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女士不愧是大豪門出來的人,坐在甦伊家客廳沙發上的姿勢, 如同新聞裡那些參加晚宴的王妃們一般優雅。
甦伊默默把聒噪的綜藝節目關掉, 將茶幾上灑落的零食掃進收納盒裡,然後想了想, 放棄問對方喝什麼的打算,直接端上一杯水,除了這個,家裡就只有養樂多了, 那是她和甦黎安都愛的。
至於那名保鏢先生, 已經在許女士的示意下,回到樓下車上。
許女士取下墨鏡, 以一種純粹打量的目光環顧四周, 然後視線落到甦伊身上, 嘴角帶著彷彿衡量好的笑意︰“冒昧來訪,打擾了。”
環抱靠枕側坐在沙發上,甦伊微笑著了下作為回答。沒說什麼寒舍蓬蓽生輝之類的客套話,也沒表現得過分熱情或冷淡, 只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許女士的目光不曾離開她身上。
眼楮是她渾身上下唯一暴露年齡的地方, 卻也是最具力量的部位, 若是一般人,說不定就要為這樣專注的注視感到受寵若驚, 或者誠惶誠恐, 進而難以拒絕對方接下來提出的任何要求。
甦伊只是維持著嘴角禮節性的笑意不變。
許女士發現傳聞果然不可盡信, 面前的小姑娘——以她的年紀而言, 確實可以叫甦伊小姑娘——怎麼看也不像別人口中無腦嬌縱的樣子,或者說,家庭劇變足以改變一個人?
從雲端跌落,並沒有讓她一蹶不振,反而煥發新生。許女士得承認,第一眼見到甦伊,即便是閱人無數的她,也忍不住在心裡誇了句漂亮。
不止漂亮,還生機勃勃,叫人影響深刻。
她垂下眼,輕微嘆了口氣,周身隱隱壓迫的氣勢忽然散去,身姿看起來甚至有些令人不忍的單薄,“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請甦小姐幫忙,我知道這要求唐突得很,唯一能夠依仗的,僅僅是甦小姐也是一位母親,或許能夠憐憫我同為母親的心情。”
見了她原本從容高雅的樣子,再看看此刻為了孩子低頭的模樣,恐怕很少有人能不動惻隱之心。
如果說,甦伊原本對她的來意只有三四分好奇,屬於可有可無的階段,現在就有七八分了。到底是什麼事,值得許女士在她一介小人物身上輪番下功夫?
總不會是她身負什麼熊貓血,正好跟病秧子盛三能夠配對上,然後許女士想要她給她兒子輸個血,或者貢獻一下某些器官吧?
如果是那樣,她可真不想同意,畢竟她知道,盛三根本不會死,命長著呢。
她喝了口水,謹慎道︰“您不如先說來聽聽,我不一定有那個能力幫上忙。”
“只要甦小姐想,就一定可以,”許女士看著她,眼裡露出幾分真實的熱切,“我希望甦小姐能搬到綠洲住一陣子。”
“綠洲?城郊的生態園?”
“對,聽說甦小姐那日還留下用了晚飯?希望沒有怠慢的地方。”
甦伊搖搖頭,有點困惑,“晚飯很美味,不過,住一陣是什麼意思?”
許女士微笑道︰“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甦小姐放心,這裡面沒有任何見不得光的部分,如果不放心,我們可以簽一份協議,你住在那裡,是安全且自由的,作為回報,我可以滿足你一切合理的要求,或者為你解決一些棘手的問題。”
說到這兒,許女士頓了一下,繼續道︰“有一點我希望坦白,來之前,我曾讓人對甦小姐和令公子做了些調查,無意間發現一些原本不準備知道的事。請見諒,接下來的話絕非威脅。如果甦小姐同意我的請求,我將會替令公子解決身世問題,因為我聽聞,他的生父近期忽然對這個孩子有了興趣;假如甦小姐無法與我達成一致,今天的談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也不會拿那個孩子作為把柄要求什麼。”
甦伊消化了下她話裡的內容,簡單來說,許女士知道了甦黎安的親生父親是誰,而且也知道徐海城最近腦袋有毛病,突然覺得有個兒子也不錯,並且又開始懷疑甦黎安是他兒子。
如果甦伊同意搬去綠洲,許女士就會替他解決徐海城,如果不同意,對方也不會跑去跟徐海城說,喂,那個現在養得白白胖胖的小崽子,確實就是你兒子,快去搶吧。她只會當作不知道這件事。
說實話,甦伊從頭到尾沒擔心過徐海城,或者說,她就沒把這個人類放在眼裡。
雖說佔著能力持強凌弱,享受高高在上的支配感這種事,她並不感興趣,也不太喜歡對人類施展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能力,但如果有誰真的惹到她頭上,甦伊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管他是不是小崽子親爹。
許女士說這些話,或許是為了搏她好感,又或者是想給她施加無形的壓力,迫使她點頭。
不論對方的目的是什麼,都白費心思了。
如果甦伊同意她的要求,只可能是因為一點——她自己樂意。
千金難買我樂意。
許女士說完那些話,對面人的臉色卻沒有絲毫波動,說實話,她真的有些驚訝了。
這個女孩從始至終維持著鎮定,到底是因為覺得生活不會更差而無所謂,還是對自己足夠自信,認為能夠應付一切?
但不可否認,她確實沒在對方身上發現弱點,連原本以為的那個孩子,似乎也不是。
將這樣一名女孩兒放到自己兒子身邊,真的是正確的做法嗎?
許女士內心產生動搖,只是很快,又將那些擔憂拋在一旁。
事情還會更糟糕嗎?
她失去丈夫,失去兩個孩子,現在連僅剩下的那個也隨時有可能離去,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她已經無可失去,已經無所畏懼。
只要能讓她唯一的孩子稍稍開懷些,她願意付出一切,至於人人垂涎的盛家,那些不可估量的財富,誰在乎?
反正她不在乎。
她緩緩嘆了口氣,不是剛才那種為了示弱的嘆氣,這口氣嘆完,她挺直的脊背似乎都微微彎曲了些。
“甦小姐如果不嫌乏味,就聽我說個故事吧。”
故事的主角是個小男孩,其母親在懷孕時,因一些意外,七個月早產,男孩生下來時跟只小貓一樣,哭聲都幾乎聽不見。
對於一個健康的人而言,活著,就只是張口呼吸,到點吃飯,按時睡覺而已,但這麼簡單的事,對男孩來說,卻需要費盡全身力氣。
從出身開始,沒有一刻不在與那副孱弱的身體抗爭,贏了才能活下去,所以他不能輸。
因為身體差,他無法奔跑,無法大哭大笑,甚至連多曬一會兒太陽都是負擔。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從幼時開始,他就對生命力旺盛的生物有著異樣的執著。
“有一次,他差點從自己房間的窗戶摔下,因為有只鳥在窗外蹦來跳去,叫聲吵醒了他,他想把那只鳥捉住,給自己作伴。後來家裡傭人幫忙,將鳥兒關進鳥籠裡,他開心了好幾天。但那只鳥並不開心,很快就不跳也不叫了,他很著急,叫人找來最新鮮的蟲子,想方設法逗小鳥開心,都不起作用。鳥兒是屬於藍天的,而不是鳥籠。幼小的他終於意識到這點,想把小鳥放走,但那小生靈,在前一天夜裡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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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女士停了一會兒,才繼續道︰“那一年,他六歲,第一次跟我說,盛家,就是他的鳥籠。但小鳥離開籠子,還要天空接納它,他離開盛家,連第二天的太陽都見不到。”
甦伊靜靜聽著。
“幾年後,有人送了他一只小狗,他一次也沒摸過那只狗,我們都以為他不喜歡,直到我撞見他偷偷把自己愛吃的東西喂給那只狗,還給它取了名,跟我們給那只狗的名不同,那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名字。小狗很活潑,總是在到處跑,他沒法帶著它玩,從來只站在窗戶後看。後來,那只狗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也死了。他再沒有養過任何寵物。”
許女士的語調很平靜,彷彿一條狗在盛家吃到足以致命的食物,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大約是她見的,遭遇的類似的事足夠多了。
“那天,知道他留延川一家人吃飯,我很意外,因為這樣的事從沒有過。我特地從老顧那裡了解了情況,才知道甦小姐也在場。”
“您認為,我是那個變量?”
許女士輕緩卻堅定地點了點頭,“對。而今天見到甦小姐,我更加確定了這點,甦小姐身上,有著異樣蓬勃的生氣與活力,那是雲洲最向往的。”
“所以……”甦伊指指自己,挑了挑眉,“你要求我搬去綠洲,是因為我跟小鳥一樣嘰嘰喳喳,跟小狗一樣活蹦亂跳,能讓盛先生看了開心?”
許女士為她的形容失笑,“甦小姐是個大活人,哪能這樣比。只要您同意,自然是作為貴客入住綠洲,甚至是盛家。而且也不要求甦小姐做什麼,只要當成自己家住下就行了。”
甦伊心說,她是不用做什麼,只是說不準哪個窗戶邊,病秧子盛三就在偷窺她這團‘旺盛的生命力’呢。
雖說裡面的芯子是魔狼,可魔狼沒了自己的記憶,又接受了盛三全部記憶與經歷,他現在就是盛三。
想到對方可憐巴巴暗戳戳的樣子,她竟然覺得有那麼絲絲可愛?
要是毛團知道這點,又得炸毛了。
那個盛三,生意場上的人都說他頭腦清醒,手腕出眾,乃至陰險狡詐,雖然拖著個病怏怏的身體,卻比其父親和祖父厲害得多,對付敵人與對手的做法,稱得上六親不認心狠手辣,他當家這十幾年,盛家不僅沒被外人蠶食,甚至還拓展了新產業,擠死不少對手。
這麼個陰狠的人,甦伊說他可愛?她對大毛絨絨的濾鏡也太厚了吧!