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盛寵
第二日的端午宴,設在御花園中臨湖的秋水閣中。
眾人端坐在閣內,便可以觀賞未央湖湖面上的景色。
既然是皇家的家宴,席面的佈置也就與普通宮宴不同,秋水閣中擺了一張張圓桌子,男女分坐。
居中的大圓桌,一張以皇帝為首,各位親王皇叔們作陪,另一張以太皇太后為首,作陪的有薛靜姝、後宮諸位太妃,以及諸位王妃長公主等。
這兩張圓桌各向兩邊,另還有數張桌子,是其餘皇族宗親。
眾人先拜過太皇太后以及諸位太妃,又給皇帝和薛靜姝行過禮,才各自落座。
皇室中人已經許久沒有像今日這樣聚得這麼齊,太皇太后瞇著眼睛,一個個辨認自己的子孫後代,樂得合不攏嘴。
不過,她看來看去,竟不見幾個小孩子的身影,不由對幾個老王妃歎道:「你們看看這些年輕的孩子們,一個個也老大不小了,竟還都不想著生兒育女,可把我們這些老人家的脖子都盼長嘍。」
座上上了年紀的婦人紛紛附和,年輕些的,則不好意思地垂著頭。
安陽長公主笑著說道:「皇祖母若想,抱曾孫,可得讓陛下加把勁才行。」
太皇太后拉過薛靜姝的手拍了拍,笑道:「還需要你提醒?我日日催著呢。」
安陽公主又說:「我年長陛下十歲,今年都抱上孫兒了。陛下膝下卻還空著,怎麼不讓人擔心?我看皇后也該勸陛下廣納後宮,為我褚家多多延綿子嗣才是。」
薛靜姝聽了,臉上還是淡笑:「皇姐說的是,只是,陛下不願意做的事,誰敢逼他?」
安陽長公主道:「話不能這麼說,皇上要不要做是一回事,皇后有沒有勸,有沒有盡到職責,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靜姝便說:「是我無力,我見皇姐這樣憂心,心裡也十分著急,只是陛下未必聽我的,不如皇姐替我去勸勸如何?說不准陛下看在皇姐的面子上同意了,那不就全了皇姐為皇家的一片赤誠之心?」
安陽長公主聽了這話,面上便有幾分不自然。誰不知道之前那些勸皇帝廣納後宮的人,一個個都被皇帝發作了,她又怎麼會自己去皇帝面前討這份不自在?
太皇太后說道:「皇嗣的事,皇帝自己心中有數,我們就不必在他面前指手畫腳了。」
薛靜姝恭敬道:「皇祖母說的是。」
安陽長公主也只得閉了嘴。
薛靜姝知道安陽長公主為什麼催著她勸皇帝納後宮。她聽說長公主夫家,有一位才貌雙全的小姐,今年已經十五六歲,還不曾婚配,恐怕她們抱的心思,與京中許多有女兒的人家是一樣的。
在座的不少人,也有和安陽長公主同樣的想法,不過,看她出了頭,卻又被太皇太后壓下,其他人也只得暫時把自己的心思收回肚裡去。
未央湖上有九曲迴廊,迴廊通向湖心的一座水榭。此時,水榭上戲班子正演著《鬧端陽》。
這戲目是薛靜姝特意為太皇太后準備的,雖說沒什麼內涵,可場面熱鬧又喜慶,恰為老人家們所喜愛。
她親手給太皇太后剝了個粽子。
太皇太后愛吃白粽,並且要蘸糖。
薛靜姝平日雖喜愛甜食,但是甜粽子她是不吃的。
她昨晚吃了一個瑤柱雞汁的粽子,一下就喜愛上了,此時心裡有些惦記,可桌上的粽子都混在一起,她不知其中分別是什麼餡料,怕拆了自己不愛吃的,因此便沒去動。
水榭裡正唱得熱鬧,忽然有個小內監端著一個小碟子,從皇帝那桌往這一桌走來。
他低頭靠近薛靜姝,小聲道:「娘娘,這是陛下為您剝的粽子。」
薛靜姝驚訝地轉頭看向皇帝。
皇帝正偏頭與安親王說話,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也轉過頭來看她。
兩人對視了一眼,薛靜姝先轉開,心頭有些甜意,因安陽長公主的話而煩悶的心情,也頓時豁然開朗不少。
太皇太后恰好低頭喝茶,見小內監端了粽子過來,便問:「這是做什麼?」
桌上眾人聽見她的聲音,都一齊轉過來。
小內監聲音發著抖,恭恭敬敬道:「陛下知道娘娘喜歡吃瑤柱雞汁粽,方才剝了一個,讓奴婢給娘娘送來。」
太皇太后立刻笑道:「皇帝難道怕我把他的皇后餓壞了不成,連粽子都要親自送過來,我這裡沒有嗎?」
她只是隨口調侃,其他人心中就要感慨得多。
皇后入宮兩個多月,皇帝便在棲鳳宮內安置了兩個多月,連皇后月事期間也不曾例外,這件事在皇族內不算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如今盛寵,但到底寵到怎樣的地步,眾人並未親眼所見,今日算是從這個小小細節中窺得一斑了。
如果說她們只是感慨,那麼曾經也是先帝妃子的諸位太妃,心裡就更加複雜。
幾位不得寵的太妃還好些,曾獨寵過一段時間的端太妃,看著薛靜姝那張年輕美貌的臉,不由出了神。
當初她入宮時,時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說不好,是因為先帝當時已經步入中年,排在前頭的幾位皇子也都已經長成了,她就算生下了皇子,也必定與那個位置無緣。
說不算太差,則是因那會兒楚貴妃鼎盛的時期剛剛過去,其餘的人總算有了出頭的機會。
她入宮後,也獨寵了一段日子。那時候後宮裡,哪個女人對她不是又羨慕又嫉妒?若不是她娘家夠強硬,恐怕當時就被記恨的楚貴妃除去了。
可就算是這樣,她所謂的獨寵,也不過是先帝在一個月中,有五六日是歇在她宮裡。
僅是這樣而已呀,就已經令那些女人眼紅地失了神志昏了頭。
若讓她們在如今這位陛下的後宮裡,見皇后這樣足足霸佔了皇帝兩個多月,恐怕早就要瘋了吧。
就是她自己,也未嘗沒有一些微妙的想法。
為什麼有的人可以那樣幸運,而有的人,則注定要在那沒有硝煙的戰場中廝殺求生呢?
她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如今皇帝對皇后的寵愛,卻又止不住想,這份寵愛能維持多久?帝王的愛,如何可靠?
若有朝一日皇帝有了新寵,那皇后,還能笑得這樣甜蜜嗎?
出於女人的私心,她有幾分希望皇后能夠繼續這樣單純甜美的笑下去,但心中陰暗的地方,卻也在期盼著有誰能來打破她的美夢。
薛靜姝頂著太皇太后的調侃,在其他人或感慨或複雜的注視下,慢慢吃完了那一只粽子。
待到傍晚,宮宴結束,眾人依次行禮退下。
薛靜姝與皇帝將太皇太后送回長樂宮,又一道回了棲鳳宮。
薛靜姝這半下午一直覺得小腹酸脹,等入了內殿沒有旁人,不由用手輕輕摸了摸。
皇帝見了,問道:「怎麼,身體不舒服?」
薛靜姝說:「有些酸脹。」
皇帝思索了一下,皺著眉頭道:「難道是我昨晚——」
薛靜姝忙打斷他未竟的話,「陛下不要想岔了,是我月事快來了。」
雖然沒聽到皇帝之後的話,但以這些日子她的經驗來看,那後面的話必定是不能入耳的。
皇帝聽她說月事要來了,擰眉道:「張之穹說的法子不管用。」
薛靜姝無奈:「哪有那麼快?陛下只試了一次,若立刻見效,那天下人哪還需要擔心生不出孩子來?」
「也是,」皇帝點點頭,「等皇后月事走了,我們再試試。」
薛靜姝看他如此執著於後嗣的問題,想到方才宮宴上安陽長公主的話,心裡微微一沉,試探道:「若我生不出孩子來,陛下要怎麼辦?」
皇帝說:「張之穹說女子來了月事便能生育,皇后怎麼會擔心生不出孩子來?」
薛靜姝抿著唇,遲疑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將藏在心頭許久的話問出口,「凡事總有例外。今日宮宴上,便有人讓我勸皇上廣納後宮,延綿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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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語氣低沉:「是誰和皇后說這個?」
薛靜姝搖頭道:「是誰說的不重要,我只想斗膽問一句,陛下怎麼想?」
皇帝反問她:「皇后又是怎麼想的?」
薛靜姝不敢與他對視,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聲音有些飄忽:「恐怕世間沒有哪個女子,想要看見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可我也知道,自己如今是處在怎樣的位置上。陛下的身份,豈是尋常男子比得的。」
皇帝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比薛靜姝大得多,能夠將她的手完全包在掌中。
他說:「曼曼且放寬心,我和曼曼之間,不會再有別的人。」
薛靜姝鼻頭發酸,她忙眨了眨眼睛,將眼中的濕意逼回去。
有皇帝今日這句話就夠了。
不管他是對自己有情,或者因他只是單純的排斥女子。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
就算許多年以後,他忘了如今的承諾,這句話,也足夠陪伴自己度過剩餘的孤獨的日子。
她強忍著眼淚,又聽皇帝說道:「我總覺得張之穹這個法子,還是不夠穩妥。不行,明天還得讓他再想別的法子。」
薛靜姝抬起頭,拿通紅的眼眶瞪他,「陛下就不能別說話嗎?」
就不能讓她好好的感動一次麼?!
皇帝疑惑地看著她,老老實實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