她都有些可憐了麼?」
李月梅想了許久,終於懂了一些,不由感嘆道:「說得也是,雖然從小到大她就喜歡搶我的東西,可是說到底,就是因為她沒有,才得從我這裡騙,這麼說起來,她還確實挺可憐的,不過……」她語氣一變,皺著鼻子說:「她再可憐,我也不喜歡她。」
「沒人逼你去喜歡她,我也不太喜歡,只是面上要做得好看一些罷了。」玉秀淡淡道。
李月梅征怔看著玉秀說這話時,格外冷淡的臉,有些愣神,半晌,才說:「玉秀姐,這些都是夏嬸教你的嗎?我娘怎麼從來不教我這些呢?」
玉秀轉頭來看她,臉上的冷漠早已去了,卻不說話,只是笑了笑。
夏知荷倒不會教她這些,她是真的心善,也不愛計較。
這些東西,都是玉秀自己學會的。
她五歲就做人童養媳,寄人籬下長到這麼大,若不多看多學多長點心眼,還似李月梅這般一派天真,或許早在當初李仁鬧起來,那個女孩跑到她面前趾高氣揚的時候,就被逼得跳河了。
李月梅也不是很在乎她的回答,只是又問:「你以前都不和我說這些的,怎麼現在……?」
玉秀無奈笑道:「從前不和你說,因為你太小了,說了也不懂。現在你馬上要嫁人了,不在我眼前,我怕再不說,你就沒機會懂了,以後給人欺負了怎麼辦?」
一句話,就說得李月梅淚盈於眶,眼角發紅。
玉秀拍拍她的臉蛋,「好啦,不說這些不高興的話了,我那裡還有一些松子仁,等我回去拿來,給你黏在糖葫蘆上,味道更香。」
這天下午,李月梅就去找李月萍,打算把雞嘴菇給她。
李月萍家的院子看著比李月梅家好上不少,是她們爺爺在時蓋的,因李月萍她爹李柏是長子,分家時就分給了他們家。
院裡也是五間磚瓦房,只是他們家人多,五間房一間做了堂屋,剩下四間,李柏夫婦一間,三個成了親的兒子,連帶他們的媳婦孩子各占一間,李海和李月萍只能住在後院搭建的茅草屋裡。
因李海分不到一間磚瓦房,這麼多年了,也沒有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他娘王氏這才打上李大柱家的主意。
前幾日她妯娌來說,李大柱不同意這麼親事,可把王氏給急氣壞了,她不會覺得自己兒子不夠好,也不認為自己家家風有問題,只怪李大柱沒眼光,更恨余寡婦壞了他兒子的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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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找李大柱家的麻煩,只能整日裡指桑罵槐,把余寡婦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更是勒令李海和余寡婦斷乾淨,再不許去找她。
李月梅來時,王氏正餵雞,一邊餵,一邊罵那幾只搶食的,「去去去,光拉屎不下蛋的賠錢貨,還敢吃東西,老娘明天就燉了你!」
不大的院子裡,十來只雞飛打著爭食,雞毛落了一地,遍地是雞屎。
幾個小孩正坐在泥地裡抓泥巴,沾了滿身的灰塵,頭髮髒成一縷一縷的,臉上黑黑的沾滿汙垢。突然,其中一個男孩把泥巴塞進另一個女孩嘴裡,自己反倒打著滾哇地一聲哭起來:「奶奶!奶奶!姐姐欺負我!」
王氏一聽,火氣更甚,抓起竹棍子就往那女孩身上抽去,邊抽邊咬牙罵道:「賠錢貨、都是賠錢貨!老娘當初就應該把你扔進茅坑裡!吃屎長大的小踐人!臭錶子!」
那女孩既不敢躲,也不敢反抗,只是縮成一團抽抽噎噎地哭。
那女孩的娘親躲在門裡,偷偷抹著淚,卻不敢出聲。
另一個挺著肚子的年輕婦人,倚在門邊吐著瓜子嗑,彷彿沒看見這一幕。她眼珠子一轉,見到院門外不敢進來的李月梅,立刻揚起笑,說:「呦,這不是月梅妹妹嘛,怎麼站在門外,快進來呀。」
李月梅原本打算先回去,下次再來,被她一叫,只得硬著頭皮進了院子,「大伯娘,三堂嫂,我來找月萍。」
王氏打了一頓出了氣,丟下杆子,一雙眼瞇著,將李月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說:「是月梅啊,正好我有話和你說,你看你過了年就嫁人了,嫁過去後幫伯娘留意留意,那張家還有沒有沒娶親的兄弟,幫月萍相看一下。」
李月梅窘迫道:「他家沒有別的兄弟,都成家了。」
王氏仍不死心,「成過親死了婆娘的也行啊,我家不在乎二婚不二婚的。我和你說月梅,你和月萍才是血濃於水的姐妹,你嫁了好人家,可不能把她給忘了,我聽說張家人口不少,你們兩個嫁在那邊,也能相互照應是不是?」
李月梅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心裡氣起了李月萍,如果不是她臉皮厚,非要雞嘴菇,自己也不用走這一趟。
好在此時她三堂嫂錢氏迎了上來,說:「娘,你放心吧,有好事情,月梅妹妹肯定不會忘了我們家的。月萍在後院呢,月梅你快去吧。」
李月梅也來不及想錢氏今日為何這麼好心了,只解脫般急匆匆跑去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